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帝國帝都,樂陽城。


    青雲國主趙徵,一位經天緯地,虎步龍驤的帝國雄主,如今年方五十,身富力強,雄踞三品青雲帝國皇帝寶座已近三十年,勵精圖治,為政勤勉,雄心勃勃。


    興和洲一洲之地,除了那座不入九品製的望春城之外,其餘大小仙門、所有在品帝國,幾乎都已經被這位雄才大略皇帝陛下給挨個梳理了一遍。


    青雲帝國麾下各大軍團,雖皆已止戈偃武多年,但是一洲之上的各路仙家福地,沒有人對其剽悍的戰力稍敢或忘,強弓硬弩、鐵蹄快刀之聲,如今依舊迴響在諸侯耳畔。


    今日,這位皇帝陛下下朝之後迴到禦書房,沒有如往日一樣直接坐迴那張禦案後開始理政,而是雙手負後站在寬闊的禦書房窗前,表情平靜,沉默無聲,視線透過敞開的窗戶,看著殿外空曠處那一排排刀槍林立的禁軍甲士。


    再過許久,一直沉默著站在窗前的皇帝陛下,終於輕聲道:“章頜。”


    皇帝陛下聲音剛落,就有一個著甲兜鍪的文雅武將突然出現在禦書房門口,拱手抱拳低頭迴應,“臣在。”


    當初在巴山渡口,處理了那位心懷二主的胡大將軍的,就正是此人。


    皇帝好像也習慣了這個常年隨侍身側的親衛武將,總是如此這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又悄無聲息地消失,隻是語氣平靜問道:“欽天監那邊的靈台郎出京多久了?”


    一身武裝的章頜聞言,拱手抱拳的動作絲毫未變,低著頭迴答道:“稟陛下,欽天監麾下靈台郎已出京剛好半月,現在應該已經到達紫蔭河地界了。”


    皇帝聞言再次沉默,又是好片刻後,他突然笑了笑,“那位武安君跟朕討那封詔書,算是已經打破了我青雲帝國的朝堂法製,也壞了中土臨淵的禮製規矩,你說朕如此做,是對還是不對?”


    武將聞言,猛地單膝跪地,鄭重道:“陛下,為臣者不可妄議皇帝,恕臣不敢迴答陛下發問。”


    皇帝轉頭瞥了眼單膝跪在門口處的武將,語氣帶上了一抹古怪,“你是不敢,還是不想?”


    章頜沉默,沒有迴答。


    皇帝對於自己的問題沒有得到迴應,好像也並未生氣,似是自言自語般喃喃道:“封妖物為神靈,在很多年前看來大概也不算特別出格,但如今東南金釵洲已然落入妖族之手,這個時候來這麽一手,怕是得被中土問責了。”


    原本沉默以對的武將,聽聞皇帝陛下此言,卻又突然開了口,“陛下,關於禮製一事,國師早有明言,不必太過在意。”


    皇帝聽著那武將提到“國師”二字,似是想到了某個身影,有些好笑般搖了搖頭,“那個家夥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中土的禮製說不要就不要,他能光明正大說出‘三教諸子都是些縫補匠’這種話,但朕是不能說的,畢竟總要給人留一些麵子。”


    低著頭的武將再次沉默,自家這位皇帝陛下,說話直白也沒比那位國師好多少。


    隻是這種話他到底是不能說出口的,唯有沉默以對。


    皇帝也沒再多說,轉而輕笑一聲又道:“看人看得多了,朕偶爾也會有些心得,就比如一個人在某些方麵越是優秀,就必然會有另外一些地方像個癡兒。”


    “你看那個號稱‘膂力冠絕九洲’的楚河之主,打架是一等一的好手,單論膂力足可天下無敵,但那個脾氣秉性就真讓人有些不敢恭維了。”


    “又比如兵家武廟的那位副祀,縱橫術無敵,但將兵之術就稍微欠缺了一些,之所以能進武廟全是靠著那顆腦子。”


    “再比如那位與楚河之主打生打死的淮陰侯,將兵是無敵了,但人情世故上差得不是一星半點,腦子全拿去擺陣圖了。”


    皇帝說著話,緩緩轉身走迴禦案邊坐下,又道:“咱們那位國師大人啊,也是這麽一號人,你瞧著他腦子很好使,說話也總是很有道理,但看著卻總不像個正常人…朕有時候都在懷疑,那個家夥到底是不是跟朕一夥的?”


    跪地的武將自始至終都隻有沉默二字,對於皇帝陛下的自言自語隻聽不答,靜等著陛下的思考完成。


    那位皇帝陛下念叨完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言辭之後,就重新拿起了案上的臣工奏章開始認真翻閱起來,好像已經忘記了還有個親衛武將跪在殿門口。


    禦書房中一片靜默,隨著光陰緩緩流逝,唯有那奏章翻頁的沙沙聲在輕輕響動。


    皇帝趙徵手中提著一隻朱批禦筆,偶爾會在那些奏章上簡單打個勾,或是寫上一兩個字,然後就會再繼續翻往下一本。


    大約有六七份奏章後,皇帝不經意抬頭,才突然看到那武將還跪在原地,就猛地想起來自己先前的話好像還沒說完,於是微微挑了挑眉,笑道:“你沒聽懂朕是什麽意思?”


    親衛武將依舊是低著頭的抱拳姿態,聞言將頭顱擺得更低了一些,“臣愚魯,請陛下恕罪!”


    皇帝一笑,隨手將手中那本已然批閱完成的奏章合上放在一旁,又重新拿過一本新的翻開,這才抬頭看向武將,笑道:“靈台郎都出京半個月了,朕再想反悔也來不及了,就隨他去吧!再怎麽說,朕好歹也是個皇帝,總還是要講究一個君無戲言的。”


    武將低頭叩首領命,“諾!”


    皇帝沒再說話,重新開始翻閱他手中的那本奏章,而那位親衛武將章頜,則是已經悄無聲息消失在了禦書房內,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動靜。


    ——


    紫蔭河畔,河水緩緩緩緩流淌,夜色深沉,月光映照下的水麵波光粼粼。


    女子河伯蹲坐在河畔礁石上,看著那個突然自下遊出現的女妖,她有那麽一瞬間隱約覺得,這妖物會不會可能與那位仙師少年人有些關聯?


    如今她作為這紫蔭河的河伯,某些屬於水神一脈的神靈能力,於她而言當然也不在話下,所以當這個狐妖從山穀兩側的林間偷偷摸摸跑出來,又小心翼翼靠近那座舊河伯廟的時候,她就已經察覺到了。


    就像當初,那個少年仙師與這女妖在舊廟門前爭鬥時,她也同樣感應到了動靜,這都是差不多的道理。舊河伯廟已然廢棄,但她依舊可以通過緩緩流淌的河中水脈感知到沿岸附近的變化。


    當這狐妖靠近舊河伯廟,又在那廟中貢台上趴臥半夜,她幾乎就等於是在凝視著她的所有動作,隻是不太明白這本隻是想鳩占鵲巢的女妖,為何會突然起了殺心?已經占了那座舊廟還不止,竟然還想染指新廟?


    天下神靈一脈對於妖物邪祟而言是有大道壓勝的,所以這些山野妖物大多時候都不會主動選擇靠近神靈。


    即便是某些修為高絕的大妖,除非有某些非做不可的圖謀,否則依舊絕不會選擇主動靠近神靈一脈的金身本尊,哪怕隻是針對某些品秩較低的神靈。


    故而眼前這女妖,行為作派如此反常,自然就有了個極大的可能是因為那個少年仙師!


    但女子河伯也隻是隱約如此覺得,至於不能確實的原因,則是因為在她作為紫蔭河伯的神靈視野之中,那一行三人好像還在山穀以東二十裏外的那處夜宿之地,且他們自始至終都未曾離開過太遠。


    對麵,風姿綽約的狐妖女子,看著那對一坐一站在河伯廟外河畔礁石上的主仆,輕聲細語嫵媚妖冶給了四個字,“拆廟,殺神!”


    女子河伯聞言依舊一臉冷漠,隻是表情平靜看著那個女妖,一言不發。


    倒是那個年邁廟祝,在聽清了這句大逆不道之言後,突然就眯起眼來冷冷道:“好大的膽子!”


    狐妖玉釉笑了笑,“膽子大不大其實不重要,奴家隻是突然有個疑問,既然這神龕由誰坐都是坐,那為何就不能是奴家坐?”


    女妖說著話,像是有些可惜般搖了搖頭,一臉遺憾道:“自打化形成人後,奴家這一路上被人追殺了無數山水路程,也是直到今夜趴了一迴貢台後才明白,原來隻有膽子夠大,才能有吃飽又吃撐的機會。”


    狐妖女子這句話,其實也並不全是唬那對河伯主仆的隨口之言。


    這一路上被追殺數千裏,她幾乎一直都是惶惶不可終日般四處逃命,直到某一次實在被逼無奈,不得不費盡心力弄死了一個追殺她的仙家修士,那個時候也才終於知道了一件事,原來跟在她身後的那些所謂仙家中人,也不全是為了他們的那個什麽人族破戰功。


    世上人大都各自心中有所求,很多仙家修士自從踏上道途那一刻開始,就一直枯坐山中,參天道、觀地勢、悟長生,從不與人間芸芸眾生多說哪怕一句話;但也還會有些人,一程悟道路迢迢,就從未在山上打坐過一天,他們心中的天地大道,又盡在紅塵中…


    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自然也就會有各人各不同的人心算計。


    有人想著怎麽努力除妖鎮邪,好去換一道在那八本賬簿上的戰績勒功,也就自然還會有人想著怎麽捉妖入竹籠,然後讓別人拿去換戰功,而他則以此來換些別的實惠好處。


    不能說誰有錯,隻是很能說明了一件事,總會有些人有些事,真的是要靠膽量來吃飯的。


    站在礁石邊的年邁老嫗,看著那個說完了話就直接開始邁步向前,絲毫沒有遲疑之色的女子狐妖,一瞬間眼含驚異,因為她沒想到這女妖竟然不是虛張聲勢。


    老嫗迴頭看向身後麵無表情的女子河伯,緩聲道:“大人,妖邪作祟犯上作亂,請大人出手伏妖。”


    女子河伯抬起頭來看了眼那老嫗,不置可否並無話說,隻是在又看向那狐妖時,突然笑了笑,“既然是想要鳩占鵲巢,不是應該將兩座廟都搶在手中嗎?殺神就可以了,為何還要拆廟?”


    玉釉聞言腳下一頓,還真就考慮了一番那女子河伯的問題,接著笑道:“奴家是覺得,既然是那座舊廟經過了欽天監和中土的勘驗,我自然就還是守規矩為好,免得叫人家發現了不對再找過來,豈不就成了一碗好飯卻不能好好吃到嘴裏了?”


    那個站在礁石邊的廟祝老嫗,聽到這女子妖物如此說話,臉色突然微微一變,但卻又冷笑一聲道:“區區一介妖物,也敢冒充神靈,難不成你以為占了座神廟就能萬事大吉?真當帝國欽天監的那部《搜神錄》是擺設?”


    玉釉不以為意,那一張俏臉上的妖媚笑意也沒有絲毫變化,“既然話都說到了這裏,那也不妨叫二位大人知曉,奴家在逃命至此的路上其實曾遇見過一個人。”


    女子河伯挑了挑眉,有些好奇般問道:“什麽人?”


    玉釉一笑,“那人曾跟奴家承諾過,隻要我能除掉二位大人,他就能保我長住在那座下遊百裏處的舊神廟中,而且不僅是能偷梁換柱成為此地河伯,還能擔保不被發現。”


    這話說得不明不白,卻偏偏又似曾相識,不明就裏的人未必聽得懂含義,但放在某些有心人的耳中,就好似一聲晴天霹靂!畢竟某些有心人的心思深沉處,總能讓與之打過交道的人一個個都心有餘悸,長長久久、念念不忘!


    那個年邁老嫗不出所料,在這一瞬間麵色變得極其難看,一雙手也不由自主開始各自握拳,微微眯起的渾濁眼神中閃過一抹狐疑。


    “神靈一脈,從身前在世時的籍貫出身,到死後的論功勘驗、封正建廟,所有事都會被一筆不差記錄在各國神譜《搜神錄》之中,如人間百姓的家族族譜一樣清清楚楚。”


    “人家說能幫你隱瞞欽天監,你個蠢物還真就信了?”


    女妖看著那明顯開始心緒不穩的老廟祝,無所謂般笑道:“奴家不過就是個被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山野妖物而已,哪裏管得了真與不真?既然有高人願意支招,奴家又為何不敢大膽一試?”


    “賭輸了也不過就是繼續被人追殺罷了,可若是賭贏了呢?是不是就不用風餐露宿,疲於奔命了?大人覺得這買賣不能信,或是覺著奴家蠢笨好騙,那隻是因為你守著神廟能吃得飽穿得暖,堂堂富家翁不會懂我們這些可憐人的難處而已。”


    竹筒倒豆子一樣將某些冗長前塵說完的女妖玉釉,笑看著對麵那一對表情各異的主仆,似乎是終於耗完了所有的耐心,猛地開始爆發出一股幾乎瞬間遮蔽方圓百丈的濃重妖氣。


    “說太多也無用,於兩位大人也不過是身後事而已,輪迴路迢迢還是要早些上路,奴家恭送二位大人一程。”


    狐妖玉釉說完這最後一句話,就毫不猶豫開始下殺手!


    她之所以敢如此毫無顧忌,當然也是趁人病要人命,紫蔭河香火清淺,這一對主仆都是在餓死又餓不死之間掙紮,用不著讓她太過膽怯忌憚。


    以前是礙於神靈壓勝,不想節外生枝,但此刻就未必了。


    對麵那老嫗眼見妖物毫無顧忌直接就要下殺手,於是豁然轉身看向身後的女子河伯,厲聲道:“大人!”


    蹲在礁石上的年輕女子依舊不曾起身,就真的是認命了一樣,哪怕是真的要死在當場,也還是沒有要出手拚命的意思。


    狐妖可不會等她們一對主仆商議出應對之策,那一股好似遮天蔽日的陰沉妖氣,瞬間將兩人籠罩其中,也沒有放過那座開始泛起一層微薄到幾近熄滅的神光的河伯廟。


    那被籠罩在妖氣之中的一對主仆,刹那間失去了與那條咫尺之遙的紫蔭河之間的感應聯係!


    女子河伯尚有一層不算太高但聊勝於無的神力護持,但那個隻是廟祝,與半個凡人無異的年邁老嫗,則是徹徹底底陷入絕境之中。


    不過這都對那狐妖造不成任何影響,她已經在那舊廟貢台上趴了半夜,一身妖力恢複徹底,不管她們主仆兩個反抗與否,都逃不出要被她下殺手抹殺的結局。


    玉釉那張俏臉此刻更加妖魅,一雙狐狸眼狹長而妖異,即便那對主仆是兩個女子,也還是有些抵擋不住那股魅惑氣息。


    接著,她一雙妖爪各自指甲重新長齊,長過數寸,幾乎瞬間就分別掐住了那對主仆的脖頸,微微用力將她們提了起來。


    與此同時,這狐妖雖然依舊維持著人身,但是那純白色的狐尾卻突然從身後現行出來,迎風暴漲,如同一條柔軟的錦緞,卻又帶著萬鈞巨力!


    玉釉似笑非笑看了眼被她提起在身前的那一對主仆,妖妖豔豔勾唇一笑。


    下一刻,那力量磅礴的狐尾沒有半分收留,直接朝著不遠處那座河伯廟砸了下去,先拆廟,後殺神!


    廟祝老嫗見勢不對,掙紮著轉頭看了眼女子河伯,卻見她竟然已經閉上了眼,直接就是要從容赴死的架勢。


    老嫗眼中不由閃過一抹恨鐵不成鋼的陰毒恨意,此刻被逼至此,如果她還要隱藏意圖,則意味著必須要死在當場,先前所有的努力也將如夢幻泡影,徹底化成一場空!


    這位被逼無奈的真正紫蔭河伯,終於是徹底拉下了臉,手指掐訣輕輕吐出一個“開”字,下一刻,那一身屬於真正河伯的神力就瞬間從她周身爆發開來!


    原本還能趾高氣揚的狐妖玉釉,因為那位真正河伯的拚命發威,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那河伯神力砸飛了出去,既沒能成功拆廟,也沒能如約殺神。


    而那個本該當替死鬼的年輕女子,因為那真正的紫蔭河伯爆發,她就立刻被抽空了體內的神力,再加上重迴凡人之身抵擋不住那遮天蔽日的妖氣,所以跌落地麵之後,臉色瞬間蒼白,幾乎要昏厥過去。


    年邁老嫗恢複了神靈正位,麵容也隨之開始緩緩變化,逐漸變得越來越年輕,眨眼間就成了一位中年貴婦人的容貌裝扮,一身宮裝透著無盡貴氣,那猶如實質般的神靈金光透體而出,也讓她不再如先前假裝廟祝時一樣垂垂老矣。


    狐妖被紫蔭河伯神力砸飛出去,在地麵上翻滾了好幾圈之後才終於止住頹勢,她立馬就從地上爬起來,一隻手狠狠抹了抹唇角的血跡,一對本就嫣紅的唇瓣此刻也變得更加鮮紅如血,抬起頭看向那真正的紫蔭河伯。


    “奴家倒是沒想到,你們這對主仆,竟然是顛倒的!”


    中年貴婦人樣貌的紫蔭河伯,看著那一臉不服氣的狐妖冷笑一聲,又低下頭看了眼腳邊那個徹底聽天由命的年輕女子。


    此刻的中年貴婦人,心中的恨意滔天幾乎快要將她自己燒死,雖然她同樣恨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鬼祟妖物,但更多的恨意則是對著腳邊這個年輕女子的!


    “沒用的廢物!本宮給你幾年的河伯神位可以坐,是你多少世修來的福氣!不僅不知道感恩,竟然還敢壞本宮大事,死不足惜!”


    臉色蒼白的年輕女子就隻是靜靜坐在地上,一雙丹鳳眼眸光清冷,始終一言不發。


    中年貴婦人看著她如此上不得台麵,冷笑一聲也懶得再理她,轉而抬頭看向那頭狐妖,同樣冰冷一笑,道:“大膽妖孽,膽敢冒犯神靈,同樣該死!”


    玉釉此刻終於壓下了被神靈一脈的神力正麵砸中的不適之感,緩緩站起身來後一直盯著那河伯貴婦人,但眼神中毫無怯意,聞言竟還又笑了笑。


    “不得不承認,奴家來此之前確實是看走眼了,沒料到你們之間還有這樣的變故!但是你紫蔭河伯是個萬戶神靈,老娘也不是個隨隨便便就能被拿捏的廢物!要說死,還不一定是誰呢!”


    美婦人見那妖物直麵真神,竟還敢如此桀驁不馴,不怒反笑,語氣中含著慢慢的嘲諷之意,“你們這些妖物總被人罵作畜牲,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低下頭看了眼寂靜無聲的年輕女子,眼神中的厭惡之色毫不掩飾,又抬頭再次看向狐妖玉釉,冷笑道:“不過是見了個一心求死的假神而已,是什麽讓你覺得自己能有本事跟一尊真神挑釁?”


    玉釉也看了眼那個毫無鬥誌的年輕女子,忍不住搖了搖頭,隨後撩了撩眼皮,漫不經心瞥了眼那紫蔭河伯,不信邪道:“是不是真厲害,得打過了才知道!”


    貴婦人冷笑一聲,“那就試試!”


    話音剛落,一個治下萬戶的紫蔭河伯,與一個四境修為的化形妖修,各自直接從原地對衝而行,徹徹底底在那紫茵河畔打了起來,雙方互不相讓,都是暴脾氣。


    妖氣縱橫,神力煊赫,黑金兩色的氣息靈力如同燦然煙火,不斷在河畔邊爆裂開來,才幾個唿吸的時間,雙方就對了不下百招,雖不至於天崩地裂,但依舊陣勢不小!


    片刻後,等到雙方終於從連綿的對衝搏鬥中分開,各自站定重新開始對峙,狐妖玉釉就不得不再次抬手抹了抹唇角的血跡,看向對麵那紫蔭河伯的眼神也變得凝重了起來。


    果然某些江湖仙家中的規矩不是白說的,神靈對妖物的天生壓勝,即便是在她一身妖修修為有所超出的情況下,依舊壓得她占不到絲毫的便宜!


    貴婦人看著狐妖那一臉凝重的表情,再次冷笑一聲,“區區一頭妖物而已,化形了又如何?是誰給你的膽子,敢與神靈單挑對衝!”


    玉釉定定看了眼對麵那個誌得意滿的河伯神靈,一張俏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起來,看那河伯的眼神也變得有些玩味,“是誰告訴你,我是一個人來的?”


    紫蔭河伯看著玉釉突然變化的態度,不由微微一愣,但僅僅下一刻她就臉色大變反應了過來,豁然轉頭往那廟門口望去。


    紫茵河畔,新河伯廟門口,那個臉色煞白的年輕女子雖然依舊坐在地上,但已不再是像先前那樣一臉生無可戀的求死表情,而在那女子身邊,還另外站著一個身背長刀,腰懸木劍,雙目漆黑的邪肆少年人。


    楚元宵從剛現身至此開始,就一直都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隻是靜等著那個紫蔭河伯先發現他。


    此刻,當那紫蔭河伯豁然轉頭看向自己,雙目漆黑的少年人才終於咧嘴一笑,也不說話,但看著那河伯的目光明晃晃透著一股妖異。


    中年貴婦人雙目驟然一縮,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明明已離開許久的仙家少年,失聲道:“你是怎麽做到的?”


    楚元宵再次咧嘴一笑,也不說話,就隻是緩緩抬起左手朝那河伯晃了晃,手中捏著的穗繩上,掛著一枚四四方方綠意盎然的玉牌,在那玉牌上還有一個以楷書刻就的工工整整的“儒”字。


    當初楚元宵臨離開鹽官鎮之前,曾在小鎮鄉塾之中與那位青衫塾師有過一場師徒告別。


    崔先生當時給了他這個學生的那塊儒門玉牌,既是儒家傳信的信符,也是用以收納物品的須彌物,並且當時崔先生還說過,這件仙家物還會有遮掩氣息的作用。


    這一路上,楚元宵雖然一直都將之佩戴在身,也有用到那隱匿身份氣息的效用,但從未像今日這樣將之徹底催動起來,不過眼下看來,效果還不錯。


    一位河伯,就站在自家轄境水流邊,竟然都沒能發現近在咫尺的黑衣少年人!


    果然出自儒門亞聖的手筆,必然不會是什麽隨隨便便的大路貨。


    那紫蔭河伯在少年亮出玉牌的瞬間,一眼就看到了那玉牌上的那個工整刻字,這甚至比前一刻她發現自己沒有察覺到少年何時出現,更讓她驚駭莫名!


    “你究竟是什麽人?!”


    中年貴婦人,紫蔭河伯,此刻聲色淒厲,甚至連她自己都能聽到那聲音中帶著的輕微顫抖。


    黑瞳少年笑了笑,好像是對麵這個問題讓他也有些苦惱,“我是什麽人?這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你…你可以理解為我跟諸子百家可能都有些關係,或者你當我是青蓮劍宗門下弟子也行。”


    好家夥!


    楚元宵每每被鬼物餘人附身之後,性情都會變得有些古怪,也總喜歡說點奇奇怪怪容易嚇死人或者氣死人的話。


    就比如此刻,顯而易見對麵這位河伯大人就被他一句話給嚇得不輕,甚至連周身的神力金光都隱隱有些維持不住了。


    由不得她不信,當少年亮出那枚玉牌的那一刻,那個毫無雕飾的“儒”字,幾乎瞬間就讓她感受到了一股浩浩湯湯的磅礴浩然氣!


    人間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有些事在凡人眼中,甚至是某些本事不夠的仙家修士眼中,可能未必有多明顯,但是要放在如紫蔭河伯這樣的神靈眼中,那就又是另外一幅天翻地覆的煊赫場麵!


    當初楚元宵帶著餘人從那座山穀口離開,一路東行到臨茂縣,期間曾遇上了不止一波大大小小的各路山水神靈,卻沒有任何其中一位真正站出來,與帶著一頭鬼物的少年人作對!


    有些原因是早就被少年那兩位先生安排好的。


    後來直到楚元宵進入臨茂縣城,在那座小縣城隍廟中翻書一整夜,他才後知後覺發現了某些事,再之後才開始有意識將那玉牌上的氣息小心收斂起來,隻會在必要時露一點馬腳出來給有心人看。


    名傳天下的蘇子曾有詩雲,“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


    那位浩然氣由來的儒門亞聖更有名言,“至大至剛,配義與道。”


    紫蔭河伯聽到少年的那句像是炫耀一樣的解釋後,一瞬間隻覺得天昏地暗,地轉天旋。


    天下九洲,有誰不知道一品儒門最終規矩?


    可誰又能想到?她籌謀許久的一樁桌底事,竟然會運氣如此之差,抬頭就撞在一位儒門弟子手中!


    楚元宵似笑非笑看著那位花容失色的河伯神靈,“既然你讓我自報了家門,那麽是不是也該有個禮尚往來?我現在也有些好奇,你又是誰?”


    中年美婦人聞言,神色一陣劇烈變幻,最後隻能咬著牙微微朝那少年人萬福,道:“小神紫蔭河伯,見過小先生。”


    黑瞳少年見那前倨後恭的河伯女子如此自報家門,突然冷笑了一聲,問出了一句讓那美婦人臉色驟變的言辭。


    “一座為非作歹的淫祀,也敢自稱為河伯水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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