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風見她沒反應,又問道:“溫貴妃在這裏見到本王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溫陵這才抬頭賞了他一個眼神,緩緩道:“這酒樓開在繁華地段,明明是飯點,卻隻有兩三桌客人,一桌普通的飯菜要十兩銀子,卻做得這麽難吃,這樣的酒樓都沒倒閉,見到平王又有什麽可奇怪的呢?”


    言外之意,姑奶奶早就知道是你這個龜孫搞的鬼!


    公冶風哈哈大笑起來。


    “溫陵啊溫陵,你果然是和以前不一樣了,”他用手抬起溫陵的下巴,盯著她的臉,“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不但長了張臉,還長了個腦子?”


    她今天雖然穿著男裝,未施粉黛,但還是一眼就能讓人心動。


    想當初,他看上的就是她這張臉。


    溫陵實在不想跟他在這兒耍嘴皮子,拿扇子打掉了他的手,眉目間透露出一絲厭惡,“本宮以為經過上一次,平王就該識相地離本宮遠點兒,沒想到你如此沒有自知之明。”


    公冶風捕捉到那絲厭惡,臉色難看起來。


    還從來沒有女人厭惡他!


    他以為,上次她隻是惱他行事過於狠辣,怪他不該殺了康王府滿門,所以才一時衝動跟他吵架。


    這個女人明明以前對他死心塌地,言聽計從,盲目崇拜。


    她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化的?


    他怎麽從來沒有注意到?


    他忽又露出以前對溫陵慣用的笑容:“陵兒,我知道你還在因康王府的事情生我的氣,可是我也沒有辦法——”


    “平王殿下,”溫陵不耐煩地打斷他,“我以前的確傾心過你,但那個時候是我年輕不懂事,豬油蒙了心,腦子進了水,可現在我心明眼亮,腦子也抖幹了,知道什麽人能托付,什麽人不能托付,所以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溫陵臉上一片淡然,絲毫沒有之前見他時的嬌羞和情意。


    公冶風的笑容僵在臉上,像是一個信心滿滿的老千不敢相信自己輸給了一個新手。


    他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目露陰狠之色,“你以為如果公冶寒知道我們的關係,他還會像現在這麽寵你嗎?他後宮佳麗三千,要不了多久——”


    “我和陛下的事情就不勞平王殿下操心了,”溫陵再一次打斷他,站起身來往外走,“平王殿下要是沒有本事當街殺了本宮,就最好讓你的人都退下。”


    門外的府丁沒有動。


    身後傳來公冶風有些詭異的笑聲。


    “貴妃娘娘說笑了,本王怎麽會謀害你呢?是貴妃娘娘微服出宮,遭遇歹人,發生爭執,不幸遇刺,幸得本王及時趕到,但也隻來得及——”他貼在溫陵的耳邊道,“見到您的遺體。”


    溫陵身形幾不可見地僵了一下。


    這個公冶風還真是瘋得不輕。


    “平王殿下就這麽有把握能見到本宮的遺體?”溫陵看著他,嘴角微微勾起,“你不會以為隻有你出門的時候喜歡帶兵吧?”


    這話讓公冶風警惕起來。


    可他明明讓人探過,今天溫陵的確隻帶了一個宮女出來,難道公冶寒真的把死士給她了?


    不可能,公冶寒不會這麽蠢。


    她一定是在虛張聲勢!


    他笑了笑,眼裏露出得色,道:“要是貴妃娘娘真的帶了人出來,怎麽到了這會兒還無動於衷呢?”


    兩人對峙間,忽聽窗外樓下傳來一聲高喊:“微臣救駕來遲,還請貴妃娘娘恕罪!”


    公冶風臉色大驚,立刻走到窗前查看。


    京兆府尹郭照心帶著京兆府的府兵將門前圍了個水泄不通,還有不少圍觀的百姓。


    郭照心的旁邊還站著一個人,一身青衣,看起來像個書生。


    說實話,溫陵的驚訝不比公冶風少,她並沒有讓人去通知京兆府。但她很快把這驚訝藏了起來,“你看,他們這不是動了嗎?”


    公冶風想對策的功夫,樓下郭照心也小聲問身邊的青衣男子:“華先生,這酒樓裏什麽動靜都沒有,貴妃娘娘當真在裏麵嗎?不會是場烏龍吧?”


    那華先生神色淡定,道:“郭大人莫慌,就是沒有動靜才可疑,有哪家酒樓會在飯點關門?這不正說明裏麵有鬼麽?郭大人盡管讓人撞門進去,若無事,郭大人沒有任何損失,若娘娘真的在裏麵,郭大人何愁高升?”


    郭照心一想,覺得此言甚是有理,當即便下令府兵撞門。


    這酒樓的門又不是城門,三兩下也就撞開了。


    府兵潮水般湧進來,溫陵在樓上都能聽到兵甲之聲。


    雙方人數相差懸殊,又不能公開對抗。她真的很好奇公冶風打算如何給自己解圍,如何解釋自己帶人困住她。


    她很快就有了答案。


    公冶風抽了身邊一個府丁的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府丁斬殺在眼前。


    郭照心帶人上來的時候,就看到公冶風手裏提著劍,鮮血順著劍滴到地板上。


    地板上躺著的人手捂著頸動脈,喉嚨蛄蛹著鮮血,瞪大了眼睛,很快就咽氣了。


    “郭大人來得正是時候,企圖傷害溫貴妃的歹人已經被本王斬殺,溫貴妃也安然無恙。”


    溫陵心裏冷笑一聲。


    得虧今日他帶的府丁都喬裝過,旁人認不出來,否則他這套說辭恐怕敷衍不過去。


    郭照心並不知道平王也在這裏,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今天這事兒恐怕不是這麽簡單。


    但不管是平王還是溫貴妃,他都得罪不起。


    他在屋裏左右看看,隻看到一個粉衣裝扮的小姑娘,以為這便是當今那位最“得寵”的溫貴妃,便上前欲行禮。身子剛要彎下去,旁邊的華先生就拉住了他:“郭大人,那位才是。”


    華先生推著郭照心的胳膊轉向另一邊。


    郭照心懊惱自己剛才的眼拙,眼前這人雖是一身深衣鶴氅,玉冠束發,但這模樣眉眼,分明就是女子。


    溫陵示意他免禮:“郭大人來得很及時,果然沒有辜負本宮對你的厚望。”


    郭照心又不明白了。


    明明是華先生來找的他,怎麽溫貴妃這話裏的意思是她早就知會過京兆府?


    郭照心又向平王行過禮。


    公冶風道:“郭大人很會抓機會嘛,可惜歹人已經死了,要不然陛下肯定會給你記個頭功。”


    京兆府尹的官職不算大,從三品,但卻很重要。他以前曾多次拉攏郭照心,但郭照心是個膽小怕事的,不肯也不敢參與黨爭。


    沒想到今天卻在這兒等著。


    郭照心聽了,依舊保持著行禮的姿勢,滿臉恭敬之色,“隻要貴妃娘娘平安,功不功勞的倒是其次。”


    要真是貴妃出宮的時候在京兆府的地界被害了,他這京兆府尹也得跟著陪葬。


    公冶風冷哼了一聲,轉身便走。


    “平王殿下。”


    溫陵突然叫住他,公冶風又迴過頭來。


    啪!!!


    這是溫陵第二次扇他巴掌。


    屋子裏靜極了,能聽到所有人倒吸冷氣的聲音。


    公冶風握緊手中的劍,瞳孔逐漸放大,抑製不住的憤怒就要衝出來吃了溫陵。


    這個女人居然敢當眾打他耳光?!


    她是不是瘋了?!


    “平王別生氣,我是怕別人說我倆在這兒其實是行不軌之事,隻是被人撞破,你才隨手殺了個人充數,有了巴掌印就不怕了,屆時別人問起來,那就是你護駕不力,讓我受了驚嚇才打你的,嗯?”她無視公冶風的憤怒,看看自己的手掌,語帶惋惜地補充道,“唉,幸好,今天沒戴戒指......”


    公冶風聽出溫陵的潛台詞,死的這個人到底是不是隨手殺的,全憑他倆一句話,而且也經不住查。


    這一巴掌,他還隻能受著!


    幸好沒戴戒指?果然上次是故意的!


    好!


    好得很!


    比起隻有臉沒有腦子的女人,他倒對眼前的溫陵更感興趣。


    而屋子裏的其他人,尤其是郭照心,已經是一身冷汗了,他現在非常擔心自己能不能活著走出這屋子。


    所幸平王縱是憤怒難當,但還是轉身下了樓。


    郭照心擦擦額頭的冷汗,命人將屍體搬走,又對溫陵問道:“貴妃娘娘可需要微臣安排人護送您迴宮?”


    “不必,”她看向郭照心旁邊那位青衣男子問道,“這位是......?”


    “草民華容修拜見貴妃娘娘。”


    沒有官職的人見到宮妃是要跪地行禮的。


    華容修衣擺一振,欲跪地行禮。


    屈到一半的膝蓋,被溫陵的扇子截住。


    他隻看到扇子下露出的半個手掌,和一截滑出衣袖的皓腕,青色的血管若隱若現。


    他能聞到衣袖上淡淡的降神香。


    然後就聽到清如冬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先生免禮。”


    溫陵記得華容修這個名字,就是公冶寒跟她提到過的被鄭方孔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那位。


    鄭方孔舉薦這個人後,她和公冶寒也找人調查過。


    華容修年少成名,十八歲連中三元,但朝考之後就一直在庶常館待選,並沒有授予官職。


    華容修的父親就是大乾建朝以來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同平章事。


    隻是後來華氏這一支在他父親去世後就沒落了,留下當時隻有十二歲的華容修寄居在二房家裏。


    華氏的二房就是當今的刑部尚書華堯佐。


    可是當日在朝上推舉華容修的反而不是華堯佐,而是戶部尚書鄭方孔。


    由此,溫陵大概能想到華容修在華家過的是什麽日子。


    上流社會的家庭關係可真夠複雜的。


    華容修如今大概二十出頭,衣著雖樸素,但儀態端方,相貌極佳,但臉色蒼白,身量高挑,可又瘦骨嶙峋的。


    可他站在那裏就透著一股子世家子弟才會有的貴氣,神色不卑不亢,臉上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坦然自若。


    溫陵又問道:“郭大人如何得知我在這裏?”


    郭照心又不明白了,剛才不是還是說自己沒有辜負她的厚望嗎?


    是說給平王聽的?


    “不敢欺瞞貴妃娘娘,其實是華先生來找微臣,說娘娘遇難,微臣這才趕了過來。”


    溫陵看了華容修一眼,然後又不動聲色地說道:“郭大人今日來得很及時,本宮一定會向陛下稟明的,要是沒有其他事情,郭大人就去忙吧。”


    “微臣遵命。”


    郭照心行禮,後退兩步離開。出了房間,見華容修還立在原地,便想喊他一聲,卻又聽到溫貴妃的聲音:“華先生請坐。”


    郭照心隻停滯一瞬,就識相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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