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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尚宮出了清寧殿便被葉原秋攔住。


    “葉尚宮,這事兒……”徐尚宮也失了分寸。


    葉原秋卻搖了搖頭,苦笑著道:“不必問了,太後娘娘不會開恩的!”


    “可是皇上……”


    “皇上今兒要反省,哪兒都不能去!”葉原秋的聲音極輕,


    徐尚宮仍然不敢,猶豫著道:“那也是太後娘娘的孫兒……”


    葉原秋搖頭:“那是雲沐雪的孩子,太後娘娘不想要!更何況……今天的事情總是要有人來擔罪名的!”葉原秋說得極為肯定,前麵是她親耳聽到的,後麵——其實她本想說“總要有人來平息齊相的怒火。”


    齊朗很生氣,紫蘇庇護兒子的舉動更是火上澆油,若是紫蘇再以雲沐雪有孕為由開恩,隻怕齊朗立刻就要翻臉。當然,齊朗也未必會翻臉,隻是,葉原秋很肯定,紫蘇不會為此去冒這個險。


    徐尚宮卻不敢應承:“葉尚宮,事關帝裔,你我終究是奴婢……”


    葉原秋知道這是善意之言,想了一會兒,沉默地轉身離開。沒多久,葉原秋便迴來了,徐尚宮臉色一變,見葉原秋隻是搖頭,並無一語,隻能重新進殿。她也沒有說話,隻是對謝紋默默地搖頭。


    謝紋不由一顫,半晌,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徐尚宮大驚,連忙與宮人一起扶著她到側殿休息。


    謝紋不是假咳,而是真的被一口氣堵在胸口,好一陣兒才緩過氣來,隨後開口便問:“你真的問過皇上了?”


    徐尚宮一愣,不知該如何迴答,卻聽殿外葉原秋清楚地問一句:“皇後娘娘以為皇上會如何迴答呢?”


    “葉尚宮沒有迴慈和宮?”謝紋皺眉。


    葉原秋恭敬地行過禮,才淡淡地道:“奴婢想,還是等結果出來,再迴去稟報比較妥當。另外,太後娘娘有旨,讓皇上自省。”


    “可是……”謝紋明白她的意思,卻仍有疑慮。


    葉原秋低下頭,卻很堅持地道:“刑部大牢今夜會多很多人,太後娘娘要處置燕妃便是為皇上考慮,娘娘不必多慮。”


    “本宮要見太後!”謝紋忽然道。


    葉原秋一愣,隨即苦笑:“娘娘見不到的。京中有周揚刺客,後宮若是通敵,於娘娘也不好。”這句話一出,謝紋再無猶豫。


    看到謝紋身邊跟著葉原秋,雲沐雪一下子就明白了:“我還以為皇帝與太後和解了,看來不是啊!”


    既然拿定了主意,謝紋根本不理會她的話,甚至連問訊都省了,直接吩咐宣政廳擬旨。


    “本宮也不問你別的,你矯詔擅調禁軍是事實,以謀逆定罪是必然的,本宮按製論罪,廢你為庶人,幽禁終生。”


    雲沐雪一直筆挺地站在殿中,聽完謝紋的裁決,也隻是對她淡淡地一笑:“我還以為是賜死呢!”


    謝紋的心一下被攥緊了,一種無法唿吸的窒息感覺讓她握緊了雙手,努力以平靜的語氣說:“本宮是依律法而斷,沒有輕言生死的道理!”


    雲沐雪不在乎地冷笑:“皇後娘娘是沒有膽量吧?恐怕葉尚宮會不滿意!”


    葉原秋皺了一眉,依舊保持著應有的恭謹姿態,並沒有答話。


    謝紋沒有看葉原秋,轉身就離清寧殿,葉原秋看著皇後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兒,還是示意打算帶走雲沐雪的宮人稍退,自己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腕,隨即便放開。


    “怎麽?葉原秋以為我在說謊?”雲沐雪嘲諷地對葉原秋說。


    葉原秋看著她:“你是個狠心的女人!”四皇子,再加這個孩子,她親手殺了兩個自己的骨肉。說她狠心,一點都不為過


    “狠心?”雲沐雪冷笑,“這個孩子可不是我殺的!仁宣太後不是不想沾自己骨肉的血嗎?我就要讓她沾上!”


    葉原秋頭一次有打人的衝動,但是,終究還是按捺下來:“太後不會知道的!”方才出去一趟,她可不是隻去找太後,她已經封鎖消息了。


    雲沐雪揚眉:“你敢做這樣的事情?”唇邊漾起一抹充滿譏誚的笑容。


    葉原秋沒有理會:“你是以為,即使是通敵謀逆的大罪,隻要有這個孩子,自己就仍然有機會吧!太後不理,還有皇上,至少可以讓太後與陛下真正反目!”陽玄顥肯定要這個孩子。


    葉原秋冷冷一笑:“可是,你錯了,我保證,你的打算半分都不會成功!”


    “我們試試!”雲沐雪冷笑,“葉原秋,仁宣太後總要為燕州付出代價的!”


    啪!


    再沒有忍住,葉原秋揚手給了她一巴掌:“燕州?難怪你可以勾結周揚?你們讓燕州失了所有驕傲!”盡管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燕州人,但是,葉原秋又怎麽可能真的不關心燕州。她的少年時代全是在燕州度過的,她知道燕州人的驕傲——那般的驕傲,哪怕是最低賤的奴仆也從不低頭,可以大聲地對外鄉人講述燕州軍的英勇、燕州人的忠貞。可是,現在,燕州再無資本驕傲,因為燕州人尊敬的幾大世族居然通敵謀逆。


    “如果不是他們步步進逼,我們不會尋求盟友!燕州沒有人忘記自己的明人,頭頂著至略的天,腳踩著至略的地!”雲沐雪不能容忍她的輕蔑。


    葉原秋聽到這話反而笑了:“不要說得那麽委屈,你們沒有那麽偉大,你們隻是不想失去權勢!成王敗寇!從一開始,你們就輸不起!”


    跟在紫蘇身邊這麽多年,葉原秋怎麽可能不明白這點道理。


    雲沐雪隻是一個輸不起,卻想一起玩遊戲的賭徒!燕州世族大部分都是如此。


    “送雲庶人去永福堂吧!”葉原秋揮手吩咐宮人,轉身離開,出了殿,沒走兩步,她便站住了,怔怔地看著殿外階下的一行人。


    “……太後娘娘……”


    終於能開口說話,葉原秋的腦筋才再次轉動起來,跪在地上,她有些緊張了。


    不知道紫蘇聽到了多少!


    想到隨從的宮人站得稍遠,葉原秋明白,紫蘇可能全知道了。


    走到葉原秋身邊,紫蘇都沒有讓她起身。站了一會兒,看著從另一側離開的雲沐雪的身影消失,紫蘇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她真的有孕了?”艱澀的聲音十分僵硬。


    “是的!”葉原秋不敢否認。


    又是一陣令人心顫的沉默。


    葉原秋聽到紫蘇輕聲歎息:“還真是相似的論調。”


    過了一會兒,紫蘇伸手扶了葉原秋一下,示意她起身:“你有心了!隨哀家去永福堂吧!”


    葉原秋剛起身,一聽這話,重又跪下:“娘娘,奴婢去就可以了,您隻當不知道吧!”


    拍了拍葉原秋的肩,紫蘇輕笑:“不必了!你擔心什麽?隻不是讓皇帝多記恨一條罷了!”苦澀的語氣讓葉原秋一驚,也再不言語,起身扶紫蘇離開。


    紫蘇沒有乘車輿,安步當車地前往永福堂。


    十七的月亮稍顯殘缺,卻仍然明亮,再加上宮人手中導引方向的宮燈,路徑很清楚,皇宮之中的路又怎麽可能不平整呢?但是,葉原秋分明感覺紫蘇整個人都搖晃,步伐虛弱得讓她害怕。她不敢問,因為她知道,太後方才是去了太政宮。


    那個年輕的皇帝想來又傷透了紫蘇的心。


    怎麽會呢?她本以為兩人可以和解的。


    紫蘇隻覺得頭痛欲裂,腦海中滿是方才與皇帝說話的情景。


    她的確是想與兒子和解的。深深自省,她不能否認,事情到這一步,她是有責任的。皇帝令她失望,但是,她也讓兒子失望了。沒教好他是她的責任,她卻因他做得不夠而對他失望,想來兒子也是難過的。母子間越行越遠,總不會是一個人的錯。


    這樣想著,她去了太政宮,開始還不錯,她該高興的,因為他們母子間總是有一份情誼未斷,至少,皇帝沒有走到最後一步,一切都有轉寰。血濃於水,以前不也出過事,後來也好了嗎?


    是的,一切都很好,直到她準備離開時,皇帝小聲地問了一句:“沐雪……真的不能寬恕燕妃嗎?”


    皇帝知道理虧,很是心虛,但是,也不無期待。


    紫蘇搖頭:“不能!”她不懂,陽玄顥對那個雲沐雪真的如此在意嗎?那個女人根本不值得!


    陽玄顥深深地低頭,他知道雲沐雪對他沒多少真情,也知道她的利用,但是,再少,總是有幾分真情真意在其中吧!再利用,她也的確在陪伴他。最初的動心並沒有多少情意在其中,但是,他真的很喜歡雲沐雪陪在身邊的感覺。


    “母後娘娘,她隻是……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親人……總是情有可圜,再說……”陽玄顥感覺到母親可怕的目光,再沒往下說。


    紫蘇強壓下所有情緒,她不想讓好不容易有轉機的母子關係因為雲沐雪而再次弄僵,深吸了一口氣,她平靜地道明理由:“如果她隻是謀逆,那麽,寬恕並不是不可以的,但是,她與周揚有勾連,便絕對不可以留在你身邊,那樣的寬恕於你毫無意義,何必呢?”


    “她隻是想借助周揚的力量,絕對不是通敵叛國!”陽玄顥覺得轉機,連忙解釋,卻讓紫蘇怒火中燒。


    “她今天敢勾結周揚對付我,明天就不會勾結周揚對朝廷?陽玄顥,你這個皇帝越當越昏頭了,是不是?”


    “她隻是想報複,不是叛國!”陽玄顥仍然堅持。


    “報複有很多種,不需要與他國勾結!”紫蘇冷言。


    “與他國勾結也不是叛國!永寧貞王不也與兆閩聯手對付江南世族!”


    啪——紫蘇狠狠地打了兒子一巴掌:“江南世族意欲自立,永寧貞王是為國謀事,雲沐雪是想借周的力量,殺了朝廷重臣!你居然拿她與永寧貞王比!”


    陽玄顥不敢置信地看著母親,那種驚訝與不信讓紫蘇有些後悔方才的衝動了,正想來安慰。


    “說了半天,母後娘娘是因為她想殺齊相才不肯寬恕的啊!”陽玄顥冷笑著說。


    紫蘇不敢相信陽玄顥居然這樣說,一時竟沒有說話。


    “原來對付齊相就已經算是叛國了!那麽朕算什麽!”陽玄顥幾乎就嘶吼了,“朕才是元寧的皇帝!”


    啪——紫蘇再次給了兒子一巴掌:“她對付的隻是齊朗嗎?你還知道你是皇帝!哪個皇帝會讓敵國來殺自己的重臣!”


    “他們是朕的重臣嗎?”陽玄顥用自己冰涼的手按在被打過的臉頰上,冷笑不止,“朕的重臣?朕根本指使不動的重臣!他們是母後你的重臣,不是朕的!”


    紫蘇不由打了一個激靈,她第一次在兒子眼裏看到毫不掩飾的真正恨意!


    陽玄顥恨她!真的恨她!


    “好!好!好!”紫蘇喃喃地說著,隨後,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迅速地轉身離開。


    本來,紫蘇並沒有想來長和宮,她並不習慣在自己失去冷靜的時候處理事情,她也相信謝紋的能力。迴到慈和宮,發現葉原秋仍沒有迴來,她才有些擔心地前往長和宮。


    宮人說葉尚宮與皇後娘娘在清寧殿,紫蘇沒有人讓通報,直接去了清寧殿。紫蘇到的時候,謝紋正好出來,剛要參禮,便被紫蘇阻止了。


    “葉原秋還在裏麵?”


    “是!”


    “……你先迴去吧!”


    輕聲的交談並未驚動裏麵的人,謝紋想了想,還是靠近了低聲稟報:“雲沐雪說她懷孕了。”


    紫蘇一驚,抬眼看了皇後一眼,見她一臉躊躇,不由皺眉:“你並未賜死她?”


    “妾不敢擅……”


    “我知道了,你先迴去休息吧!”紫蘇打斷她的話,隱隱有不滿之意。


    “娘娘,那是陛下的骨血,能不能通融一下?”不是沒有察覺紫蘇的不滿,謝紋仍然堅持說出自己的意見,“陛下是您的兒子,那總是您的孫輩。”


    紫蘇淺笑,拍拍了謝紋的肩:“謝紋,事已至此,那個孩子便是出生又能如何呢?那樣也不能算仁慈。”


    “娘娘……”


    “皇後,你先迴去吧!”紫蘇不想再聽了,謝紋看了看紫蘇,咬咬唇,道:“妾去擬旨。”


    “不必了!”紫蘇明白她是想擔下責任,隻是,現在還有這個必要嗎?


    既然都這樣了,是不是她賜死雲沐雪又有什麽區別呢?


    紫蘇堅持讓謝紋離開,隨後便站在殿外,聽葉原秋與雲沐雪在殿內爭執。


    永福堂在皇宮的西北角,雖然名字很好聽,但是,這裏最初原是宮禁內獄,後來宮獄遷往別處,這裏改名永福堂,可是,誰也不願住這兒,便成為暫時拘禁後宮的地方,曾有人戲言,到了這兒,有福便再好不過了。


    雲沐雪在屋角的床上坐下,有些殘破的宮室內寒意徹骨,一床露著棉絮的舊棉被是唯一的蔽寒之物,雲沐雪卻隻是坐著,她可不認為今夜,她可以睡個好覺。


    很安靜,雲沐雪忍不住笑了,這種無人打擾的安靜,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


    門被推開,雲沐雪抬頭,見葉原秋扶著紫蘇進來,微笑著起身參禮。


    紫蘇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便抬眼看向葉原秋,葉原秋點頭,對門外揮手,一個內官捧著一碗藥走了進來,默默地站著一旁,葉原秋接過托盤,讓他離開,自己走到雲沐雪身前,蹲下身,讓她看見黑漆似的藥汁。


    “太後娘娘親自來賜死,臣妾榮幸。”雲沐雪笑了。


    紫蘇依舊不語,葉原秋淡淡地道:“這不是死藥。”


    雲沐雪驚訝,葉原秋低聲道:“這服藥的君藥是紅花。其它便是你的命了。”


    雲沐雪看向紫蘇,隻見她神色淡漠,靜靜地看著自己,不由冷笑:“葉尚宮說妾狠心,其實娘娘您才是狠心的啊!”


    “請服藥吧!”葉原秋將藥遞前。


    這是隻能接受的要求,雲沐雪接過碗,一口飲盡。


    葉原秋將藥碗交給外麵的宮人,隨後便迴到紫蘇身邊,扶她離開。


    “哀家賜死你的旨意已經頒下,但是,沒有人說賜死就隻能用死藥啊!”紫蘇走向門口時,輕描淡寫地說了這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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