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我和錢海平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完了一瓶紅酒,包麗娜已經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了,多次朝我擠眉弄眼的。我覺得我的頭腦還很清醒,清醒得讓人悲哀。錢海平卻還在有條不紊地問我上次突然病倒的病情。我的迴答依然是官方標準,就是疲勞過度導致神經衰弱。而錢海平依然以官方標準為應答,要我注意休息,保重身體,年紀輕輕切不可掉以輕心之類的。


    他正要再敬我一杯時,我終於痛下決心,站起身來說:“來老錢,幹了這杯,我也該迴去休息了,得保重身體呀。”


    這下錢海平沒話講了,隻好也站起端著杯子說了些祝我腰好腿好身體好,你好我好大家好之類的話。


    我們喝完了最後這一杯,錢海平忽然一拍腦袋說:“嘿,我給忘了,我們這個-----百家講壇,前幾天邀請到了一位著名的詩人,跟他聯係過之後才知道,原來他跟你認識,還是你師兄呢。”


    “哦?我的師兄?”


    “是呀,他托我轉告你一聲,到時候他來西湖論劍,希望你一定要到場給他鼓鼓勁呢。”


    “是哪位高人,還需要我鼓勁麽?”我笑道。


    錢海平說:“他叫杜青,以前也是你們中文係出來的,你應該認識的吧。”


    我頓時呆住了,一瞬間在腦子裏就浮現出嵊州那個清冷的早晨,初來乍現的陽光照耀著剡溪平靜的水麵,反射出無數的金幣一般的光華。


    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因為杜青和我的那次談話,正是因為包麗娜和我的剡溪之行,才讓我重新麵對自己的內心最深處的愛,才讓我決定真實地說出自己的心聲,並遵從自己的心聲——我真正愛的人是包麗娜而不是李芸。


    我說:“杜青倒的確是我的師兄,其實還算是我在文學社時的良師,他要是來杭州我當然要捧場的。”


    錢海平說:“這個杜青呀可不得了,聽說他的詩歌獲得了全國詩刊杯大獎賽的金獎,最近風頭很盛啊。那他來了,我可要請你出馬招待他喲。”


    我一口答應下來。


    迴家的路上,駕駛著桑塔納飛奔在熱鬧的大街上,想起嵊州也想起杜青,忽然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淒冷。


    周圍是熱鬧的,我卻是孤獨的,我想起杜青在送給我和包麗娜的書上寫的一模一樣的那句話:“這是一個天真的時代。”


    如今我已經不再天真,而且,這個時代也已經過了天真的年紀,正在朝狡詐,焦慮與煩躁的21世紀快步走去。


    包麗娜坐在我身旁,忽然說:“你在想什麽?”


    我說我在開車,沒想什麽。


    “騙人,你明明在想事情。”


    “那你說我能想什麽?”


    “你在想杜青,在想嵊州的那個早晨,是嗎?”


    我忍不住說:“麗娜你真是神仙呢,我想什麽你都那麽一清二楚,我剛才真的就象迴到了嵊州一樣。”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麗娜說。


    我沉默了,與包麗娜,有時確乎不需要多說什麽。她想的,往往就是我想的,而我想的,往往就是她想的。


    “我有樣禮物要送給你。”麗娜忽然說,然後從皮包裏拿出了一盒磁帶。


    “咦?是誰的歌嗎?”我不禁扭過頭看了一眼,好奇地問道。


    “不許看,”麗娜急著說,“專心開你的車呀。”


    我連忙又轉過了臉去。


    “你這輛車上有卡帶機,我早就想買幾盒磁帶放在你車上聽呢。”麗娜一邊說一邊就開始拆磁帶的包裝紙。


    我深有感觸地說:“是呀,路上沒有音樂,駕駛也無趣味。我以前也很喜歡一邊開車一邊聽歌,每次兒子坐在我車上,總會要我把cd機打開,聽他喜歡的那些圓舞曲,特別是法蘭都舞曲。你說一個小毛孩子,怎麽會那麽喜歡聽古典音樂呢?”


    我自顧自地說著,麗娜卻張著嘴半天講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你剛才說的,是你的一個夢嗎?”


    冷風吹進車窗,使我清醒了一些,我沉默了一會兒說:“是的,我的夢想而已,我就希望這種低俗的市井小民式的夢想。”


    麗娜癡癡地望著我說:“周序,有時候我真不明白,到底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我笑道:“不管誰瘋了,我們先聽你的磁帶吧。”


    麗娜把帶子放進了車上的卡帶機,很快從裏麵傳出了一首歌似曾相識的旋律,然後是一個蒼涼的男聲開始吟唱,帶著幾分邪氣和悲愴相交織的氣質。我很難形容在聽到這首歌時的感受,很熟悉,又很陌生,在夜空下,在飛馳著的車上,在喧囂的城市街道上,這首歌猶如一個胎記一樣深深地烙在我的腦子裏。


    那首歌是這麽唱的:


    “don''tbreakmyheart,


    再次溫柔


    不願看到你那保持的沉默。


    獨自等待,


    默默承受,


    喜悅總是出現在我夢中。”


    是的,正是這首don''tbreakmyheart,正是這支兩年前在李芸的帳中聽到的don''tbreakmyheart。


    我喃喃自語地說:“勿傷我心,很好聽的歌。”


    包麗娜眼睛裏閃出一抹亮色,說:“勿傷我心,你為這歌取的名字真好聽,don''tbreakmyheart,勿傷我心。聽上去很憂傷的感覺。”


    我微笑著說:“這名字不是我想的。”


    包麗娜問:“那是誰想的呀,好象這首歌並沒有中文名字呀。”


    我沉默不語。


    隻有到處燦爛的溫柔的夜色,在歌聲中如風般掠過我們身邊。


    我不知道該如何說,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多嘴了,何必呢,過去的一切已經過去。在李芸帳中聽到這首歌時,李芸為這歌取了如此傷感的中文名字,而我此時何必又要再次提起?


    包麗娜見我不說話了,也就靜默著,呆呆地聽當時的黑豹的主唱手竇唯把這首歌唱完。


    當最後的音符遠去時,麗娜終於開口說:“這名字,是李芸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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