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萬簌俱寂。


    一輛馬車停在宅院後門,早有門子等候迎接。


    這處宅院位於永昌坊,毗鄰皇宮,堪稱寸土寸金,內裏假山流水,亭台樓閣,可謂建造的奢華至極。


    後院書房。


    子夜時分仍然亮著燈。


    來人推門進去,躬身施禮:“拜見殿下。”


    宅院主人正是大皇子趙康,由於正統帝未立太子,所以不能居住東宮。


    “先生無需多禮。”


    趙康上前將常恭扶起,親切的挽著手,來到書桌旁落座。


    “深夜請先生來,也是無奈之舉。近日幾位大人上書為蘇相求情,全部留中不發,猜不透父皇究竟是何心思。”


    正統帝五十有九,在曆代皇帝中已算高壽,麾下臣子已經開始站隊。


    趙康既嫡又長,所以支持者甚多,常有官員上書請正統帝立太子。


    半年前蘇明遠入獄,落在許多官員眼中,便是正統帝年老體衰,打算在臨終前鏟除權臣,為後繼之君鋪路。


    “留中是好事。”


    常恭說道:“讓人上書求情,就是為了試探陛下心意,或申斥或留中,日後與陛下說話側重不同。”


    趙康恭敬道:“還請先生指點。”


    “斬蘇相,安撫士紳,乃是注定的事,誰也改不了。”


    常恭解釋道:“求情奏折留中,說明陛下尚感念蘇相功績,認可蘇相改革,日後殿下議政就向以此為根據。”


    趙康追問道:“若父皇下旨申斥呢?”


    常恭說道:“那就是陛下對蘇相厭惡至極,已經到了好壞不分的境地,說話辦事就樣樣反著來。”


    趙康笑道:“聽先生話中意思,對蘇相很是認可?”


    “當然認可。”


    常恭頷首道:“莫說是我,縱使那些世家官員,也一樣認可蘇相,隻是立場不同就選擇不同罷了。”


    “本宮也認可蘇相。”


    趙康歎息道:“隻可惜做事太急,不該向讀書人收稅。”


    常恭看似不經意的問道:“殿下認為該不該收?”


    “該收……”


    趙康話音一轉:“但是不能收,若讓本宮去變法,應嚴苛科舉,杜絕舞弊,多多錄取寒門士子。”


    言下之意,我知道讀書人免稅是壞事,但是沒辦法改變,隻能去修修補補。


    常恭頷首讚歎:“殿下已有明君之姿。”


    趙康麵露喜色,瞥了眼窗外,壓低聲音說道:“本宮連太子都不是,哪敢奢談明君。”


    “快了。”


    常恭說道:“陛下時日無多了!”


    趙康不敢置信道:“怎麽可能?近兩年太醫院傳出的新消息,父皇身康體健,常去珍妃宮中留宿。”


    “這都是陛下做出來的假象!”


    常恭說道:“下官與尚膳監的嚴公公相熟,這些年陛下吃的飯越來越少,近兩年更是兩三日不食,非但不急不餓,反而龍精虎猛。”


    “於是明察暗訪,得知了禦用監的支出,年年遞增,大頭都用在采買奇花異草煉丹……”


    趙康說道:“這隻是推測,沒有完全把握……可不能亂說!”


    也不等能亂做事。


    一旦判斷失誤引得正統帝厭惡,下道旨就能將趙康趕出京城,那些支持的官員不敢有任何屁話,轉頭去支持二皇子。


    “這些隻是痕跡。”


    常恭說道:“發現痕跡之後,下官春闈時花了天大代價,幫劉太醫的孫子中了進士,然後拿著舞弊證據上門……”


    後麵的話不用說也明白,劉太醫知恩圖報,將正統帝身體真實狀況透露了。


    趙康沉默許久,起身對常恭施弟子禮。


    “先生大才,還請教我!”


    先前與幾個皇子競爭太子之位,由於父皇身康體健,所以手段未有多麽激烈,還保持著表麵兄弟。


    忽然聽聞噩耗或喜訊,從未覺得皇位離自己如此之近。


    一旦錯過了,再無爭奪機會。


    “殿下已知陛下心意,認可支持新政,做事就有了方向。”


    常恭說道:“其一,想辦法蠱惑支持其他人的官員,發表對新政的怨言,若能罵上幾句,那就立刻淘汰出局了!”


    趙康詫異道:“就這麽簡單?”


    支持各皇子的官員,不乏世家子弟,他們本就仇恨新政,稍加蠱惑就能大發牢騷。


    常恭點頭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趙康擔憂道:“若父皇已有屬意之人呢?”


    “安心當個富貴王爺也不錯!”


    常恭看趙康不甘心的神情,勸說道:“若大局已定,殿下切勿掙紮,否則必有大禍,平白送死而已。”


    正統帝登基十五年,手握軍政之權,大刀闊斧各種改革,早已皇權穩固。


    皇子膽敢謀反,不過是行廢太子舊事。


    “死?”


    趙康皺眉道:“先生言重了吧,本宮可是父皇嫡長子!”


    “比之生母如何?”


    常恭提醒道:“從正統五年提及追封先太妃,因此事還死了幾個親王,結果十年過去,先太妃的墓還在妃園。”


    趙康聽的麵色發白,父皇刻薄寡恩不是秘密,卻是第一次這般赤裸裸的剖析。


    堂堂生母,隻是個棋子、由頭罷了。


    “一切就依先生所言!”


    ……


    四月初。


    鬆竹齋傳來了消息。


    李平安拎著果脯點心,兩壇陳年好酒,來到東城安業坊甲十九號。


    朱紅大門,青磚灰瓦,古樸簡約的兩進院子。


    咚咚咚!


    李平安扣動門環,朗聲道:“請問馬大人在家嗎?故人之後,冒昧拜訪。”


    馬大人是天牢主簿,官居九品,管著天牢卷宗文書、後勤采買等事務,夥房就屬於他麾下管轄。


    大門緩緩打開,門房問道:“哪裏來的故人,可有憑證?”


    “涼州,唐玄。”


    李平安從懷中取出卷字帖,遞給門房的時候,不著痕跡的塞了粒碎銀子。


    “祖上與馬大人有舊,家道中落,不得已來尋個營生。”


    “哦——”


    門房拉長了鼻音,將李平安當成打秋風的親戚,看在碎銀子的麵子通稟一二。


    片刻後。


    李平安在仆役的帶領下,來到後院書房,進門看到馬主簿在寫字。


    正大光明!


    四個字蒼勁有力,氣韻通暢,雅而不俗。


    李平安不懂字好壞,卻知道怎麽吹捧:“馬大人這字,稱得上當世名家,流傳後世,不知有多少人臨摹。”


    “哈哈哈,一般一般。”


    馬主簿滿意點頭,鬆竹齋夥計說客人有些愚蠢,當麵看還算不錯。


    “天牢夥房缺人,明兒去報道,暫且做些淘米揉麵的活計,待熟悉了牢裏規矩,再將夥房交於你。”


    “多謝大人。”


    李平安明白馬主簿的有戒心,畢竟初來乍到,不知根底。


    說不準還會派人暗中盯梢,記錄李平安舉動,直至確定他不是探子奸細。


    天牢關押諸多要犯,可不似殮屍房清淨。


    李平安對此並不在意,他無需去刻意證明什麽,隻要安安穩穩的在天牢當值,熬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懷疑不攻自破。


    目的達成,拱手告辭,卻見馬大人將書貼卷起來。


    “這字你收下,鬆竹齋送來銀子,足夠買兩幅了,本官從不占自己人便宜。”


    謔!


    李平安驚歎鬆竹齋信譽,標價五百兩的字帖,賣了一千兩竟然老老實實分出一半,稱得上貪亦有道了。


    將來鬆竹齋東家進了天牢,定讓他吃好喝好。


    李平安離開馬府,迴到自家宅院。


    位於崇仁坊懸筆胡同,一進四合院,不臨大街,牙行要價三千兩,換個坊市可以買兩進宅院了。


    貴自然有貴的道理。


    出門左轉走上百餘丈,便是狀元樓以及諸多書鋪。


    街上來來往往的都是文人墨客,說話聊天是詩詞歌賦,生活在這裏的孩子,再怎麽笨也能沾染幾分文氣。


    “任何世界,任何時代,都逃不過學區房!”


    李平安推門進去,見唐英正在讀書,姿態神色比平日裏少了幾分浮躁,頓時不再心疼銀子。


    近朱者赤,環境真的能影響人。


    “今兒去書鋪逛了逛,感覺怎麽樣?”


    “天外有天,京城就是京城,孩兒以前坐井觀天了。”


    唐英在涼州鄉下,自詡同齡人中讀書最好的,每每聽到父親說自個兒愚笨,心底還有幾分不服氣。


    從窮鄉僻壤跳到京城,連續跨了幾級,當真是才子遍地。


    “也不必氣餒。”


    李平安安慰道:“比不過讀書,可以比武道,你一個人能打趴他們一群!”


    唐英麵色漲紅,繼續埋頭苦讀。


    來到廚房。


    媳婦正在熟練的熬粥,學了十幾年終於形成了肌肉記憶,不用動腦子想,隻憑感覺就能將粥煮熟。


    李平安從櫃子裏拎出袋核桃,用手一個個捏碎,做了個核桃炒雞蛋。


    “英兒讀書天資尋常,隻能用外力了,聽迴春堂的大夫說,以形補形,核桃可以補腦……”


    “那就多做些。”


    媳婦連連點頭讚同,恨不得讓唐英一天三頓吃核桃。


    “聽東鄰家的大娘講,硯台胡同有處私塾,教書的是個老舉人,精通科舉考試押題。教書二十多年,出過兩個進士學生,隻是束脩有些貴。”


    “去讀去讀。”


    李平安說道:“再貴也比不過練武,何況咱也不是沒進項,待安穩了就將那紫參賣了。”


    媳婦殺了羅遂,用他的屍骸種植人參,也不知是奇物作用,還是受神魂之力影響,人參長大了變成紫色。


    似乎是傳說中的紫參,書中記載堪比靈丹妙藥。


    羅遂一直用流民種草藥,偶爾有武者屍骸,從未發生此類變化,所以《藥經》沒有類似記載。


    屍骸種出來的藥材,李平安可不敢吃,隻能賣去藥鋪換銀子。


    即使正常藥材也是如此,藥王鼎異化出來的藥材,誰知道有沒有後患。


    “還得尋個一對一教書先生。”


    媳婦繼續說道:“聽西鄰家嬸子說,私塾老師統一教大課,不能照顧所有學生,需要再請個先生查漏補缺!”


    “去請去請。”


    李平安忽然有些後悔,早知今日,何必讓唐英讀書,不如瀟瀟灑灑闖蕩江湖。


    然而混江湖不是正經營生,今兒生,明兒死,媳婦可受不了喪子之痛,萬一黑化成絕世魔頭可就遭了。


    “當年笑六爺管得寬,輪到咱頭上也一樣!”


    ……


    翌日。


    李平安來到天牢,先去廨房領了腰牌,又去庫房領了皂衣。


    藏藍短打,玄色長褲,翹首履靴子。


    庫房沒有發放腰刀或鐵尺,這時衙役和雜役的區別,前者是入了朝廷書冊的正式工,後者是臨時工、合同工。


    區區五百兩,可買不來鐵飯碗。


    雜役的壞處是沒有保障,上官一句話就能趕走。


    好處也不是沒有,譬如戶籍仍然是良民,子孫後代可以參加科考。


    李平安熟練的換上皂衣,十來年沒穿頗為懷念,隨後來到天牢大門,讓值守獄卒檢查過腰牌。


    進門右轉走到頭,有兩間平房。


    左邊是夥房,門口放兩個大木桶,分別裝著粥和饅頭,吃多少盛多少,管飽不限量。


    此時正值晌午時分,獄卒排大長隊打飯。


    右邊是餐廳,裏麵有幾張桌椅板凳,看起來年久失修,黑乎乎的不知多久沒擦洗,有些獄卒幹脆迴牢裏吃。


    李平安推開夥房門,裏麵三四丈方圓,排列著四個灶台。


    渾身肥肉的廚子一邊揉麵一邊燒火,抬頭看到有人進來,問道:“你就是馬大人的遠親?”


    “嗯。”


    李平安點頭答應,上前熟練的揉麵。


    鷹爪功稍稍用力,迅速揉搓折疊,麵團很快變得綿軟又筋道。


    胖廚子笑道:“不錯不錯,以後你就做幫廚。”


    李平安揉好了麵,拉長切成斷,在胖廚子的指點下放進第一灶台蒸。


    “咱這四個灶台可不能用混了……”


    胖廚子說道:“第一個給獄卒做飯,不能太髒。第二個給犯人做飯,吃不死人就行。第三個給大人們開小灶,必須得精細。”


    “第四個少有開火,是給牢裏特殊犯人準備。”


    李平安仔細記下,天牢裏的潛規則類似於殮屍房的忌諱,看似不重要,不小心觸碰了或許有大麻煩。


    譬如第四個灶,犯人吃出根頭發絲,一句話能讓廚子家破人亡。


    正說著話。


    獄卒推門進來,大聲唿喊廚子:“六子,王校尉要吃糖醋鯉魚,你快些做好送過去。”


    “好嘞。”


    胖廚子眼珠一轉,吩咐道:“老唐,麵不夠用了,去庫房搬兩袋來。”


    “好。”


    李平安點頭答應,轉身出去並關上門,他哪能猜不出胖廚子的小心思,大抵是做菜有秘方,不想讓外人學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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