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大家都知道她在耍把戲,也不想搭理她了,孫步琴還想著上去看看,但承鈺已經覺得腿軟了,剛才下樓時竟不自覺打起抖來,又想到要去文殊祖殿還願,因為府中兩位表哥殿試前,她到文殊菩薩前許了心願,如今兩人高中,自然要去再拜一拜。


    最後決定段越珊帶著琴兒去鼓樓上玩兒,陸玉武派小廝跟著看護表妹們,自己則陪著承鈺去文殊祖殿,孫步玥兩邊望了望,捏著裙子追上了她的武表哥。


    三人繞過鍾樓來到中台的北端,到了座西朝東的文殊祖殿,承鈺進殿上香添香油錢,跪在蒲團上默念有詞,孫步玥想到她大哥,也跟著進去祈願一番。而陸玉武是武將,向來也不信這些,就在殿外的迴廊上靜靜立著等她們。


    此時大部分人都去了上院等著聽高僧布經,這處的殿堂來人也少,稀稀落落,右麵的迴廊上隻站了他一人。望著眼前的林木茂密蔥蘢,他卻想起北邊的風沙曠野,那裏沒有南方的小橋曲水,溫婉柔美,但那裏的人,物豪邁曠達,他和他的士兵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敵軍來了二話不說操刀子就跨馬上陣。


    而南邊太溫柔了,竟養出這麽群飽暖思淫辱的兵油子!


    他自己都沒發現他的眉頭已經蹙得很緊,直到餘光瞥見繁密花木的小徑中走出個黃衣僧人,感覺那僧人似乎停在那兒正注視自己,他才略鬆了鬆眉頭,側頭看過去。


    那僧人約莫四十來歲,一張臉既長且瘦,是受盡風霜的模樣,虎口處掛了串佛珠,陸玉武看著他朝這邊走來,望了望四周,並沒有其他人。


    困惑間,兩人隻隔了迴廊的紅木雕欄,僧人雙手合十,微微彎腰向他鞠了一躬,說了兩句話。


    「貧僧法號聞道。」


    聞道?他覺得有些熟悉,隨即想起似乎就是昨日母親提起講經的那位高僧。


    「不知施主是否有世襲的王位在身?」


    他竟連這也猜得到?陸玉武顯然有些驚訝,雖說外人看他的穿著或許能猜到他是貴家少爺,但他還隻是世孫,沒有親王專用的右衽圓領服製,這位高僧能說中這點,是真有些本事,還是早打聽過他了?


    他點了點頭。


    聞道朗聲笑了,上前一步,又向他行了個禮,背一直彎曲著,信徒般虔誠的模樣,合十的雙手滿是皺褶,陸玉武聽到他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貧僧願送王爺一頂白帽。」


    他是極聰慧的人,立刻反應過來麵前的人是什麽意思,王上加白即為「皇」,聞道竟對他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陸玉武後退一步,眼看四下無人,鬆了口氣,盡量壓低聲音斥道:「你好大的膽子!這樣的話也說得!」


    他有一刻懷疑此人是不是有人故意派來,設這樣的陷阱故意誘他的,畢竟軍功在身,朝中眼紅的人比比皆是,隻是他和祖父一向行事低調,不願出那些風頭罷了。


    「我如今尚未繼承王位,你的白帽子也不必送了。我今日隻當沒聽過你這番話,你若再口出狂言,我便直接把你交去鎮撫司,讓你吐出背後指使之人是誰!」


    聞道抬起頭,泰然一笑,道:「無人指使。」


    誰又能指使得了他?一個天生的野心家!「大丈夫不能深居大位則遁入空門」,他半生蹉跎屢次落第,歸入佛門後外人隻當他潛心修習佛法,但隻有他自己知道內心的痛苦掙紮。茶葉經過沸水的浸泡開始沉澱,他在曆經塵世,看盡浮雲後開始等待。他在等,一個值得他輔佐的明君,一個借以能實現他政治野心的謀逆之人!


    他習得陰陽術數,精於算卦,閱盡兵家之法,胸有韜略,早算出如今的上位者大勢將盡,亂朝之中必得出現一個力挽狂瀾之人。


    而眼前之人,極盡帝王之相,他出門時就望見鍾鼓樓處龍氣衝天,一路尋來竟在文殊殿前找到了此人!


    陸玉武看著眼前狀似癲狂,朗聲大笑的僧人,眉頭又一次簇了起來,道:「我稱你一聲‘高僧’,還望你做好本分講經布道,不要再在這裏狂言不諱,今日我隻當沒見過你罷。」


    他說完拔腳便走,聞道卻還在放聲大笑。畢生的抱負終於尋到了依托,他如何不喜不狂!


    陸玉武幾步走到了文殊殿前,兩位表妹剛好參拜出來,孫步玥聽到笑聲,問道:「什麽人在笑?」笑聲狂狷不羈,聲聲震耳,聽得她有些背脊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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