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仿佛才想起有這個人一般,淡淡道:“萬貴妃禦下不力,酌降為嬪。


    既是嬪位,隻需四個宮女伺候,這些宮人打死了,再去內務府挑幾個老實本分的調教了再送去伺候就是。”


    “陛下!”萬貴妃,不,萬嬪發出一陣淒厲的慘叫,“臣妾冤枉,臣妾真的是無辜的,臣妾什麽都不知道!”


    皇帝眉眼冷了下來,全然沒有方才荒唐繾綣的痕跡。


    他豎起一根食指立在嘴邊,輕輕噓聲。


    閉嘴,再嚎就不禮貌了。


    平日裏,他在後宮妃嬪麵前總是輕聲舒語,偶爾還會浪蕩調情。


    久而久之,萬昀嬌便以為他是鄰家男子,世上再平常不過的夫君而已。


    可事實當真如此嗎?他是皇帝,整個大周也就這麽一個男人而已。


    他擁有無上的權力、無邊的富貴,大周遼闊的疆土盡數在他股掌之中,這樣的男人真的會那麽溫和良善嗎?


    萬昀嬌眸光怔愣,既像是在看著他,又像是視線虛無,仿佛在看主宰自己命運的神。


    “還不退下。”


    萬昀嬌隻覺自己靈魂像是被抽離,餘下一具軀體,機械地行禮告退。


    來時,她簪纓帶花,唿奴使婢,浩浩蕩蕩。


    去時,她身邊所有的宮女太監都變成了屍體。


    她腦子有些發僵,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變成這樣。


    直到渾渾噩噩迴了宮中,對上桂嬤嬤平靜的、隱帶惡毒和幸災樂禍的神色。


    大腦轟地一下迴過神。


    她想她明白了,明白從貴妃變成嬪,會要麵對什麽了!


    “桂,桂嬤嬤……”萬嬪語氣戰戰兢兢。


    反複一夜之間,就從那個原本高高在上的宮妃變迴了以往那個守著攤子攬客的屠戶女。


    而那些花團錦簇、幸福璀璨的時光,就像是一場夢。


    一場極盡奢靡的美夢。


    而如今,毫無預料的,夢就醒了……


    “怎得勞煩桂嬤嬤親自在這等。”


    “萬嬪娘娘,”桂嬤嬤笑著打斷了她,“太後娘娘召見,奴婢在這等著請您去慈昭殿呢。”


    萬嬪咽了下口水。


    “夜深了,太後娘娘約莫已經歇下了,要不還是明日——”


    “娘娘不必擔憂,”桂嬤嬤還是笑的一團和氣,“太後娘娘說了,記掛皇上和娘娘,定然要問個清楚才能安寢。”


    這便是沒有商量和推脫的餘地了。


    萬昀嬌心口徹底沉下,臉上卻還是強笑,“既然如此,嬪妾隨桂嬤嬤走一趟。”


    她正要轉身,桂嬤嬤卻喊住了她,“萬嬪娘娘留步。”


    桂嬤嬤走到她身前,環繞打量了她一圈。


    “太後娘娘最重規矩和體統,萬嬪娘娘的裝扮多有不當之處,還請換掉才是,免得惹得太後老人家不喜。”


    萬昀嬌笑意更勉強幾分,“哪裏不合適?”


    桂嬤嬤似笑非笑。


    “萬嬪娘娘肩膀和袖口處袖的如意金紋都是妃子以上的位份才能使用,娘娘頭上簪的鳳穿牡丹的步搖更是貴妃的位份才能佩戴。


    娘娘您說,您身上的裝扮可有逾越?”


    萬昀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若說此前她還不知道或者不清楚從貴妃降為嬪到底意味著什麽,如今,她卻是清楚了。


    那意味著,她所有曾經習以為常的衣食用度都會變得逾舉!


    那意味著,往日在她麵前奴顏卑膝的人,會想方設法將她踩在腳下。


    萬昀嬌並不是什麽聰明人,或者說,在她過去二十幾年的時光中,她那腦容量不算很豐富的腦子勉強夠用。


    如今的局麵,早已超出她能力範圍。


    所以,哪怕胸腔處鼓動著幾欲爆發的怒氣,萬昀嬌也硬生生憋不出一句話。


    隻得緊緊攥著拳頭,強壓著怒意和恥辱道:“那本宮這便去換掉。”


    “娘娘又錯了。”桂嬤嬤輕輕搖頭,“本宮是妃位以上的嬪妃才能如此稱唿自己,萬嬪娘娘日後隻能稱一聲,‘我’。”


    桂嬤嬤眼底三分嘲弄,三分憐憫,看得萬貴妃胸口處一陣鑽心的疼。


    丟下一句“我知道了”,便落荒而逃。


    等她重新換了一身符合身份的裝扮,已經是多時了。


    空中的天黑得快,這會更是黑得如濃墨一般。


    萬昀嬌心中閃過一絲不安,隨即慶幸著想道,幸好萬昀心昨日便出宮了。


    若不然,不知她要受怎樣的委屈。


    心裏頭用胡思亂想試圖驅散恐懼,往日有些長的路,今日格外短暫。


    不多時就到了慈昭殿門口。


    正殿這會仍是燈火通明,沈青鸞正耐著性子陪著太後說話。


    “太後娘,萬嬪來了。”


    傳話的宮女聲音不大,在這空曠的大殿微弱得仿佛要消散。


    落入沈青鸞耳中,卻還是驚雷一般。


    萬嬪?宮中除了萬貴妃,還有姓萬的妃嬪?


    沈青鸞直覺沒那麽簡單,便聽太後收了笑,“哀家早便派人去請,她磨磨蹭蹭如今才來。


    打量著有人替她撐腰,連尊敬長輩的孝道都丟了。讓她在外跪著,哀家等了她多久,就跪多久!”


    沈青鸞眉頭跳了跳。


    太後一直表現得仁善寬厚,還是頭一次在嬪妃麵前露出辣手鐵麵的一幕。


    外頭的萬嬪,到底是誰。


    這就是耳目閉塞的苦處了,什麽都不知道,隻能木愣地坐以待斃。


    楊姑姑應聲退去殿外,大聲訓斥起來。


    間或響起對方輕聲而隱忍的辯解。


    沈青鸞越聽越覺得那聲音有些熟悉,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忽然湧上心頭。


    萬嬪不會就是萬貴妃吧!


    這個念頭出來的那一瞬,外頭一直隱忍的女子忽然揚聲怒道:


    “我都說了是桂嬤嬤讓我換衣服我才來遲了,又不是我故意怠慢,憑什麽罰我!”


    這聲音帶著往日萬貴妃的張揚,沈青鸞一下就認出來了。


    果然是她。


    可是,短短一日,萬貴妃怎麽變成萬嬪了?


    一直對萬貴妃多有隱忍包容的太後,怎麽就變得這麽錙銖必較了?


    在沈青鸞的疑惑中,楊姑姑波瀾不驚的聲音傳來:


    “桂嬤嬤雖曾是在太後身邊伺候,可如今已經是萬嬪娘娘身邊的奴婢,萬嬪娘娘這會拿她說事,可是想說是太後之過?”


    沈青鸞不必去看,都知道萬昀嬌這會神色定然是難堪兼憤怒。


    她會怎麽迴答?


    若是往日,她還受寵的時候,萬昀嬌定然是不屑一顧。


    衝撞太後而已,仗著皇帝寵愛也不是沒有過的。


    甚至很多時候,都是太後主動避其鋒芒。


    可今日,她還敢嗎?


    沈青鸞沒有等太久,就聽到萬昀嬌咬牙切齒,卻極盡克製的迴話,“嬪妾不敢,嬪妾知錯。”


    沈青鸞一陣恍惚。


    大周以孝立國,晚輩絕不能衝撞長輩。


    若是旁人有這樣的反應是理所應當,可萬昀嬌?


    沈青鸞聽著外頭萬昀嬌認錯低頭的話,心裏頭兀自思量開。


    看來在她不知道的這段時間,萬昀嬌身上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巨變,甚至可以說得上徹底失勢。


    而太後叫她坐在此處相陪,其深意就值得推敲了。


    萬昀嬌在外頭憋屈地跪下了,內裏,太後臉上方才露出一絲笑意。


    端起手邊的茶盞朝著沈青鸞示意,“這是江南新貢的龍井,整個大周獨一份,你也嚐嚐。”


    黃公公站在一側笑道:“咱們陛下至孝,有什麽好東西全都緊著太後娘娘,在慈昭殿伺候,咱們奴才麵上也有光。”


    太後臉上露出一個難以描繪的笑。


    有得意,有暢快,有憋屈一掃而光的意氣。


    “孝之一字,拆解開便是子敬老者,誰若不知道孝順,便不堪為人。”


    沈青鸞頷首受教,“聽太後一席話,臣女勝讀十年書。”


    殿內響起爭先恐後的奉承聲。


    太後聽得眉眼舒闊,臉上的皺紋都少了許多。


    足足喝完一盞茶,才滿足地喟歎一聲,“萬嬪呢?哀家不是早就派人去請,怎的還沒來。”


    沈青鸞眉頭一跳,略有些無語。


    太後又將茶盞重重往小幾上一砸,“難不成是要哀家親自去請嗎!”


    身邊伺候的宮女連忙跪下,沈青鸞也隨著眾人起身,半跪在地。


    “太後娘娘息怒,奴婢這就去請!”


    屋內沉悶一片,沈青鸞垂著頭不自覺翻了個白眼。


    她怎麽不知道,太後還有個唱戲的癮。


    戲台子還沒搭好就已經戲癮大發,她若繼續呆在這裏待會難免被波及。


    沈青鸞暗自思量著該想什麽法子脫身,外間已經響起楊姑姑高傲的聲音。


    “太後娘娘召見,你如此怠慢惹得太後鳳顏大怒,幸好娘娘寬懷不怪罪,還不進去請罪。”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過了會,萬嬪被人攙扶著,緩緩進了大殿。


    太後歪著身子靠坐在靠枕上,眼睛直直盯著一步一頓的萬嬪,鼻尖一聲冷斥:


    “萬嬪來的好早,若不是哀家讓人去請,隻怕落了燈都不一定能見到人。”


    萬昀心一陣委屈憤怒,卻也隻能不甘不願地跪下,“太後恕罪,嬪妾來遲了。”


    “哼。”太後心中一陣暢快,“哀家一把老骨頭了,不比你年輕會討人喜歡,哪怕有氣,也隻能恕罪。”


    萬昀嬌心裏頭將她罵了個狗血淋頭,麵上卻忍氣又道了聲不敢。


    太後發泄了一通,方才換了話題,“桂嬤嬤,哀家讓你跟在萬貴妃身邊提點禮數,你究竟是怎麽做事的,惹得皇帝龍顏大怒!”


    最後幾個字,太後加重聲音,威勢逼得殿內眾人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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