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我起身想往外走,平六哥趕緊攔住我,道:“是我的不是,大人,不,張英,你不要生氣!”他把我按坐下,也坐在我旁邊,道:“我當然知道大人的為人,我們相處日子也不少了,你也知道我的為人,我一向看不慣所謂官場的風氣,但我今天給你銀兩,不是賄賂你,而是你拿著替我求別人,既然如此,我也不客套了,我確實想救楊大人,哪怕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我大為驚訝,沒想到一個普通人,能為他人甘願如此,不由得心中感動,隻是想到自己的身份,不得不搖頭道:“六哥,實不相瞞,楊大人在獄中受了重刑,雙腿盡廢,就算以後出來,也是廢人一個,何況司禮監劉公公點名要他的命。隻是可惜他的兒女,那麽小!”平六哥聽了,連連歎氣,道:“這是什麽世道,好人難活呀!”


    我們沉默片刻,平六哥道:“前幾日,錢通錢百戶來這裏喝酒,無意中說起,這公公當中,劉公公、張公公還有邱公公最有實權,但他們三人其實不和,楊大人惡了劉公公,如果疏通門路,求另外兩位公公,或許,楊大人有救!”


    錢通一直是我的夢魘,我總覺得他一直在跟蹤我,我試探問道:“他和誰來的?都說了些什麽?”平六哥覺察到我的心思,笑道:“那廝似乎怨氣很大,有時和宮裏的小公公們,有時和南鎮撫司薛千戶等人!”


    錢通和花十春、顧大有等人一起入的錦衣衛,他卻去了東廠,依附原司禮監太監王嶽,其兄錢彩曾經在正德皇帝登基時,按計劃將會接替牟斌出任錦衣衛指揮使,但劉瑾逐漸掌握了內廷,提拔了石義,找了一個過錯,錢彩竟然降職為千戶,去往南京。錢通一向傲慢自大,馬永成馬公公掌管東廠,原來在東廠的錦衣衛因季了凡的事情,趕走了大半,自然錢通也在清洗之列,雖無大罪,後來也被放迴錦衣衛。他在錦衣衛裏沒有多少朋友,廖建忠雖然不喜歡這個人,可能看在他哥哥太監錢寧的麵子,但還是把他安排到南鎮撫司。


    我微微一笑,道:“怨氣大,也屬正常。畢竟在錦衣衛多年,都想混出一些名堂來。”平六哥卻不以為意,道:“還是他想不開,功名利祿,永無止境。”我點點頭,道:“六哥說的是,楊大人的事情,我找機會和廖大人說說吧,我確實是人微言輕,雖然我掛著千戶,怕人說閑話,從我入京以來,和張公公隻是在宮中見過兩次。更主要的是,楊大人彈劾的,可是包括張公公和邱公公在內,積怨太深。”言下之意,我若去求張永,隻怕更難。


    平六哥搖搖頭,默默看著窗外,道:“有些事情和我們想象的,有時候是不一樣的,你盡力就好。或許上天垂憐,能夠幫楊大人度過此劫。”我們說到這裏,其實心裏都很清楚,楊洪的結局會是怎樣。


    這日春和景明,可謂黃道吉日,而我正式出任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鎮撫司鎮撫使由廖建忠兼任,卻明確鎮撫司大小事宜由我來接手處理。


    已是正午,陽光明媚,北鎮撫司一派喜氣洋洋。錦衣衛指揮使石義、同知慕容釗、簽事廖建忠將同時到場,東廠馬公公、西廠穀大用等人也將一同前來,至於各司千戶、百戶,聽說也會來捧場。按說千戶不過是正五品的官,廠公俱是司禮監秉筆太監,說白了,都是僅次於司禮監掌印太監的角色,能來我這裏,可見是多大的麵子。剛知道消息的時候,我都有些不知所措,畢竟和這些人,沒有過多交往,甚至很陌生,想著是張永公公的麵子,又覺得不全是。想找廖建忠問問,偏偏他太忙了,一直沒有迴來。


    我小心地穿戴好嶄新的千戶服,西洋鏡裏自己看上去有那麽幾分英俊瀟灑,甚至隱隱能看出幾分官氣來,自己忍不住又擺弄擺弄袍服,猶如做夢一樣,自己年紀輕輕,竟然成了千戶大人。哈代更是小心翼翼地站在我身旁,幫我捋了捋,道:“二哥,你太威武了!”我瞧他也是一身新官服,不覺笑道:“我們都一樣!”二人相視一笑,寧博陽同樣穿著新官服,站在窗戶前,一會看著外麵,瞧著動靜,一會轉過頭來,和我說:“二弟,你果然有麵子,錦衣衛上上下下自不必說,都會過來的,聽說還有東西廠廠公們也要來了。”


    我心裏美滋滋的,麵上卻道:“我能有多大麵子?還不是廖指揮使和慕容大人的捧場,當然也有石指揮使,聽說他的能耐更大,嗨,一會我都不知道說些什麽?你肚子裏有東西,趕緊替我想想。”寧博陽一笑,道:“你呀,真應了那句貴人多忘事,你不是安排陸鬆替你寫嚒!你難道忘了,人家早準備出來了。”說著,從懷裏取出一張便箋,遞給了我。


    我確實安排陸鬆準備了,隻是他身體很差,我說完之後,就有些後悔,而他滿口答應。如今聽了寧博陽的話,又看看上麵寫的話,不由得感歎一聲,道:“他身體一直不好,不該讓他勞心費神的,給他請個好大夫瞧瞧才是正事!”


    哈代一笑,道:“二哥,你不是郎中嗎?怎麽不能看病!”寧博陽拍了他腦袋一下,道:“胡說,你二哥什麽身份,如何會給他看病?”我擺擺手,道:“我給他看過,瞧著是脾胃虛弱,但我又找不到原因,若是我祖父在這裏,或許能看出端倪來。嗨,也是怪我,他太累了,鎮撫司上下多少事,他都操心。你們是我兄弟,一定要幫我支撐起鎮撫司。”


    寧博陽點頭,道:“二弟放心,我們是兄弟,無論什麽時候,我們都支持你!”哈代亦附和道:“大哥說的是!”


    三人握緊拳頭,交叉在一起,我說道:“兄弟齊心!”他們跟著重複一遍,互相看一眼,不覺哈哈大笑!


    “恭喜張英張千戶大人!”有人在門外咳嗽一聲,我聽出是那林生,趕緊去迎。林生在錦衣衛裏養傷,已有多日。他身體確實好,險些致命的傷口,漸漸愈合,隻是身子骨看著弱些,平時就在詔獄那裏歇息,林六、林七依然陪伴左右,東廠的醫官時常前來會診,至於東廠的大大小小頭麵,更是一窩蜂的前來,弄得守後門的辛衛,幾天功夫,便記住了這些人,以至於後來再來,這些人出入鎮撫司連問都不問。


    林生拄著拐杖,林六、林七攙扶著,他臉色依舊蒼白,我施禮道:“公公,您怎麽來了?這幾天太忙,沒有顧得上去您,您不能隨意走動的。”


    說著,我把林生扶到座位上,林生喘了幾口氣,笑道:“你這麽大的喜事,咱家怎麽能不來祝賀呢?咱家的命是你救的,而咱家又待在你這裏,難免打擾,你還讓手下人盡心盡力扶持咱家,咱家感激呀!”


    我忙道:“公公言重了,您是德高望重的長輩,我做的也是應該的。”


    寧博陽殷勤地端上一杯茶,林生接過來,看一眼寧博陽,讚許地點點頭,道:“這都是你的好兄弟!嗬嗬,怎麽樣?做千戶還習慣吧?”他說著,卻衝我使了使眼色,我會意,示意寧博陽、哈代等人出去。室內就剩下我們,林生道,“今天本來是你大喜的日子,按說咱家不該說的。”


    我笑道:“公公何須多慮,您有話盡管說!”林生點頭,道:“咱家的傷也差不多了,今天就要迴東廠!”我非常驚訝,道:“公公,您在鎮撫司,我也怎麽過去看您,您這就要走了,我心中有愧呀,再待幾日吧!”林生笑著搖搖頭,道:“你安排得很好,咱家很舒坦。隻是,隻是咱家是東廠的公公,不僅東廠的人來來往往,有些人聽說了,也要來。這裏是鎮撫司,大明詔獄之所在,豈能說來就來,咱家還是懂規矩的,何況你剛剛接任,需要一些官場體麵的。所以,咱家還是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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