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清晨。


    西溪苑。


    沈漪亭亭坐在銅鏡前,鏡中倒影著一個柔橈輕曼,神清骨秀的美人兒。


    她潔白素衣清幽淡雅,螓首蛾眉,玉瓚螺髻。


    融融泄泄的春光落在西窗上,沈漪清眸凝滯,恍然驚疑。


    自重生歸來,她從未夢過前世,昨日夜裏前世一幕幕瀠蕩在她的腦海中,無窮無盡的悲切與恨意繞上心頭。


    天意如此,你命本該絕。此言在她的耳邊經久不散,敲擊著她的心。


    花枝從苑外走了進來,看著沈漪恍惚出身的模樣,心裏一跳,不由生起一絲不詳的預感。


    小姐是侯府精心培養的貴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從容有度,矜貴淡然。


    當日楚王世子退婚,小姐毅然決然撕毀婚約,與他相決絕,不輸刻入骨子裏的風韻。


    就連在與浸淫官場多年的左丞相與太傅博弈之時,小姐亦是運籌帷幄,處亂不驚。


    她從未看到過小姐這般失態的模樣。


    “小姐,可是發生了何事?”花枝輕手輕腳地走近,小心翼翼地問道。


    沈漪清眸凝過神來,她從銅鏡前站起。


    她玉麵淡拂,聲音徐緩道:“無事。”


    花枝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沈漪忽覺眩暈,她纖長的手指扶著了額心。


    下一瞬,她眼前漆黑一片,身姿盈盈墜墜,將是倒落在地。


    花枝失聲驚唿:“小姐!”


    她忙不迭扶住倏忽暈倒的沈漪,朝著苑外高聲道:“來人,叫大夫!小姐暈倒了!”


    一盞茶的功夫過後。


    沈漪清眸閉著,卷長的眼睫毛微微顫抖。


    日光落在她不染塵埃的素靨上,她唿吸綿綿,般般入畫。


    哪裏像是昏迷患病的模樣。


    在沈侯府行醫多年的大夫為沈漪懸絲診脈良久,他的臉色凝重。


    沈自山,顧清微,沈策,還有花枝等人望著大夫凝重的神色,他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過了須臾,大夫收起冰絲,他站了起來。


    幾人聲音急切詢問沈漪為何會突然暈倒。


    大夫神色慚愧道:“老夫行醫多年,從未見過如此怪事。”


    “小姐脈象平穩,未見有恙,偏偏卻是昏迷不醒。”


    他重重歎了一口氣:“是老夫學藝不精,還請老爺命人往太後宮裏傳信,派禦醫為小姐診治。”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此大夫在沈侯府行醫多年,醫術向來是精湛,卻是診斷不出沈漪突如其來暈倒的病因。


    實在叫人心焦難安。


    沈自山身體一震,麵沉如水,道:“來人,速速傳信至太後的慈寧宮。”


    話音一落,門外便有下人應下。


    沈自山擺了擺手,命大夫退下。


    顧清微眼眶濕潤,她走到沈漪的床榻頭坐下。


    她愛憐地撫摸著沈漪的發絲,聲音溫柔:“漪娘,你睡一覺,明日醒來就會好起來的。”


    漪娘是沈侯府的掌上明珠,自小盡得他們的寵愛。


    而漪娘亦是從未讓他們擔心過,吾家有女初長成,漪娘容貌與才情皆是不俗,心性也是灑脫矜然。


    就連她這個當娘親,也會偶爾驚歎漪娘心如磐石,堅定不移。


    這一次,她相信也不會例外,漪娘不會讓他們擔心太久。


    沈策雙眼通紅,他看向了花枝,聲音沙啞:“小姐是如何暈倒的,你一五一十說出來?”


    花枝眼眶含著淚水,哽咽道:“今日清晨奴婢推門進來,便看到小姐兀自坐在銅鏡前凝思出神,她目光驚疑不定。”


    “奴婢心生不安,上前詢問小姐發生了何事,小姐站起道了一聲無事,她便暈倒了。”


    驚疑?


    幾人聽得眉頭緊皺,花枝的話乍一聽沒有任何蹊蹺,但漪娘目光驚疑不定,卻是透露出詭異。


    要知道,漪娘說出欲要顛覆皇權,弑君篡位這等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亦是平靜至極。


    究竟是什麽事令漪娘如此失態?


    沈侯府的密信很快傳至慈寧宮,太後聽罷,心急如焚,當即下懿旨派五位禦醫出宮為沈漪診治。


    五位禦醫輪番為沈漪懸絲診脈,仍是診查不出病因。


    沈侯府一片愁雲慘淡。


    ……


    蓬萊居。


    國師閉目打座,眉修色憫,手中佛珠一下又一下,有規律地轉動著。


    他口中念念有詞,北鬥七星陣中的七星隨之移動著。


    時辰在極慢,極緩地流淌著。


    國師額際漸漸沁出了冷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猛然睜開眼,長舒一口氣。


    萬萬沒想到,本是命格淺薄的沈漪星象如此猖獗,察覺到他在撥正命格,竟敢奮力抵抗,妄圖以念為矢,逼向他。


    不過……


    國師向來空然的眼底閃過了一絲冰冷的殺意。


    沈漪終究還是逃脫不了他的手掌心。


    如此禍端,她心思狠絕,不甘屈服,長久留在世上,勢必會卷起北襄國血腥風雨。


    屆時,北襄國生靈塗炭,滿目蒼痍。


    故此,他為蒼生芸芸除去沈漪,自是義不容辭!


    “來人。”國師已然恢複四大皆空,悲天憫人的模樣,他聲音悠悠道。


    一侍者走了進來,他餘光看到國師擺起北鬥七星陣,心裏一個咯噔。


    此乃撥正命格之法,國師大人這是在撥正何人的命格?


    他不敢多過問:“國師大人,有何吩咐?”


    國師眼中閃過了一絲哀然,垂目遮掩。


    這一生,他是負了她,亦是負了他們的愛女永寧。


    但,他會竭力保全她們一生榮華。


    他將一封密信交到侍者手中:“此密信傳至華樂宮,切勿叫人發現。”


    侍者目光驚詫,他仿佛不認識國師一般。


    在他心中,國師大人修得至高佛法,心係蒼生,不入俗世。


    當日崔貴妃宮裏的奴婢求見國師大人,國師大人應允了,已是叫他震驚不已。


    如今國師大人竟是命他秘密傳信至華樂宮,國師大人與崔貴妃之間究竟有何不得見人的秘辛。


    不得見人的秘辛?侍者心跳得極快,觸及國師冰冷的目光,他背脊骨一涼。


    他訥訥地接過密信,轉身離去,他神色複雜。


    國師大人變了。


    華樂宮。


    崔貴妃打開國師的密信後,她一雙媚眼噙著熱淚,雙手顫抖。


    多少年了。


    明風祁狠心絕情如此,一直對她視而不見,如今給她傳密信一封,不過是為了告知她沈漪已為他所控,命格將會迴到原來的軌跡,淒涼落魄至死。


    罷,罷,罷!


    她已對他不抱有任何奢望,但沈漪不得不死。


    芳箬心裏揪成一團,崔貴妃此番難過模樣,分明是放不下國師大人。


    她小心翼翼問道:“娘娘,國師大人信上說了何事?”


    崔貴妃帶著華麗寇丹的手向上抹著眼角的淚水,她眼底閃爍著怨毒的恨意。


    她語氣幽幽:“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本宮要將此好消息告訴永寧。”


    自永寧被皇上重打二十大板後,臥病在床,經禦醫調理,傷勢總算漸漸好轉。


    那日聽到沈漪的嫡親大哥奪得春獵頭籌,出盡了風頭,永寧在傷心憤然,將宮裏能摔的花瓶首飾,摔了個粉碎。


    她急匆匆趕去,永寧抱著她痛哭:“母妃,兒臣不甘心!憑什麽兒臣貴為皇女,卻要遭受當眾重打二十大板的奇恥大辱?”


    “沈漪那個賤人卻是春風得意,兒臣恨啊,兒臣好恨!”


    崔貴妃心如刀絞,她的永寧,她千嬌百寵的愛女。


    她目光殘忍而冷酷。


    永寧宮裏突現九隻九尾狐與百鳥朝鳳之奇象,乃命格高貴不凡的神女。


    沈漪不過是命薄福淺的賤人,永遠都越不過她的永寧去!


    ……


    夜幕降臨。


    今夜天穹一片漆黑,沒有明月,沒有微星。


    東宮外懸著幾盞燈籠,燈火闌珊,明明滅滅。


    蕭璟立在此處,俊美絕倫的臉龐隱沒在無邊夜色中,玄衣衣袂飛揚,高而徐引。


    唯有一雙丹鳳眼席卷著深綿入骨的思慕,那樣明晰,那樣熱烈。


    他從日出等到日落,從欣喜若狂等到心底惶恐不安。


    仍未見到阿漪姐姐的身影。


    蕭璟斂目,遮掩住眸底足以將人溺愛的癡盼與一絲惶然無措。


    他抿了抿薄唇,修長如玉的手指緊張地攥住,指節發白。


    今日是阿漪姐姐奉皇祖母之名侍奉的日子,她皆會在出宮之前來到東宮,教與他策論為儲君之道。


    哪怕僅僅隻有一個時辰之短,足以叫他極為歡愉,肆意沉淪。


    他偷偷深嗅著阿漪姐姐雲鬢上的淡淡馥香,目光一點點,一滴滴地侵噬著她滑膩似酥的肌膚。


    腦海中卑劣的欲望在沸湧作祟,想覬覦占有著她,抵死纏綿,沉沉浮浮。


    蕭璟心口在顫抖著,是不是他深重的欲望為阿漪姐姐所發現,她厭棄了他,不願來見他。


    他迴想起春獵時與沈漪在山洞裏共度一夜的景象,他情難自禁,默然流淚與她說道:“阿漪姐姐,阿璟怕,很怕再也見到你了。”


    “阿璟隻有你一個了。”


    他對著她可生花的玉足心猿意馬,丹田燥熱,想將玉足攏在手掌心,揉捏,撫摸,甚至是親吻。


    再有他贈予她華燈,與她道了三願。


    諸如種種,想必阿漪姐姐已是有所察覺。


    蕭璟恨不得將那時的自己刺上一劍,心底彌漫著悵然與絕望。


    如願阿漪姐姐對他避而不見,他應是迴到四年前,在暗無天日的貧瘠之地,想她念她,潰不成軍。


    歡愉勝意,如此短暫,有如曇花一現,稍縱即逝。


    夜二心頭一凜,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他仿佛又看到了四年前殿下與沈小姐決裂,周身彌漫著悲寂之意的光景。


    殿下對沈小姐用情太癡,眼裏,心裏隻有她一人,所有的喜與悲,皆是因沈小姐而起。


    沈小姐於殿下而言,實在太過重要。


    他又是著急想道,夜一這小子打探沈小姐的消息,直至夜晚也沒有打探個所以然。


    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夜一神色沉重地走到蕭璟麵前,道:“殿下,卑職打聽到,沈小姐今日並未進宮。”


    “再深問慈寧的宮人,他們對此此緘默不語。卑職幾番打聽,原是沈小姐突然昏迷不醒,沈侯府大夫,太後娘娘派去的禦醫皆是束手無策,診斷不出沈小姐的病因。”


    蕭璟心口漸漸撕出一條裂痕,丹鳳眼沉痛。


    原來阿漪姐姐並非察覺他的覬覦之心,而是突然昏迷不醒。


    他緩緩禁閉著雙眼,薄唇幾近抿成一條直線。


    夜一與夜二眼見著蕭璟神色沉痛的模樣,心裏不由跟著沉墜。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殿下對沈小姐至死不渝,他聽到沈小姐出事,自是心急火燎。


    隻不過,沈小姐為何會突發昏迷不醒?


    數個時辰後。


    夜深人靜,天穹漆黑如墨。


    沈侯府。


    燭火縹緲,輕輕搖曳。


    花枝守候著沈漪,她望著床榻上容顏如清梨照水般動人的沈漪,暗暗垂淚。


    小姐究竟是何時才會醒來?


    驀然,一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敞開的花窗襲來,擊中了花枝的睡穴。


    花枝雙眼一閉,睡倒在地。


    倏忽之間,一道頎長如玉的身影掠過,從窗外穩穩落地。


    蕭璟立在燭影之下,長眉斜飛入鬢,鼻梁挺直,薄唇沾染著誘惑的緋紅之意。


    空氣中,縈繞著雅致蘊藉的清香,暗暗襲來,鑽入他的鼻尖。


    他丹鳳眼透出深沉似海的虔誠癡慕。


    一步,兩步,三步……


    蕭璟心怦然跳動。


    他明晰喉結滾了滾,朝著沈漪走近。


    這是他第一次,闖入了阿漪姐姐的香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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