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卑斯山腳下的法國小鎮蒂涅迎來又一場大雪。


    漫天飄舞的鵝毛大雪洋洋灑灑,溫柔地籠蓋小鎮每一寸裸露的土地。路邊的小酒館裏,播放著熱情洋溢的吉普賽音樂,周圍的人群舉杯暢飲,談天說地,氣氛酣然。


    路意濃在異鄉人口音濃厚的法語對話中抱緊了懷裏的第三杯啤酒,麵前的落地玻璃窗映出她因酒精微紅的臉。


    她一手支著暈暈乎乎的腦袋,有些疲倦地想,她可能是醉了。


    路意濃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章榕會。


    這是她在蒂涅的第三天,原本預計的聖誕滑雪假期將在4天後結束。她如同往常一樣,早起喝黑咖啡吃麵包,帶著全套雪具乘纜車上雪山,撲簌簌的寒風切割肌膚殘餘的溫暖。但她喜歡冰雪漫天、冷風鋪麵的極寒。


    四周空空蕩蕩,目及之處皆是皚皚白雪,唯腳下的雪板像茫茫海中的一葉孤舟,乘風破浪,一往無前。


    三個小時後,滑雪結束,她收好東西,往纜車站走去,在等待下山的間隙,她無意地抬眼一看,便看見了章榕會。


    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瞧花了眼,仔細打量了一下,才發現確實是他。


    章榕會靠在另一側的欄杆旁等待著往上的纜車,他穿著黑色的衝鋒衣,護目鏡推到頭發上,手上抱著滑雪板,雙目低垂,腳底有些無聊地反複撥弄著厚厚的積雪。身邊的女孩一身粉色的裝扮,裹得像新鮮的草莓糯米團,仰著頭望他,同他說笑。


    路意濃曾設想過無數次再見的場麵,真到這一刻,突然不知怎麽麵對他。


    最後,她偏過頭去,漫不經心地抬起雪板擋住自己,沉默地掩蓋了這次的重逢。


    古話說,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路意濃醺醺然想,上次見他好像已經是近四年之前的事情。他鄉遇故知,是應該慶賀一下,她舉杯一口幹完了剩下的啤酒,用手背壓住胃部不適的翻湧。停頓片刻後,抬手叫來侍應買單。


    推開酒館厚重的橡木門,在外迎接的是冰雪的世界。寒風夾著雪花攪進了脖子,路意濃喝完酒身上正熱著,此刻倒不覺得冷。她頂著風雪,一步一步向公寓走去,遠處成排的建築亮著暖黃色的燈光,讓她想起了小時候外婆手織的圍巾,暖和得很就是戴著癢脖子。


    外婆去世至今已有數年的光景,曾經最親近的人沉眠於故土,而自己漂泊異鄉,也是多年未曾迴去過了。


    路意濃的思緒忽近忽遠,沒提防一下被抓住雙手,幹脆利落地反扣在身後,不可抗拒的力量將她一把按在了路邊的牆上。她驚恐地睜大了眼睛,被酒精麻痹的大腦驟然醒覺,四肢猶在遲疑的瞬間,對方已經俯下了身。


    淩冽的寒氣夾雜淡淡的煙草氣息衝入鼻腔,溫涼的物什貼在雙唇上,她慌亂的瞳孔聚焦出那張熟悉的臉,路意濃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是一個吻。


    這是一個很綿長的吻。雙方的緊緊貼合,嘴唇相觸,誰都沒有多餘的動作,路意濃沒有掙紮推卻,章榕會也沒有放手。


    唇齒之間是曾經最親密的人熟悉的氣息,大片雪花肆意飄灑落在肩膀,頭頂的路燈散發著黯淡的光芒,遠處的雪山輪廓深黑綿延。路意濃也不知到底是哪裏觸動了自己的緊繃的弦,她鼻子一酸,大滴大滴的眼淚湧出了眼眶。


    或許是她的眼淚灼人,章榕會鬆開她的雙手,往後退了一步,手掌撫上她的臉,微涼的指腹蹭在她的淚痕上,低聲地問:“醉了?”


    他的聲音也有了很大的差別,有些喑啞,或許是吸煙太多。


    路意濃的眼淚停下來,但酒意上頭尚且暈著,她倚靠在牆邊,沉默地說不出話。


    “為什麽喝酒?今天在山上,你也看見我了。是不是?”他又問。


    路意濃抬起頭,已不再是剛剛怔然落淚的樣子,她躲開他的手:“跟你沒有關係,我現在經常喝酒。”


    章榕會不讓她躲,捏住她一隻手腕,用力舉起來,逼著她直視自己的眼睛:“愛喝酒是麽?這麽喜歡買醉?甩開我這麽多年,有沒有後悔過?想過迴頭看我一眼嗎?有沒有?”


    這個話題讓路意濃覺得有些好笑,也有些難過。她看著章榕會,看著他清雋精致的臉,看他眼中波瀾萬千,他看起來似比之前成熟一些,氣質有點陌生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改變。


    等了許久,她終於又開口。


    如同之前無數次一樣,她用最溫柔的聲音,說著決絕的話:“章榕會,我們不應該再見麵了……”


    “我以為咱們如果最後還有默契的話,應該就是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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