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培明飯桌上一直留意著章榕會,免得他又突然蹦出什麽語出驚人的話搞得大家下不來台。


    見他聽著路勇談拆遷,臉上笑意莫名,便及時敲桌子製止了他發散的腦思維。


    章榕會壓下上揚的嘴角,頗有些無聊地放下了筷子。提前退了席。


    章培明也不管他,繼續對路勇問道:“廠子拆了後麵有什麽打算沒有?”


    路勇與於佩交換了一個眼神,慢吞吞地說:“賠償款打算先把分的房子裝修一下。後麵的,也還沒想過。”


    他疑惑又再問了一遍:“廠子要關了,沒打算後續自己做點什麽嗎?”


    “看看裝修完還能剩多少錢……再想看看做點什麽小生意。”


    拆遷時間未定,安居房開發都遙遙無期,什麽時候能裝修完?


    章培明難得沉默了。


    路青的臉上發起燒,她用公筷挨個給大家分了兩隻水餃:“別談這個了,嚐嚐我今天跟阿姨包的水餃。”


    “姑姑,我吃飽了。”路意濃在旁脆生生地說。


    “那你先上樓看書。”


    路意濃不急不緩地離開飯廳,走出大家的視線後,撒開腿小跑著到了二樓樓梯的轉角。那裏有一扇窗戶直直對著樓下的花房。


    她扒在窗沿上往下看,果然章榕會是在花房裏,逗弄那兩隻守宮。


    她就在那看著下麵發著呆。


    章榕會待的時間也不久,就那麽一小會兒,掏出手機接了個電話,跟誰笑說了什麽,就打算走了。


    路意濃迴到房間裏時,正好聽見車子開離別墅的引擎聲。


    少女的心事像暗夜裏綻放的小小玫瑰,芬芳美麗又帶著抹不平的刺,偶爾令人愉悅歡欣,又偶爾紮得心口一疼。


    她隱約察覺自己對章榕會的過分關注不太正常,他像是引力的磁極隨時吸引著自己的目光。


    但是這種心情沒有辦法跟姑姑開口,唯一的朋友蘇慎珍又剛剛離開,她隻能靠自己,纏在一團亂麻裏厘不清頭緒。


    在這種情形下,兆卉反而成了她最願意說話的人。


    兆太太和路青幾乎每天都聚在一起打麻將,兆卉偶爾也來家裏轉轉。她跟路意濃聊得不多,大多都與章榕會有關。


    聊章家發家史,聊鬱家秘辛,最常聊她和章榕會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她靠著兆卉的隻言片語,像玩拚圖似的,將章榕會的人生軌跡慢慢拚湊起來。


    章榕會出生時,他唯一的舅舅已經過世數年,外公對長外孫寄予了殷切的期望,親自給他取名。


    穩紮穩打,獨木成林,取字‘榕’,又擬了‘會’字,通融會貫通的意思,希望他為人透徹、靈活。


    他在很小的歲數被送去外國讀私立公學,師從國際大師學習鋼琴,十五歲時被家裏接迴來,基礎科目薄弱,迴國後專研數學競賽三年進的p大,現就讀金融係。


    這樣璀璨耀眼的人生說是順風順水都太過謙虛了。


    “而且他長得很帥對吧?”兆卉笑嘻嘻的,“他們都說單眼皮的男生好看,我不覺得。會哥這樣五官深邃又立體,長得又高,身材又好,這才叫英俊呢。”


    章榕會結束了最後一門的考試,被章培明勒令要求著搬迴家去住。他煩不勝煩,最後電話也懶得接,關了手機窩在王家謹那裏跟他打遊戲。


    沒日沒夜地開了兩天黑,王家謹有點遭不住了。


    “天天熬鷹似的這麽熬,老子眼睛都要瞎了,再看到這個遊戲界麵我都要吐了。你沒別的事情做,我還有約呢。你爸的電話都打到我這兒了。”


    收拾收拾趕緊滾蛋吧,他是這個意思。


    章榕會嘖了聲嘴:“亂七八糟人那麽多,我怎麽迴啊?路家來的來得不算,兆家也天天在我家紮了根了。一屋子人嘰嘰喳喳,吵死了。”


    王家謹稀奇地打聽:“你爸不是打算跟兆家切割了?怎麽你那個小媽還天天跟兆家人混在一起。”


    “鬼知道。”他不願意多聊路青。


    王家謹起了身,去冰箱又拿了兩瓶純淨水,一瓶扔給他,一瓶握著大咧咧栽進沙發裏:“女人這方麵就是遲鈍,吃喝玩樂能搭個伴兒的,在她們眼裏都是好人。等你爸真亮了刀了,看她尷不尷尬到時候。”


    章榕會哼笑一聲。


    年關將至的時候,於佩提前住進了醫院,她的血糖一直處於危險的水平,於是路青幹脆在醫院找了床位,上儀器隨時監護著。


    “過年怎麽能在醫院過呢?”路勇急得團團轉,過年住院的意頭可是大大的不好。


    “你能不能有點醫學常識?”路青看他在病房裏走來走去,焦慮難安,心裏也滿是火氣,“醫生說的你是聽不懂嗎?妊娠高血糖是很危險的,孩子你還想不想要了?”


    於佩躺在病床上,肚子頂著被子鼓起巨大的一塊。她難受地說:“我頭暈。”


    路青白了路勇一眼,拿起手包:“你給我出來。”


    兩人到走廊外麵,路勇一屁股坐在聯排的椅子上,路青抱臂環胸站在他的對麵。


    “孩子生下來,打算什麽時候走?”


    路勇聞言齜牙咧嘴,一下就炸了鍋:“我可是你哥!屋裏是你嫂子!馬上就過年了,你在這個檔口趕我們是嗎?你就這麽容不得人?”


    路青說:“你們住得也夠久了,也體諒體諒我好不好?你們在家,榕會根本不願意迴來。培明前幾天天天打電話給他,我又不是不知道為的什麽。”


    路勇冷笑連連:“借口找得好。到底是他兒子容不下我們,還是你容不下我們?”


    路青一臉頭痛:“沒有這個道理的,路勇。哪有孕婦大著個肚子到別人家生的?何況這不是我家,這是章家,你懂不懂?”


    “我給你們安排醫院、安排月子中心,你們願意多住多長時間都沒有問題。章家你們暫時是不能迴去了。”


    路勇看連個轉圜都沒有,變了法地在那冷嘲熱諷:“我就說哪有大過年的讓人住醫院的,危不危險是假話,掃地出門才是真的。”


    路青從包裏翻出一張卡,摔在路勇身上,他沒有接住,卡片啪嗒掉在了地上。


    “章培明給你的錢。”


    路勇伸長手,從地上夠起來。


    “鋼廠要關了,你也拿著這錢好好想想以後要做什麽,”路青恨鐵不成鋼,“爸媽管不了你一輩子,我也沒有義務替你養老婆孩子。”


    “意濃你不是又主動搶過去養著了?”路勇手機握著卡,嘴裏還不服氣地嘟囔。


    路青氣得頭發都要立起來:“我是替你養的女兒!你得了便宜還賣什麽乖?!”


    過路的護士聽到這邊爭執,抬起了手示意道:“家屬安靜啊,這是醫院。”


    “話我就說到這裏,你們靠章家養一輩子是不可能的。想要做生意養家糊口,本錢培明也掏了,我們做到這個份上,也沒什麽輪得著你來指摘的。你好自為之。”


    大年三十,章家擠滿了團年拜年的各路人馬,不僅是跟父母從江津過來的杭敏英,章培明的母親也從章家老宅被接了過來。


    老太太滿頭銀絲,精神矍鑠,章培明帶路意濃過來介紹的時候,眼睛也不抬,充耳不聞地拉著杭敏英說著話。


    杭敏英還是半年前的樣子,眼神驕傲又挑釁,親熱地挨在老人家的身邊。


    路青收斂著眉目,輕輕將意濃往旁邊推了推,將她擋在了後麵。


    “多吃點水果。”她彎下腰將果盤挪到章老太太麵前。


    杭敏英伸手去拿旁邊的巧克力,被身旁的章思晴一把拍掉。


    “看你那一口爛牙,還吃。”


    “大過年的,孩子吃兩口沒事兒。”路青笑著說。


    章思晴好奇地往四周望了望:“培明說你哥嫂來了?怎麽今天沒見?”


    “我嫂子在醫院待產呢,高齡產婦了,身邊離不了人。”


    “你父母也不來?”


    路青輕聲細語道:“年紀大了比較守舊,我等著正月裏迴去……”


    章老太太打斷她:“榕會呢,怎麽不見人?”


    章培明:“去他外公那兒了,他老戰友多。中午晚上都得在那吃飯,晚上迴來趕第二場。”


    章老太太歎了一口氣,略有些意味深長地說:“往年我們都是跟鬱家一起團的年,現在倒是勞煩榕會要兩頭跑了。”


    路意濃從背後瞧見了路青通紅的耳朵。


    章思晴在中間打圓場道:“兩邊老人都稀罕,可不是得兩頭跑嗎?您就那麽舍不得乖孫,敏英都要不高興了啊!”


    杭敏英適時地伸出手來:“外婆,紅包!”


    章老太太一下開心至極,將她摟到懷裏:“小機靈鬼,等你哥哥迴來了一起給!”


    地上仿佛是畫了一個看不見的圈子,圈子內的章家人親熱友愛,母慈子孝。


    圈子以外是路青和路意濃,或是被無視或是被打斷,她們像是攀著牆角長進花園裏的雜藤野草,是被輕賤,不值得給個眼光看一看的。


    章培明也有些無奈地握了握路青的手。


    路青迴過頭來對路意濃說:“你先出去吧,給老師和家裏人拜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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