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語間狠辣透出眼底,這一刻的安明訾,就像是被奪舍了一樣,從溫潤儒雅的書生瞬間轉換為野心勃勃的政客。


    安承權滿臉的不可置信,二十多年的相處,看慣了平淡如水、君子氣節的小叔父,如今他所表露出來的神色真的很讓人陌生。


    這……還是他的四叔嗎?


    是往昔如夢,還是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安明訾?


    雙手被死死束縛,穆林怒從心起,厲聲大喝:“四殿下,大王孫可是王爺欽定的王孫世子,您此舉,難道是想違逆先令,步安明玧之後塵嗎?”


    安明訾瞥了他一眼沒說話,倒是安禹劭看不慣他出言不遜,上前猛地一拳砸向他腹部,十足的力道貫穿全身,穆林立刻彎下了腰。


    “我們跟安明玧可不一樣,我父親是撥亂誅暴,順應民意坐上的王位。”


    轉頭冷視安承權,他輕嗤道:“父親本來對你抱有厚望,可偏偏你要跟外人聯手,你以為傍上寧絕那廝,他就能扶你上位?嗬,可笑,豈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如果不是想利用寧絕扳倒安明櫪和安明玧兩人,他們絕不可能留那人活到現在。


    安承權閉了閉眼,滿目自嘲,果然,他輸了……


    失望的眼神看向安明訾,他問:“四叔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寧絕的身份?”


    大局已定,安明訾也沒了遮掩的想法,他揚唇笑道:“倒也不是很早,不過自他踏入潞城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什麽機會?”


    “自然是扳倒你兩位叔叔的機會。”


    起初知曉對方的來意時,他本來是想著暗中除掉這個人的。


    可後來一思量,他又覺得此人或許能成為破解潞城現狀的鑰匙。


    他與安明櫪、安明玧的實力相差太過懸殊,眼看著燕王身體越來越差,如果再無法除掉兩人,那等燕王去世後,他就會成為待宰的羔羊。


    無論那二人誰繼位,結局他都不會好過。


    屆時,生死都無法保證,又何談報仇雪恨?


    幾番躊躇下,安明訾按捺住了性子,任由寧絕插手其中興風作浪,在眾人鬥得你死我活之際,他選擇抽身於外,暗中窺伺棋局走向,笑看兩虎相爭,隻待兩敗俱傷之時,再出來坐收漁利。


    所以,他是黃雀,而寧絕費心籌謀,卻最終成就了別人的嫁衣?


    安承權不明白:“您既早知他的身份和來意,又為何要縱著我與他合作?”


    難道他也是他手中一枚棋子嗎?


    “我給過你機會的。”安明訾冷冷瞥了他一眼:“那日我問你去了何處,如果你說了實話,一切不至於如此。”


    赴湖心亭之會,第一次見寧絕那晚,安明訾等了他許久。


    十多年的相處,他深知安承權的品性,所以才願意給他一次機會。


    可偏偏,他選擇了隱瞞。


    安承權啞然,沒想到隻是僅僅因此,這位護了自己十餘年的叔父,就那麽把自己棄了。


    無聲苦笑:“我當時……是想著不牽累你們……”


    畢竟他所行之事驚險萬分,一旦失敗,那將會是萬劫不複……


    “若事成,我們共慶,若敗了,你們不知此事,也不必為此擔責。”


    十餘年的護佑,他早已將安明訾當成了半個親父,不管做什麽,自己都會先考慮他的安危,讓他遠離泥沼。


    “可你想過沒有,以兩位伯父對父親的憎惡程度,無論他知不知情,隻要有機會,他們都不會輕言放過。”


    安禹劭插話道:“你自認為是對我們好,卻沒問過我們願不願意,終歸來說,還是不信任,你不信我們會幫你,不信我們會護著你,更怕我們會搶你的位置。”


    王位隻有一個,安明櫪和安明玧死後,燕王的順位繼承人便隻剩下安明訾,雖然他雙腿殘疾,不符禮製,但隻要他想爭,那他就會是安承權最大的對手。


    因此,安承權會防著他,避著他,甚至是不相信他。


    沒想到一向親密的兄弟會如此曲解自己,安承權怔住了,愣愣的看著安明訾。


    他問:“四叔,是這麽想的嗎?”


    悲傷從眼裏漫出,安明訾卻沉默不語,移開視線,擺擺手對身邊的侍衛吩咐。


    “帶他們下去,關進地牢,嚴加看守。”


    “是。”


    侍衛領命,立刻上前推搡兩人。


    “四叔為何不答,你真的是這麽想的嗎?”


    安承權還在逼問,就算兩個侍衛架著他往外走,他也一邊掙紮一邊喊著:“二十年相依相伴,究竟是我不信您,還是您不信我?”


    “您曾說過,父親去世後,您就是我唯一的家人,您會愛我護我,一輩子不舍棄我……”


    “風雨同舟那麽多年,我無數次把後背交付給您,而如今您卻說,我不信您?”


    “四叔,您當真這樣想嗎?”


    ……


    淒厲的聲音喊著吼著,直至最後消失,安明訾也沒迴他一句。


    跟隨安承權和穆林的侍衛都被羈押帶走,清空了中堂,望著麵前一排的靈位,許久,安明訾才緩緩歎了口氣。


    另一邊,城外茂林中。


    安明玧真不愧武功了得,一路帶著寧絕穿街走巷,不僅甩開了緊跟其後的天乾,還把他輕鬆提溜出了城。


    林間小道上,微風揚塵,一黑一青兩道身影快步跑來。


    “好了好了,別再跑了。”


    甩開手上的桎梏,寧絕彎著腰大口喘息,一襲青衫淩亂,細汗順著鬢邊流下,跑了半個時辰,再不休息一下,他真要沒命了。


    “你……”


    安明玧皺眉怒視他,一時倒不知誰挾製了誰。


    寧絕撫著劇烈跳動的胸口,側眸瞥了他一眼,這有武功的人就是不一樣,哪怕穿著一身厚重的鎧甲,拖著一個人跑了那麽遠,他臉上也是半滴汗水都沒有,甚至連唿吸都沒亂一點。


    “我一個文弱書生,肯定比不上你們學武之人。”


    他忍不住吐槽:“王府外那麽多馬,你怎麽不搶一匹,非要用腿跑?”


    安明玧冷冷斜了他一眼:“要不是你那個護衛跟得那麽緊,我能這麽狼狽嗎?”


    為了甩開天乾,他帶著寧絕在城中轉了好大一個圈子,躲都來不及,哪裏還有時間去搶馬。


    周圍一片翠綠,偶有鳥獸低鳴,看著昏黃的天際,安明玧歎了口氣。


    “走。”


    “去哪兒?”


    寧絕莫名問,安明玧眯著眼說:“你不知道嗎?”


    他上前兩步,逼近寧絕,俯身凝視,嚴肅質問:“你一番花言巧語誆我帶你離開,又是在打什麽壞主意?”


    “我?沒有啊。”


    寧絕睜著眼睛說瞎話,半點沒有被看穿的窘迫:“殿下是梟雄,我惜才,舍不得您死而已。”


    他說得實誠,但聽不出多少真意。


    安明玧嗤笑道:“你舍不得?嗬……你毀了我幾十年苦心經營的成果,把我哄得團團轉,讓我身敗名裂,父子成仇,如今又假惺惺的說舍不得我死?你覺得我信嗎?”


    如此滿口謊話、假仁假義的偽君子,他沒立刻一刀劈死他,真算得上是佛心普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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