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不說話,承鈺不明白他笑的緣故,但難得看他笑,她也跟著笑起來。忽然聽琴兒喊道:「表姐,那邊有耍大頭的和尚,哎呀那那邊還有在放煙火的,咱們去看看嘛。」


    承鈺笑著說好,叮囑道:「這裏人多,咱們手牽手拉緊了,不然待會走散就不好了。」


    「不會走丟的。」孫步琴嘴裏這麽說,但胖乎乎的小手還是把承鈺拉得緊緊的。


    「拉緊了?」見琴兒一手拉著自己,另一邊又被段越珊拉著,小女娃麵色期待又緊張,一副即將要去冒險的模樣,她不禁想笑。忽然感覺右手一暖,有雙溫暖的大手覆在了自己手上,十指扣住,承鈺抬頭一看,是孫懷蔚在對她說:「拉緊了。」


    「咦,二哥會說話了。」孫步琴說道。


    「是啊,你二哥會說話了。咱們快去看和尚看煙火。」


    冀州,宣府鎮。


    屋外飛雪玉花,北風凜冽,屋內觥籌交錯,熱氣熏人。陸平裏醉眼迷蒙,望著四周喝得酣暢淋漓的將士軍官們,心裏不由感慨:誰又知道此時此刻在這裏縱情酒色的人們,剛經曆了怎樣一場驚心動魄的殊死搏鬥呢?


    匈奴兵曆來兇狠狡詐,父親本想讓他和玉武帶兵,分別從左右夾擊匈奴軍隊,而他老人家則趁勢突擊中間的主力部隊。


    怎料匈奴軍臨時變卦,將主力部隊安排在了左右兩側,他和侄兒被匈奴兵追得甚是狼狽,困守在地勢低窪的山穀,死傷過半。


    大雪覆蓋了行軍痕跡,父親找不到他們,援兵久久不至,眼看藥盡糧絕,士氣低落之時,是侄兒摸準時機,鼓舞士氣,領大軍趁夜突襲,一鼓作氣殲滅了匈奴主力。


    都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父親得一孫兒,足以彌補兒子不爭氣的遺憾,陸平裏想到此,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武兒那小子呢?」慶功酒席上,世安王高興歸高興,卻在敬了士兵一杯酒後,再不碰酒杯。


    陸平裏說道:「恐怕還在睡。我去看看他。」


    「他愛這雞腿,給他弄兩個去。」兒子要走時,世安王突然開口道。


    陸平裏讓人把整隻叫花雞都包了起來,拎著雞去了侄兒房裏。


    陸玉武此刻卻不在房中。昨晚子時後偷襲敵軍,一仗打到卯時,領兵迴來後,他二話沒說,到頭就睡到了戍初。


    北方的天黑得早,他披衣下床,望見屋內屋外華燈高懸,燦若明霞,一問四兒才知,今天是元宵節。


    元宵節,承鈺的生日啊。


    打仗打得不知今夕何夕,連小丫頭的生辰都給忘了。


    可是如今記起來,又能怎麽樣呢?就算肋下生了雙翼,他也不敢輕易離開宣府。因他戰功顯赫,皇帝陛下親封他為宣府守備,與身為總兵官的祖父一同鎮守大夏朝九大邊鎮之一的宣府鎮。


    皎璨星河下,燈火明滅間,陸玉武一身月白色狐皮大氅,靜靜立於庭院,心裏隻有無盡的歎息:承鈺啊承鈺,為了你那句殺敵建功,我拚了性命地戰鬥,卻換了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與你相見的結果。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金陵的花市怕是比柳梢頭的月兒還亮吧,你要的老虎燈籠誰給你買呢?


    「玉武。」是二叔的聲音,他迴頭便見自己麵白瘦削的二叔朝這邊走來。


    陸平裏在房裏找了一圈不見人,士兵說守備披衣出去了,他怕燒雞涼了,捂在手裏找了好一會兒,才看見侄兒一個人站在庭院發呆。


    「快吃吧,趁熱。」他把燒雞給侄兒,陸玉武餓了一天兩夜,此時聞到香味兒,饑餓難耐,接過食物便大嚼起來。


    「要酒嗎」陸平裏問道。


    陸玉武擺擺手,把嘴裏的雞肉咽下去,說道:「喝酒誤事。」


    他二叔笑著戳戳他的腦門,「小樣兒,學起你祖父來了。」


    陸玉武也笑笑,在階沿坐下,專心啃他的燒雞。


    「雞爪子呢?」吃到最後他發現沒有雞爪子,因為想起那迴和承鈺在書房偷吃雞爪子。


    「不知道,被廚子切了吧。」陸平裏隨口答道,「雞爪子有什麽好吃的,肉也沒有,你要沒吃飽,我再去給你拿一隻來。」他一點不知道此刻坐在身邊的侄兒,心裏正翻湧著怎樣的千思萬緒。


    見明月而想念她,見華燈而想念她,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坐也思,如今一隻燒雞也能想到她。陸玉武深深歎息,想起去年冬月給她寄去的信,最後一句他寫的是「吾甚想念汝」。不知小丫頭拆開看了,心裏有沒有也在想念他。


    ——


    承鈺此刻卻沒心思去想念誰,因為她和孫步琴她們走散了!


    燈市廟會熙熙攘攘,頭不得顧,踵不能旋,除了右手還牢牢牽住孫懷蔚,她完全看不到另外三個人的身影,連跟著的丫鬟小廝也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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