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小皇帝還在津津有味地看《帝鑒圖說》,自從楊廷和獻上這本書後,他就一直愛不釋手。


    牟斌再次匆匆走了進來。


    “陛下,錦衣衛急報!”


    “中山侯將長蘆都運使宗鉞剝皮實草後,已率軍乘船離開天津衛!”


    此話一出,正在一旁侍立的陳寬和張永聽了,頓時就嚇得臉色大變。


    剝皮實草,那可是酷刑中的酷刑啊!


    而且,這是太祖高皇帝最常見的祖製。


    太祖高皇帝還有一條常見祖製,那就是後宮內臣不得幹政!


    是以當他們聽說湯昊把人剝皮實草了,這心裏麵很難不多想。


    朱厚照聞言一愣,滿臉茫然地看向張永和陳寬二人。


    小皇帝急忙上前,從牟斌手中接過錦衣衛的密報。


    諸如那些個大小九卿,那更是萬兩銀子隨便得隨便花,錢財對他們而言已經沒有什麽吸引力了,隻要坐在這個位置上麵,有的是人爭先恐後地給他們送來錢財!


    然後小皇帝的親爹,大明中興之主,弘治皇帝大手一揮,直接支持葉淇變法,改納糧開中為納銀開中。


    直到後麵,劉大山夫婦被潑皮無賴淩虐致死,小囡囡也被潑皮無賴擄走,送到了宗鉞府邸,湯昊這才徹底發狂,調兵封鎖了整個天津衛,然後直接殺到了宗鉞府上。


    後麵,就是如同緹帥牟斌所說,中山侯將宗文梟首示眾,將宗鉞剝皮實草,還滅了宗府上下滿門!


    所以,官員不願前往運司就職。


    湯昊此次帶兵離京,其中一個目的,就在於此。


    隨即他又看向了牟斌,神情凝重地追問道:“野人真把那宗鉞……剝皮實草了?”


    所以,大明財政收入一年不如一年。


    他朱厚照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麽辦呢?


    看著這錦衣衛的密報,朱厚照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其他那些倒好好說,畢竟宗鉞貪腐受賄證據確鑿,其子宗文的惡行也是有目共睹,就算文臣縉紳找他這位皇帝陛下鬧,那朱厚照也渾然不懼。


    然後就是掐著時間點,等待朝廷來人,等戶部尚書韓文和右都禦史屠滽過去,再提前將長蘆運司官員,包括都運使宗鉞在內全部押到長蘆鹽場煎鹽煮鹽接受改造。


    九邊軍民的死活無人在意,從皇帝到公卿全都爭先恐後地殺入了鹽場裏麵謀取利益!


    其他暫且不提,就說現在這滿朝文武,哪個屁股底下幹淨啊!


    別說六十兩了,這些個朝臣沒有貪腐六千兩以上,那都對不起他們的身份地位!


    但是,最大的問題在於,野人湯昊動用了《大誥》!


    他不但用了《大誥》,他還按照《大誥》法令,當眾將從三品的長蘆都運使給剝皮實草了,那這下子麻煩可就真的大了!


    《大誥》這東西,朱厚照不但了解,他還讀過很多次,憑借著過目不忘的本事,他甚至都能夠背出來!


    說實話,哪怕是朱厚照讀這《大誥》,都覺得很是離譜。


    那朕現在可怎麽辦啊?


    裏麵那些嚴刑峻法,根本就不適合作為斷案決獄的法令!


    你比如“官員貪腐六十兩及以上者,剝皮實草,淩遲處死”這一條,可能實現嗎?


    根本不可能的好吧!


    “真剝了皮實了草!”牟斌神情同樣凝重,“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整個天津衛的百姓共同見證,就在宗鉞府邸門前!”


    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野人湯昊去了天津衛後倒也沒有大開殺戒,而是一直藏匿在長蘆鹽場裏麵,跟那些灶戶鹽丁同吃同住,這叫做了解民間疾苦。


    還有一個離譜的地方,這《大誥》鼓勵百姓入京告禦狀申冤,甚至支持百姓以民緝官,直接把官員給逮捕……


    “你倆幹嘛呢?”


    難道將這滿朝文武全都按照《大誥》法令,剝皮實草,淩遲處死?


    不現實,也不可能!


    不是野人你不能這麽玩啊?


    你他娘地,一放你出去,你就放飛自我了是吧?


    好好的策略,因為官場腐化吏治敗壞,最終難以施行。


    此次湯昊帶兵離京,第一步本就是長蘆鹽場,或者說第一個目標本就是鹽政!


    所以,運司日益糜爛。


    朱厚照摸著下巴陷入沉思。


    “此外,先前湯侯還下令,滅了宗鉞滿門,將其子宗文因淫虐女童判決梟首,當場梟首示眾!”


    滅了滿門,殺了獨子,還把人給剝皮實草了!


    聽到這些話,朱厚照臉都快綠了。


    前麵做的都很好,野人克製住了心中殺意,一直按計劃行事。


    各大運司裏麵充斥著不計其數的貪墨之徒,你就算恢複了納糧開中舊製,又有什麽意義?


    到時候鹽商辛辛苦苦地把糧食輸送到了九邊軍鎮,然後拿著鹽引去鹽場卻換不到食鹽,那這製度根本就推行不下去!


    所以,在這之前,必須要先解決運司鹽場的問題!


    先前借助葉淇變法一案,湯昊和小皇帝強行壓製文臣縉紳,要求恢複納糧開中舊製。


    事情到了這裏,其實一切都是按照湯昊和小皇帝的計劃在進行。


    開中開中,當年太祖高皇帝設立這開中鹽法,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減少朝廷供給九邊的損耗,讓渡出一部分食鹽利潤給商賈,讓他們輸糧到邊以充實邊塞之地,繼而帶動邊塞軍鎮的發展。


    這是為了九邊軍民考慮,更是為了大明王朝的江山社稷考慮!


    朱厚照每每讀到這兒,他都有些難以想象,自家這位太祖爺,小時候到底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會在做皇帝之後,對貪官汙吏那麽痛恨,以致於製定出如此離譜的措施!


    百姓入京告禦狀也就罷了,現在宮門口還設置有“登聞鼓”呢,隻要有人敲響,皇帝救必須召集滿朝文武上朝,然後當眾審理這場冤案!


    我不裝了,我攤牌了,我這個中興之主帶著大家一起賺銀子!


    這不看還好,一看朱厚照更加生氣了。


    湯昊和小皇帝強行恢複納糧開中舊製,但這必須得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必須對鹽政改製。


    但是你讓百姓緝拿官員,這是什麽行為啊?


    這是藐視官府,藐視朝廷,降低朝廷的威信,鼓勵百姓造反啊!


    正常百姓受了委屈選擇告禦狀,那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是不乏有一些刁民抓住這《大誥》的法令,故意挑戰官府朝廷的權威,那這大明朝廷還怎麽統治天下臣民,不是徹底亂了套嗎?


    百姓對官員保持敬畏之心,對朝廷信任擁戴,這才是正常的運轉模式。


    所以,自從太祖高皇帝之後,大明王朝的曆代帝王,都在動用各種手段降低《大誥》的影響力,致力於讓天下百姓忘記這本太祖高皇帝的著作法令,土木之後文臣縉紳把持朝政,更是直接將《大誥》給取締掉了。


    結果現在好了,中山侯湯昊橫空出世,在天津衛手持一本染血《大誥》,將從三品的地方大員給剝皮實草……


    這滿朝縉紳以及他們背後的士紳得知了,會怎麽想,又會怎麽做?


    偏偏這天殺的野人,還要他朱厚照立刻對鹽政改製,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一時間,朱厚照也犯了難,愁眉苦臉地看向了麵前的幾個心腹。


    “大璫,緹帥,伱們有何看法?”


    陳寬聞言神情一滯,選擇了低頭不語。


    牟斌更是實誠,直截了當地搖了搖頭,表示他不知道,而是從懷中取出了那本賬簿。


    “陛下,這是湯侯命人連夜送迴來的,稱是長蘆鹽場的真正賬簿,撰寫者是那宗鉞!”


    賬簿?


    宗師撰寫的賬簿?


    聽到這話,朱厚照急忙伸手接過。


    然而隻是粗略翻看了一遍,這位大明皇帝就氣得唿吸急促,滿臉漲紅,咬牙切齒的地冷笑連連。


    “好啊!”


    “真是好的很啊!”


    “朝廷竟然隻拿了一半收益,剩下拿一半全被這些貪官汙吏給瓜分了!”


    “這還是在長蘆鹽場,在朕得眼皮子底下,他們是怎麽敢的?”


    小皇帝當然憤怒,他也有理由憤怒!


    因為這些可都是朝廷的銀子,都是他這位大明皇帝的銀子!


    先前群臣還一直哭爹喊娘地哭窮,他這位大明皇帝想做什麽都沒錢,連為了練兵都要自己和湯昊想辦法籌措軍費,一刀砍向了他那兩個親舅舅,搜刮了人家的家財!


    結果現在倒好,朝廷為什麽沒錢,國庫為什麽空虛,現在終於找到源頭了!


    正當這個時候,一名小宦官匆匆走了進來。


    “陛下,元輔大人、天官大人、總憲大人求見!”


    一聽到這話,朱厚照臉色都變了。


    嗬,這麽快就來“興師問罪”了嗎?


    朱厚照眼中寒光閃爍,冷聲到。


    “告訴他們,朕今日身體不適,不見!”


    小宦官支支吾吾地猶豫了片刻,還是硬著頭皮開了口。


    “陛下,三位大人說了,他們今日一定要麵聖,否則就跪在門外不走了!”


    哦豁,來硬的了!


    小皇帝氣得一腳踹翻了案桌。


    “朕說了不見!”


    “皇上三思!”


    始終沉默的陳寬,終究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若是現在不見這三位,那滿朝縉紳會認為,湯侯所做的一切,皆是陛下授意,屆時隻怕更是會沸反盈天!”


    陳寬畢竟是經曆了大風大浪的老太監,所以他很清楚小皇帝現在應該做什麽。


    “那你說朕現在該怎麽辦?”


    朱厚照怒道:“朕現在恨不得將這滿朝縉紳全都砍了,看到他們都覺得惡心!”


    “張口仁義道德,閉口家國大義,背地裏卻幹著這些侵占國利的事情,真是惡心死了!”


    陳寬聞言歎了口氣,還是選擇盡一下“政治盟友”的義務。


    “皇上,這本賬簿,是湯侯讓人連夜送過來的!”


    聽到這話,朱厚照頓時一怔。


    “大璫,此話何意?”


    “皇上,湯侯這麽做,是在逼迫士紳縉紳割讓出更多的鹽政利益給朝廷!”


    “湯侯將長蘆都運使宗鉞剝皮實草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但湯侯並未動其他運司官員,難道這些官員沒有貪腐受賄嗎?”


    “當然不是!他們少說都貪腐了千兩萬兩,按照《大誥》法令,這長蘆運司官員從上至宗鉞到下至經曆判官全都該被剝皮實草,可湯侯隻是將宗鉞一人剝了皮,這就是湯侯的智慧所在!”


    “湯侯已經給陛下留足了與文臣縉紳談判的籌碼,陛下不要忘了,除了這長蘆運司,還有其他五大運司的官員正在迴京述職的路上!”


    “這本賬簿,還有這些運司官員,就是湯侯幫陛下爭取到的籌碼!”


    此話一出,朱厚照驚得豁然起身,當即恍然大悟。


    “那野人怎麽不直接告訴朕?”


    陳寬這一次選擇了避而不答,隻是意味深長地開口道:“中山侯用心良苦。”


    用心良苦!


    確實是用心良苦!


    朱厚照不蠢,他要是再反應不過來,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湯昊之所以不說,是希望朱厚照自己悟出來這些道理,是希望朱厚照慢慢學會成長,成長為一名成熟且合格的帝王。


    不要遇到什麽事情都隻會發怒生氣,或者全部聽從湯昊的建議行事,這樣他遲早都長不大的。


    想到這兒,朱厚照又看向那本《帝鑒圖說》,一時間眼眶都有些發紅。


    學會做一名成熟的帝王,這是湯昊一直在教他的事情,從始至終,從未改變。


    現在這局勢,說得更直白一些,野人之所以要剝那宗鉞的皮,之所以要動用《大誥》法令,究其原因還是在幫他朱厚照樹立帝王威信!


    現在帶兵在外的中山侯湯昊,就是他朱厚照放出去的一條鷹犬,誰都不知道這條鷹犬下一刻會咬到誰身上!


    那麽,想要明哲保身,就必須割讓出足夠的利益,還給他朱厚照這位大明皇帝!


    鹽場運司就是其中關鍵的一環!


    以往這食鹽利潤,等同於是朝廷隻拿了一半,各方勢力分潤剩下的這一半,而生產食鹽的灶戶鹽丁則是淪為了牛馬牲畜!


    先前這各方勢力到底分走了多少,從中謀取了多少利益,皇帝並不知道,朝廷也不知道,灶戶鹽丁更沒資格知道!


    現在,中山侯湯昊就是憑借這《大誥》法令,憑借他手中的兵權,直接讓朝廷讓小皇帝知道了這鹽場真正利益,那這分配份額自然要變一變了!


    野人這是強行逼迫這些勢力向他朱厚照低頭俯首,割讓出一些鹽政利益啊!


    否則他這條鷹犬不介意去六大鹽場全部走上一遭!


    想明白了這一點,朱厚照心中頓時就有了底氣!


    滿朝縉紳又如何?


    朕有野人湯昊,無懼任何宵小!


    “傳召三老覲見,賜座!”


    片刻之後,首輔劉健、天官馬文升、總憲張敷華聯袂走了進來,行禮之後各自落座。


    劉健直言不諱地開口,目標直指湯昊。


    “敢問陛下,湯侯為何會動用《大誥》?”


    “從三品的地方大員,竟直接被當眾剝皮實草,天下官員縉紳隻怕都會寒心啊!”


    馬文升也歎了口氣,出言表明了立場。


    “陛下,《大誥》不可取,法令太過嚴苛,不適用於當今!”


    張敷華緊隨其後,沉聲道:“陛下,國朝自有《大明律》及相關輔律成例,《大誥》所昭示的嚴刑峻法,的確不適合當今國情!”


    說白了,三位大佬都是因為《大誥》來的。


    這個先河,真的不能開!


    那《大誥》裏麵的嚴刑峻法,沒一個人受得了!


    貪腐六十兩及以上之人,剝皮實草,淩遲處死?


    你這還不如殺光整個朝堂算了!


    就算你真有這本事,殺光整個朝堂,那你總得再提拔一批文臣縉紳吧?


    皇帝隻有一個皇帝,你一個人怎麽維持大明王朝的正常運轉?


    然後人家貪腐了六十兩,你再剝皮實草,淩遲處死?


    沒有這樣做帝王的,太殘暴了啊!


    朱厚照手握籌碼,神情淡然,語氣平靜。


    “湯侯隻是剝了宗鉞一人的皮,長蘆運司的其他官員,全都交由韓文處置,這難道還不夠嗎?”


    聽到這話,三位朝堂真王頓時一怔。


    他們隱隱猜想到了什麽,可是還不敢確定。


    劉健深深地看了小皇帝一眼,試探性地問道:“陛下的意思是……”


    小皇帝將長蘆鹽場賬簿扔了過去,倒是沒有對三人發怒,語氣很是平靜。


    “今後鹽政利潤,朝廷要七成,灶戶鹽丁得半成,剩下那兩成半朕不會過問!”


    朱厚照笑眯眯地開口道,宛如一隻狡猾的小狐狸。


    七成這個份額,真不算少了。


    他爹弘治皇帝因為王恕改製一事,最後頂不住壓力,選擇了退讓妥協,隻拿五成就算不錯了!


    這七成鹽稅收入,將會是小皇帝和湯昊操練新軍的保障,沒有錢糧練個錘子的兵。


    至於灶戶鹽丁拿半成,這是湯昊的建議,朱厚照選擇無條件相信湯昊,畢竟那些灶戶鹽丁的日子過得著實淒慘了些,他這位皇帝君父每每想起也不好受!


    剩下那兩成半,就是分潤給各方勢力的,水至清則無魚,就算血洗六大運司,最終結果還是會迴到先前,沒有任何區別。


    隻要有利益的地方,就會有貪腐。


    三位朝堂巨頭接過賬簿一看,頓時就被幹沉默了。


    他們還是不太能夠習慣,跟皇帝陛下用這種方式交流。


    這就好像在談什麽買賣一樣,渾身上下都充滿了銅臭味道!


    他們可不是什麽商人,而是正兒八經的碩德老臣呐!


    “三位愛卿,朝廷拿七成,灶戶拿半成,這是朕的底線!”


    “湯侯下一個目的地,朕其實也不知道,他可能去其餘五大鹽場,也可能不去,所以三位愛卿最好盡快做出決定!”


    三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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