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


    李平安夫妻二人,混入流民群中。


    一路向南來到鳳和縣,隻見城門緊閉,任由流民哭喊哀求也不打開。


    有些餓極了的流民,自知活不到下個縣城,無視城牆上兵卒唿喝驅趕,試圖衝擊縣城大門。


    縣令果斷下令放箭,射殺了幾十個亂民。


    餘下流民落荒而逃。


    又半月。


    途徑泉春縣,傳聞此間的王縣令愛民如子,素有美名。


    結果與先前縣城一樣,勸說流民繼續向南走,連碗水都不給喝,在城外百丈外畫了條線。


    但凡流民敢僭越,射殺起來毫不手軟。


    “難怪流民造反,我看著都想造反了!”


    李平安跟著流民經過三座縣城,莫說士紳救濟粥棚,賑災糧食都沒見到一粒,隻聽官吏宣傳說有,然而隻能在夢裏吃上。


    小股流民消失,大股流民變成小股。


    一路遍布白骨屍骸,蔓延至涼州府城。


    進入府城地界,災情不似涼州北嚴重,官道上車馬多了起來。


    流民看到行人,立刻圍上去討要吃食。


    見多識廣的商賈厲聲喝罵,命令護衛強行驅趕,寧肯打死幾個也不施舍。亦有心軟的人,取出幹糧救濟,然後流民一擁而上瘋搶。


    運氣好的損失些財貨,運氣差的人也給吃沒了。


    李平安親眼看到,不知是官家大小姐,還是貴人家的千金,禁不住流民磕頭哀求,讓護衛去散發吃食。


    流民見到食物,就像狼見到了羊,惡狠狠的撲上去。


    幾個護衛根本攔不住,眼睜睜的看著流民,衝上馬車將人哄搶幹淨。


    大小姐哪見過這等場麵,四麵八方伸來黑黢黢的手,將自己壓在身下,胡亂撕扯衣衫,嚇得哇哇大哭。


    “相公……”


    媳婦柳眉倒豎,就要出手救人。


    “我來。”


    李平安拉住媳婦,在人群中擠來擠去,看似是在爭搶食物,實則暗地裏下黑手。


    稍微使幾分手勁兒,便將流民打的站不起來。


    衝上馬車,三下兩下將其他流民推下去,抓住殘存不多的食盒下車,臨了踢了腳馬屁股。


    唏律律!


    兩匹駿馬吃痛,拉著馬車衝出去,流民眼見追趕不上,迴頭繼續哄搶吃食。


    九月廿二。


    府城遙遙在望,官道上出現巡邏的官兵。


    或許是見到了活命希望,或許是有了暴力威懾,流民尋水源洗了洗臉,又恢複了幾分人樣。


    府城外十餘裏,搭建了大片的安民棚。


    官兵將流民驅趕進去,由衙役分配住處,十來人一間,勉強能遮風擋雨。


    有意無意間將同縣同鄉的分開住,免得同族聚集生事。


    李平安夫妻二人跟著衙役,分配到了一處窩棚。


    棚子裏已經有了五個人,四男一女,滿是戒備的盯著新人。


    大家都是死裏逃生活下來的人精,路上見多了各種妖魔鬼怪,早就不相信任何人,甚至排斥、惡心所有流民。


    包括活下來的自個兒!


    李平安選了個靠邊的位置,媳婦坐在裏邊,自己盤坐在外,閉目養神。


    傍晚。


    安民棚彌漫粥香,不用衙役催促,流民循著味道就過去了,見到正在熬煮稠粥的大鍋。


    粥很稠,能豎起筷子。


    李平安夫婦與尋常流民一樣,排隊領粥。


    朝廷按人頭發放,即使是剛滿歲的孩童,也會給盛一碗。


    每天一碗,餓不死,也沒力氣鬧事!


    這日。


    安民棚正中豎起木牌,上麵貼著明黃色布告。


    文吏扯著嗓子大聲誦讀,念一句解釋一句,聚集的流民發出陣陣歡唿。


    大意是,朝廷早就發放了賑災糧,結果讓地方官吏貪汙了,所以才讓百姓一路流浪到府城。


    如今陛下知道了,將所有貪官汙吏抓起來,三天後斬首示眾。


    刑場就在安民棚附近,準許百姓去圍觀。


    “好!好!好……”


    “陛下萬歲萬歲……”


    “原來是有貪官,我就說陛下是好的……”


    “爹!娘!你們死的好冤啊!”


    李平安站在人群當中,看著流民歡唿雀躍、感恩戴德,似乎忘記了妻離子散,忘記地方到府城的一路骸骨。


    “殺官平民憤,古往今來都這麽做!”


    涼州旱災對大乾來說是常事,朝廷自有一套慣例救災之法。


    殺官就是最後一步,無論賑災糧食貪沒貪,都得抓出幾個當官的殺頭,用來平息百姓的怨氣,免得他們造反。


    布告後半部分,則是陛下憐惜百姓,宣布免除涼州兩年稅賦。


    同時,明年春天免費發放糧種,一切皆由陛下內帑出錢。


    “萬歲……”


    “萬歲,萬歲!”


    流民聽到官吏,解釋國庫和內帑的區別,頓時發出狂熱的唿喊,此時正統帝讓他們去赴湯蹈火,大抵也不是什麽難事。


    ……


    三日後。


    安民棚東邊三四裏處,臨時搭建了刑場。


    烏泱泱的流民匯聚過來,不斷的向犯人扔石頭土塊,要將父母妻兒餓死的仇恨,全部發泄出來。


    犯官頭破血流,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午時。


    監斬官下令:“斬!”


    劊子手在刀上噴了口酒,手起刀落,好大一顆頭顱骨碌碌滾出丈遠,引得流民轟然叫好。


    一顆顆人頭落地,貪官盡數斬首。


    流民群中陸陸續續有人下跪,對著東南京城方向三叩九拜,百姓本就感沐聖恩,從眾效應帶領下,大片大片的跟著跪倒。


    高唿萬歲,聲衝雲霄。


    府城郭教諭見此情景,激動的老淚縱橫,命人取來紙筆,將這一幕畫成了丹青。


    取名,聖恩圖。


    畫卷連夜送往京城,不多久郭教諭就連升三級,調往禮部任職。


    又過了幾日。


    安民棚來了府衙官吏,搭建臨時衙門,錄入流民身份。


    稠粥喝了,貪官殺了。


    百姓沒了饑餓和怨氣,頓時聽話了很多,乖乖聽從衙役指揮,排大長的隊伍登記姓名籍貫。


    李平安站在隊伍中,看著聽話守序的百姓,與幾月前見到的野獸流民,仿佛不是一個物種。


    “馭民之術,當真恐怖!”


    朝廷慣例救災手段,不止是救民,還包括馴民。


    足足排了一整天的隊伍,傍晚時分才來到最前麵,李平安向書吏出示戶牌、族譜。


    書吏仔細核對後,從外表麵容看不出破綻,又問了幾個臨峰縣的問題,譬如名人風景、奇聞異事,或真或假判斷李平安是否說謊。


    李平安來時早有打聽,平心靜氣迴答的滴水不漏。


    遇到沒聽過的地方,譬如書吏說的燕迴湖,寧肯迴答沒聽過,也不能瞎編。


    平民百姓活動範疇就是方圓幾十裏,性子木訥內向些的,對二三十裏外的地界不清楚,也是正常事。


    書吏最後問道:“聽你說話,不似臨峰縣口音?”


    “少時讀書學的官話。”


    李平安早就想好理由,雙目微紅:“父親寄予厚望,可惜資質愚笨,讀了十幾年書,連個秀才都未能考上。”


    書吏眼睛一亮:“你會讀書寫字?”


    大乾識字率不足十一,會讀書寫字就是吃飯本事,還能得到其他讀書人的好感和幫扶。


    李平安點了點頭:“耕田之餘,也會寫信、抄書營生。”


    書吏遞過紙筆:“你將自己名字、籍貫寫下。”


    李平安寫的橫平豎直,偏向於考試用的館閣體,但是筆畫僵硬死板,倒也符合連秀才都考不中的愚笨書生。


    書吏與旁的同僚商議過後,加了張桌椅,讓李平安幫著記錄宗卷。


    不給錢,額外管頓午飯。


    “府尹大人組織城中富戶救災,到時候會來安民棚募工,你在這能近水樓台先得月,提前選個好活計!”


    “多謝大人提攜。”


    李平安做了十幾年胥吏,哪能不知書吏喜歡聽的話,三言兩語哄得書吏高興,又允許媳婦跟著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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