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家老店靜悄悄的,沒有了往日的喧嘩。隻是門前依舊幹幹淨淨,刻意撒落的米粒,惹得小鳥落在那裏啄食。


    店門虛掩著,我信步而來,故意咳嗽了一聲,裏麵卻沒有動靜。我心中大疑,往日舒兒聽見我的聲音,一定會出來迎接的,今日沒有客人也就罷了,怎麽人都沒了,難道出去了,瞧著也不像呀。


    我又咳嗽一聲,想推門而入,這時,裏麵傳來一人說話聲,“誰呀?”聲音非常生硬,根本不是平六哥,接著更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我心中一緊,隨口道:“我是路過的客人,想吃碗酒!”


    說著,我抬腿便走了進去,迎麵那人迎了出來,卻攔著我的去路,嘴裏嚷嚷道:“非常抱歉,本店今日不開張,客官改日再來吧!”說著,伸手便推我走,我心中更是納悶,瞧那人雖是一身夥計打扮,但胡子拉碴,看著就不利落,年紀三十左右,目光閃爍,我假裝笑道:“我是這裏老主顧了,怎麽沒見過你,莊三哥呢?他手下夥計也太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那人不敢看我,隻是推脫道:“莊三哥去鄉下了,我是新來的夥計,昨天剛到,奉命照看這裏,客官明日再來吧!”伸手再來推我,我順勢一帶,把他拉了一個趔趄,忽然聽到樓上啪啦幾聲響,是壇子破碎的聲音,心知一定出事了,便要上樓梯。


    耳後忽然一陣涼風襲來,我下意識一低頭,那漢子一棒子砸在旁邊桌子上,桌麵頓時破碎,繼而大喊道:“大家小心,有番子來了!”我不等他再舉棒子,飛起一腳,正踹在他的胸口,他倒退好幾步,倒在地上,我拔出短劍,縱身上樓。


    哪知,我走在樓梯上,剛要上樓,聽得一聲喊:“張哥小心!”是那舒兒,卻也見寒光一道,劈了過來。我閃身錯過,那刀順勢一轉,又橫著砍來,而樓下那漢子,也挺著木棒衝了上來。樓梯局促,我根本躲閃不開,隻得縮頸藏頭。


    忽地一聲,那刀從頭頂掠過,我未等他迴身,縱身而起,短劍順著他刀背,直刺過去,那人措不及防,被我刺中右手,一聲驚叫,鋼刀脫手,而身後風聲再起,我毫不猶豫閃身繞到前麵人的身後,伸手一拽,又是一推,那漢子重重一棒,正中這人頭頂,瞬時倒下。那漢子大驚,我不等他迴過神來,提劍在手,跳了過去,用劍尖逼住他的喉嚨,喝道:“你是什麽人?”


    那漢子卻不肯說,我顧念舒兒,一掌打暈這漢子,那邊舒兒說道:“張哥,快來救我。”我聞聲望去,舒兒被捆在柱子上,地上坐著兩個被捆在一起夥計,我趕緊過去,用劍劃開繩索,舒兒臉色蒼白,兩隻眼睛含著淚望著我,卻很淡定,我扶她坐下,又解開夥計繩索,方才問道:“怎麽迴事?平六哥呢?”


    舒兒道:“父親一早就去置辦物料,我在店裏收拾,這兩個人進來,不分青紅皂白便把我們捆了,剛好你上來,你若不來,真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麽?”說著,淚水奪眶而出。


    我好生安慰幾句,樓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正是那平六哥。他滿頭大汗跑上樓來,看見我們,長長出了一口氣。舒兒急奔過去,依偎在平六哥肩頭,小聲哭了起來,平六哥連連安慰。


    我又四處看了看,確認再無他人,迴到那兩人身前,伸手搜了搜他們身上,什麽都沒有。平六哥一直看著,待我站起身來,他拱手謝道:“若不是大人出手相救,真不知小女會怎麽樣!”我則迴禮道:“六哥客氣了,遇到這事,自然人人向前,何況是您和舒兒妹妹!”一句話,說得舒兒麵紅耳赤,害羞不已。


    夥計們開始收拾屋子,那兩個人被捆在二樓柱子上,仍是昏迷不醒,我笑道:“他們也太不禁打,現在還不醒!”平六哥問道:“這兩個人怎麽處置?”我道:“六哥,你認識他們嗎?”平六哥搖搖頭,“確實不知道!”我道:“若是尋常劫匪,聽見人來,早就逃走。他們卻大著膽子留下來,想必其中有事!”


    一旁舒兒道:“可不是,我們被綁以後,確實來過幾個客人,都被他冒稱夥計,給支走了!”


    我點點頭,道:“既然這樣,我把他們帶迴錦衣衛,細細審問!”心中猜想一定是奔著平六哥而來的。平六哥遲疑一下,點點頭,請我到一間靜室正座坐下,端上來茶水和糕點,又衝我深施一禮。


    我以為他又要謝我,不覺笑道:“六哥,您何必多禮?我們又不是外人!”平六哥正色道:“非是小女之事,而是我有正事相求!”我好生奇怪,道:“六哥,您有什麽事,盡管開口,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平六哥道:“我求大人,放過楊洪楊大人吧!”


    我“騰”地站起身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著平六哥,平六哥繼續道:“楊大人是清官,他不該死的。他為官多年,家貧如洗,卻一腔熱血,報效國家。可憐他遭此大難,老母受到驚嚇,一命嗚唿。是我們看不過去,出資收斂了老人。如今,他的妻子兒女皆在獄中,聽聞動了大刑,再這樣下去,隻怕命喪於此。朗朗乾坤,怎麽能讓這樣的人,冤死呢?!”他盯著我,眼中充滿怒火。


    我聽聽四周,沒有動靜,低聲道:“六哥,您誤會了,我雖然負責詔獄,但動刑的命令,不是我下的,我也是剛剛得知。對了,您怎麽認識楊大人?那日,我在人群裏,看見你和舒兒了。”平六哥長籲一口氣,道:“我也相信大人不會下命令對楊大人動刑。昔日楊大人為山陰縣令,我販賣貨物經過那裏,因拉貨的馬匹受了驚嚇,驚動了路邊一家老人,老人竟然嚇死。這家人不幹,說我害了人命,告到官府。楊大人時任推官,我想自己一個外鄉人,人生地不熟的,肯定要吃官司的,結果楊大人細細盤問,又帶著仵作到那家查驗屍體,他也親自查看,並詢問周圍鄰居,得知此老人原有重疾,早已病入膏肓。馬驚有一定原因,但絕非主要。所以,隻讓我賠了棺木之資。我萬分感動,想送些財物給他,他一口拒絕。”


    “世上沒有不愛錢的官,但楊大人卻如此清廉。後來,楊大人調到北京,我十分歡喜,以為可以好好報答。不想,楊大人依舊拒絕,他家的情況,我也了解,嗨,世上有這樣的好官,真乃大明之福呀!”


    我當然知道楊洪是個清官,隻是劉瑾不僅明確要求處死楊洪,而且他的家眷一並處置。聽著平六哥的話,我歎口氣道:“我不過是個千戶,還不能決定他的生死。而且六哥你也知道,已經用了大刑,同時我也知道,上麵的意思,他就是死罪,並且,他的家眷一並處理!”


    平六哥深吸了一口氣,臉色頗為難看,半響點點頭,道:“這個我知道,聽聞楊大人被抓,我與舒兒去送,竟然是大人帶隊而來,心想大人一向宅心仁厚,必不能虧待楊大人,沒想到還是動了刑,天理何在?不過,大人若能網開一麵,楊大人還是有救的!”


    我一愣,問道:“如何去救?莫非你們想劫牢?”


    平六哥忙搖頭道:“這等殺頭大罪,我怎麽敢呢?隻是求大人幫忙,聽聞您和公公們有交往,甚至皇上您也能見到,合適的時候說上幾句,替楊大人求個情!”


    我不禁啞然失笑,道:“六哥,您真當我是大人物了!我不過是北京城裏一個小小的千戶,根本上不了台麵的。當然,若有機會,我定會去說。”平六哥一抱拳,道:“有勞大人!如果需要銀兩疏通,我一定鼎力相助,我這裏有一張一萬兩的銀票,您拿去做個準備!”


    “六哥,您這話豈不是折殺在下?”我隻覺得渾身發熱,站起身來,道:“我不過是一個後生晚輩,來京城做差,有幸和您相識,一直敬您為長輩,我雖然沒讀過幾天書,但春秋大義,我還是懂的。我是做了官,可我也不是貪財之人。您今天拿出錢來給我,讓我日後還來不來這裏?如果您真的認為我是這樣的人,那好,我馬上就走,日後絕不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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