“對不起。小年,我知道,這麽些年,一直都是爸對不起你。”


    陳日安的一句道歉,讓陳年無數即將脫口而出的委屈和憤恨如鯁在喉。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陳日安也會跟自己道歉。


    還是以如此誠懇和卑微的方式。


    麵前的男人已經顯了老態。


    細碎的皺紋爬滿眼角,哪怕他表現得多麽威懾嚴肅,可也難掩其已經稍稍佝僂的背和傾頹。


    但他眼睛和語氣裏卻都透著一絲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覺的柔軟和善意。


    是陳年從未見過,也從未感受過的那種暖。


    像是一塊突然會沸騰的冰,在春水裏融化成微涼的雪水。


    可能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心態也會變吧。


    陳年歎了口氣,剛想開口,手機鈴聲卻響了。


    是謝意。


    估計林琅已經告訴過他們了。


    他接通,斟酌著說些什麽,那頭傳來了謝意平靜的聲音:“我們已經知道了,我先帶幹媽他們迴酒店,你們聊……”


    陳年默了一瞬:“好……”


    “如果有需要,可以隨時找我。”


    “我一直在。”


    “……好。”


    陳年聲音晦澀難辨,手指不自覺地揉搓著手心裏的那小塊輕柔的布料。


    雖然換了裝,但他依然沒解下綁在手腕處的發帶。


    此刻,和謝意聲音一起傳來力量的,還有溫熱著腕骨處的這條發帶。


    她是他的強心劑。


    掛下電話,他點開林琅剛剛發來的好幾條消息。


    細細地看了一遍手機,陳年長吐一口氣,不經意地把椅子往陳日安那靠了靠。


    感受到他的靠近,陳日安不自覺地挺直了腰。


    略一頃頭,他對上了陳年有些遺憾和無奈的眼神。


    “十五歲那年,你往我心口處紮了最深的一刀。”


    房間的白熾燈已經老化,光線黯淡,陳年眼睫撲閃,壓下了藏於眼底的一絲難過。


    “雖然我一直很明白,你和媽離婚,對誰都好,可我卻始終接受不了,為什麽跟你走的人是我。”


    這話很傷人。


    密密麻麻的,像刺一樣紮進陳日安緊握著的拳頭裏。


    他知道過去的自己對家人來說,確實是一個不算太好的存在。性格執拗、強硬,喜歡別人對自己言聽計從,不能忤逆他的心意……


    或許,他始終都沒有盡到一個父親和一個丈夫的責任。


    見他沉默,陳年也頓了頓,他閉上眼,腦海裏不自主地迴想起當時剛到國外的場景。


    陌生的國度,空蕩的家,工作稍一不順就暴怒的父親,他沒有朋友,也無處藏身。


    如果不是剛巧走進貝克利街,他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熬過那段時間。


    “但至少……”看到陳日安的反應,陳年終是心軟了下來,“你還是有做到父親的義務了。”


    供他吃喝、上學和一切所需的開銷。


    至少後來,他也沒有特別反對陳年買樂器、做音樂。


    可陳日安也不知道他這話到底是讚賞還是諷刺。


    畢竟,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逼迫陳年,做他最不願意幹的事。


    從前,陳日安的想法其實很簡單。


    孩子應該按部就班讀完書,然後有一份不錯的穩定的工作。


    而剛好,他的事業蒸蒸日上,自家孩子以後都不需要和別人擠破頭地去爭崗位,家裏的公司由他來接管,最合適不過。


    在他的世界裏,這簡直是一條完美的路。


    作為父親,他自認為自己對孩子是極好的。


    所以,當家裏的兩個孩子不接受他的安排時,他便一下怒火中燒。


    特別是陳年,還跟他說,要去搞音樂。


    他當下就覺得不可能,是癡人說夢。


    周圍的人都覺得他完全不懂娛樂圈,也不懂音樂。可沒人知道,雖然一下就打擊了陳年的人,私下卻默默去把圈內摸了個透。


    越了解,便越知道,自己說的是對的。


    進娛樂圈或許不難,可要登上最高位、享有千萬的欣賞目光,這概率堪比中獎。


    他不容許陳年有任何試錯的成本,畢竟把最好的時間和年華付諸其上,如果最後一無所獲,他會心疼。


    因為他知道按照陳年的性格,如果一件事沒有做出好結果,可能很難走出那個胡同。


    他堅決不同意。


    “你知道嗎?十八歲那年,是我最開心也是最煎熬的一年。”陳年摩挲著手指上的戒指,“開心的是,我們之間有了談條件的可能。”


    戒指一麵冰涼,一麵卻因為接觸皮膚而帶了些暖意。


    說起這個,陳年眼神柔和了許多:“也特別感謝那次所謂的談條件,給了如今的我一個可能。”


    其實對陳年來說,這條件,一麵是生,一麵是死。


    兩年時間,要麽走上迴不了頭的音樂路,要麽迴家,投身他最不擅長的商海。


    孤注一擲的人總有無限力量。


    特別是,大洋彼岸還藏著個他最掛心的人。


    “其實……說句不好聽的,您一直都不是很了解我。”陳年摘下戒指,淡然一笑,“我對很多事情,從來都沒有非要爭個結果。”


    “我是喜歡的,就要去做,人總要給自己些留白的空間。”


    “可能在您眼裏,我不能被音樂拋棄,如果音樂做不出名堂,我就會鑽不出這個圈子了……”


    “可這點您想錯了。”陳年盯著他的眼睛,句句誠懇,“音樂對我來說,是共振,是歸屬,而不是征服。”


    陳日安到今天才徹底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和兒子走上另一條路。


    如果不是親眼到現場,看見舞台上閃閃發光的人,如果不是親耳聽他唱那些歌,聽見了他的呐喊。


    那他這輩子無論如何都不會懂了。


    “可我還是想不明白,我已經做得夠好了,您為什麽還要我退圈?”


    甚至用輿論逼迫的方式。


    明明他們之間,已經相安無事地過了五年,也沒有再互相侵擾了很長一段時間。


    卻偏偏——


    在最後的關頭,陳日安的兩條熱搜,催化了他離開的心。


    “對不起。”陳日安卻又鄭重地道了聲歉,“是我想當然了。”


    磐石鬆動已經來之不易,何況一念偏差,他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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