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湍急,又濕又冷,打在蓑衣和鬥笠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眼前雨幕遮住道路,馬兒跑不起來,隻能緩慢走著。


    二人同騎一匹馬,雖然隔著蓑衣卻依舊挨得很近。


    身後男人的精壯體魄像一堵牆,沈確隻覺得耳根發熱。


    原本這是她最熟悉不過的身體了,如今卻覺得有些陌生。


    二人沉默著,誰都沒有說話,隻能聽到大雨澆灌天地的聲音。


    “我聽方才的小吏叫您大人?”沈確問,怕他聽不真切,身子微微朝後側傾。


    “嗯,他們不知我身份,有些人隻知道我是剿匪的將軍,有些人索性就直接喊大人。”


    沈確點點頭,笑了笑,“殿下太低調了。”


    之後又是沉默。


    李鸞嵩想了想,終於開口道:“那個陳大……”


    問到這裏竟又說不出口了,怎麽問,那個陳大是你什麽人?這不是明擺著嗎。


    他開始後悔,幹嗎開這個口啊。


    聽他沒了下文,沈確接話道:“他原是地方上的士兵,也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如今雖不在軍營謀事,我教了他做生意,學得勤奮,進步神速。”


    說到這裏,沈確的語氣中露出一點點小小的得意。


    李鸞嵩心裏刮起一陣冷風,這是在炫耀孩兒她爹呢。


    酸溜溜的感覺,牙疼。


    既已經問到此處,還有什麽可遮掩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破砂鍋問到底吧。


    “你那孩子……”李鸞嵩又一次開口。


    又沒了下文。


    問,你那孩子是誰的?


    這,能問嗎,這不是找打嗎。


    又是一陣懊惱,李鸞嵩隻覺得今日腦子好似一坨漿糊,怎麽總是亂七八糟的。


    “孩子怎麽了?”沈確反問。


    “哦,你那孩子現在何處?可還安全,需不需要挪到縣衙裏居住,畢竟孩子還小……”


    東拉西扯,言不由衷。


    沈確使勁憋住笑,道:“現在和阿奶一起都挪到了山上的寶來寺,那邊照顧得周到,挺好的,就不給殿下添麻煩了。”


    哦,阿奶,就是那個陳大娘,這也算迴答了吧。


    徹頭徹尾的透心涼,李鸞嵩從未有過的絕望和無力。


    她說過讓他不要等她,果然,她已經不在原地了。


    他終於把他的媆媆徹底弄丟了。


    大雨好似都澆到了他的心裏,再沒心思講話了,一路默默前行,直到將沈確送到了寺廟門口,李鸞嵩才打起精神打馬朝著受災的獅子山奔去。


    那樣大的雨他騎得那麽快,沈確舉著傘駐足擔心了好久,覺得他好似泄憤一般,再迴想一下自己也沒說什麽呀。


    澤蘭說的沒錯,李鸞嵩變了,沉穩、周全了,卻也有些謹小慎微了,尤其在她麵前。


    進到寺廟裏頭,大家正聚在一起說話。


    這裏聚集的百姓最多,寺廟裏的師父們每日忙得很,大家卻再不似雪災時候那般狼狽窘迫。


    雖然條件依舊簡陋,可是已然能夠吃飽穿暖,已經很好了。


    一大排的大通鋪,一個一個的鋪蓋卷白日裏被收起一排排掛在牆上,晚上放下來大家睡覺,而且,男女是分開的,隻有在白天大家才會聚在一起烤著火說著話,或者幫助寺廟的師父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這次災害雖說來得突然,但是咱們倒是沒怎麽受苦,這要感謝這位新來的大老爺啊。”


    有人感慨,這樣的感謝成了每日大家必聊的話題。


    “是啊,有吃有喝,隻等著大雨過去就能迴家了。”


    “就是可惜了家中的房屋,才剛剛蓋好了幾間瓦房,欸。”


    “別可惜了,不是說官府統計了損失嗎,災後會有補償的。”


    “真的會有嗎?你們信嗎,從前可從來沒有過,別說補償了,能吃飽飯活著迴去已經不錯了。”


    “有的,有的,昨日官府統計的小吏問到我家了,我家那口子說了三間瓦房都是新蓋的,之前還有兩間破舊的磚房。”


    “都記下了?真的會有補償,咱們這麽多人,這麽多房子,要花多少銀子啊。”


    一時間大家都很興奮,有人道:


    “聽說這次派下來的這位縣丞大人有背景。”


    “什麽背景,快說說。”


    這種官員的秘辛最是老百姓熱衷的話題。


    “聽說京城裏有人。”


    “廢話,京城派下來的官員可不是京城裏有人嗎。”


    “我聽說不是這位縣丞有背景,而是那位剿匪的大將軍有背景,而且來頭很大。”


    “大將軍,哪位大將軍。”


    “就是那個長得十分俊俏的年輕人。我家兒子做衙役的,聽說這位將軍待人和善而且那幾位外頭來的和京城裏來的老爺們都十分敬重他,應該來頭不小。”


    “那是什麽來頭啊,多大的官啊。”


    “恐怕,五品以上。”


    “切,五品,恐怕都沒資格上朝,少說三品。”


    “這麽大嗎?”


    “可不是。”


    大家猜測著,沈確聽著覺得很是有趣。


    這邊住持師父領著師爺進來,說:“大人派下官過來給娘子送藥材,防疫的事情就辛苦娘子了。”


    沈確說不謝,又淺聊了兩句送師爺出門去。


    再折返迴來的時候,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臉上。


    “沈娘子,那位是師爺吧,他對你咋這麽客氣呢。”


    “是啊,沈娘子不就是從京城來的嗎,是不是知道那位將軍的背景啊,給咱們說說唄。”


    “沈大夫,師爺說是大人給你送的防疫的藥,你見過那位大人了?”


    七嘴八舌地關心起來,沈確知道她們沒有壞心,無非是閑來無事聊天而已,可是這種編排和以訛傳訛,關鍵時刻卻可以讓人送命的。


    沈確道:“我自然不認識什麽大人,就是因為大人聽說我會看病,所以送了藥來,沒旁的。”


    幾人相互對視,撇了撇嘴沒再說話,那表情明顯不相信。


    然,這樣的秘密也沒能守住,都是因為半個多月後京城來人了,還送來了大量的銀錢和賑災的物資。


    豐儀的大雨停了,排水也已經基本完工,房屋修繕和街道、路橋的修建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們都被招工去參加災後重建,時疫並沒有發生,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隻是,重建越是迅速物資就越發顯得匱乏,雖說沒了大雨,可是偶爾還會有小雨,一旦下雨所有都得停工,看著天等著。


    這一日,大家仍舊在忙碌著,街道上、家家戶戶也不分彼此,男人趕工期,女人們熬粥煮飯帶孩子,大家合力忙活。


    日頭很大,竟照得人睜不開眼,但是越曬越容易晾幹,房子建好了一切就都恢複如常了。


    “銀子不夠了。”大家都在議論,“這房子蓋到一半若是沒錢了,可怎麽好,是繼續還是拆掉。”


    “是啊,咱們去問問吧。”


    “大將軍和縣丞大人就在那邊,咱們去問問。”


    大家夥兒都跑過去七嘴八舌地將擔憂說出來,縣丞看了看李鸞嵩,他自然知道李鸞嵩的身份,有太子殿下在此沒他開口的份兒。


    李鸞嵩道:“京城的物資就在這兩日能到。”


    “真的嗎,大人沒騙人吧。”


    “是啊,聽說將軍大人是有來頭的,不如告訴我們也讓咱們吃下定心丸。”


    鄉鄰們淳樸也沒什麽壞心眼,但是卻叫人尷尬。


    正當躊躇之時就聽遠處三匹快馬奔來,為首的人手裏拿著一麵銅鑼敲得梆梆響:


    “京城賑災物資運到,閑雜人等閃開,讓出通路,太子殿下接旨。”


    眾人興奮地紛紛讓開道路,聽到鑼聲,幾乎所有的百姓都從家裏跑出來了,大家大唿小叫地問:


    “聽說太子殿下來了,在哪裏?”


    “聽錯了吧,太子殿下怎麽可能來豐儀。”


    “明明聽到了啊……”


    快馬停下,緊隨其後的便是浩浩蕩蕩的京城押送物資的隊伍,還跟著數十位身著官服的朝臣。


    李鸞嵩定睛看過去,好家夥,幾位老師都來了。


    這麽大年紀,這麽冷的天,竟不顧險情都來了豐儀。


    這是有多想把他拎迴去。


    “喲,這位我認得,我親戚在京城,這是宰相大人。”


    “這位是翰林院的大學士。”一位書生打扮的人說道,“竟來如此大的人物。”


    眾人驚訝,就見幾位老臣鄭重其事走到李鸞嵩麵前,齊整整下跪、行禮:


    “臣等參見太子殿下。”


    朝臣們跪拜,百姓們自然也要跪拜磕頭,一時間,豐儀所有的人都跪下行禮,李鸞嵩站在太陽底下,無奈地搖了搖頭:


    “起來吧,勞動老師親自來,學生有罪。”


    “殿下剿匪、救災,功在千秋,何罪之有。是老臣們有罪,臣等惦念著殿下身處災區便隨軍前來,殿下在哪裏,老臣們就在哪裏,誓與殿下共進退。”


    這話說的,牙酸。


    師生打著言語官司,可激動壞了跪了一地的豐儀百姓,他們這才知道那個日日出現在災情最嚴重地方的大人,那個頂著黑眼圈到處查看百姓吃穿的將軍,那個和他們一起吃一起說話玩笑的“大人物”竟然是大鄴的太子,未來的天子。


    媽呀,這來頭,捅了大天了。


    有這樣的少主何愁家國不興旺發達,百姓們長跪叩謝這位救大鄴救豐儀於水深火熱之中的大英雄。


    據說,之後豐儀改了名字叫聚豐後,當地的百姓還特意為李鸞嵩刻了一座石像,讓聚豐的後世子孫都記得這位大恩人。


    人們都很激動,他們日日圍著的人竟是太子,這足夠吹噓一輩子了,還有人壯著膽子登門去求墨寶,最後李鸞嵩實在無奈,索性將自己的物品、衣裳都發了出去。


    隻有一個人憂心忡忡、惴惴不安,那就是陳大。


    這被太子的閨女喊“爹”的滋味,就好像烈火烹油,這……還能有活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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