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素日裏本是個極為懂事、克己守禮且極有分寸之人,便是家中橫遭這般困厄之變,亦未輕易在賈環麵前拋灑涕淚、訴說艱難。


    若非心下委實擔憂賈環對己有所誤會,斷不會將這一腔難處毫無保留地和盤托出,講與他聽。


    想當初,賈環於那烽火連天的前線忙於戰事,殫精竭慮,五兒念及於此,又怎忍心因自家這些瑣碎繁雜之事,再給他添上一星半點的煩擾呢?


    然如今所麵臨之情形,卻真真讓她沒了主張,心亂如麻,六神無主。


    她那父親柳芳,身為隨從隨賈政遠赴他鄉,至今音信全無,恰似那斷了線的風箏,再無消息傳來;


    兄長柳連兒,原跟著母親在那廚房操持些屠宰牲畜的夥計活兒,如今也隨母親一道失了差事,賦閑在家,百無聊賴。


    現今一家人皆沒了營生,全憑她的月錢撐著,可隻出不進也不是個長久之計。


    她兄長眼見著年歲漸長,卻因家境貧寒,親事尚無著落,五兒心中明白,若再遷延下去,恐要誤了兄長的終身大事。


    這幾日,兄長整日長籲短歎,神情萎靡不振,五兒看在眼裏,疼在心頭,滿心焦慮,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隻能眼巴巴地望著賈環,滿心期許他能為自己謀劃出個可行之策來。


    賈環聽罷她這一番話,微微凝眉沉思了片刻,而後臉上綻出一抹和煦的笑意,輕輕拍著她的背,溫言軟語地安撫道:


    “五兒,莫要慌張,這些皆非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你且寬心,那秦顯家的在西府也蹦躂不了幾日了,待到來年春日,她便要隨著大太太去那斡難河偏遠之地享福去了。


    彼時,我便去與太太言說,讓你娘重迴小廚房便是。


    你的手藝我是再清楚不過了,這小廚房沒了你娘,怕是做不出那些美味佳肴來。


    至於你兄長的差事,我稍後便寫個條子給你,讓他拿著條子去寧榮街頭的那家當鋪尋我舅舅趙國基,他自會看在我的薄麵上,給你兄長安排一個妥帖的營生。


    說到親事,我也會幫襯他五百兩銀子,讓他尋個穩當可靠的好媒婆,仔細地相看挑選。


    咱們這府裏的丫頭,也有不少到了年紀的,若是有合適的,我也會幫著從中說合說合。


    五兒,你隻管把心放寬,一切有我呢,不必如此愁腸百結。”


    賈環的眼神中滿是關切與疼惜之色,手指輕輕滑過五兒那白皙嬌嫩的臉頰,仿若要將自己的心意透過這輕輕的觸碰傳遞給她。


    柳五兒聞聽賈環這一番安排,眼中滿是感恩與驚喜之色,“撲通”一聲雙膝跪地,泣不成聲地說道:


    “爺,您對五兒和五兒一家的大恩大德,五兒這輩子都無以為報。


    隻願來世做牛做馬,伺候爺一生一世,以報今日之恩情。”


    賈環嘿嘿笑著將她從地上扶起,緊緊摟入懷中,湊到她耳邊,壓低聲兒,略帶調笑地說道:


    “說什麽來世,那些皆太遙遠。你隻消現今伺候好爺,讓爺開懷,比什麽都強。”


    賈環念及柳五兒身子柔弱,亦未過多親昵。


    說來也怪,同樣是用藥王神之能救治,如今的林黛玉已然有了脫胎換骨之態,身子骨康健得仿若春日裏挺拔的白楊;


    而柳五兒卻隻是病愈了,依舊是那副柔弱溫婉的模樣,恰似那嬌柔的嫩柳,楚楚可憐。


    賈環起身整了整衣裳,又細細叮囑柳五兒要好生將養歇息,而後便滿麵春風地款步走下小樓。


    剛至樓下,卻見一個滿臉羞紅的丫頭在那兒佇立著。


    賈環心頭猛地一震,心下暗忖:自己這是被聽牆角了啊!


    他瞧了瞧這丫頭,見有些麵生,且穿著的亦非府裏丫頭的服飾,不由得皺起眉頭,神色不悅,聲音裏帶著幾分威嚴問道:


    “你是哪家的丫頭?在這兒鬼鬼祟祟地做甚?”


    那丫頭嚇得身子一抖,忙不迭地跪下,頭也不敢抬,囁嚅道:


    “迴侯爺,我原先是梨香院裏唱戲的芳官,後來被打發出府,幸得鳳奶奶買下,如今在鳳奶奶身邊做事。


    鳳奶奶在姑蘇遭遇了些難處,特遣我來向侯爺求助。


    我與五兒素來交好,也常來找她玩,今兒剛走到這兒,聽到裏頭有動靜,一時好奇,就……就多站了會兒,求侯爺恕罪。”


    賈環聽她這般說,心中稍安,便示意她起來,說道:“既是如此,你且將鳳姐姐在姑蘇的事細細說來,不可有絲毫隱瞞。”


    芳官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來,微微抬眼瞧了瞧賈環,又迅速低下頭去,小聲說道:


    “侯爺,那江寧織造局聽聞咱們在姑蘇種出的棉花收成甚佳,便起了那貪婪之念。


    他們先是遣了些人來,假惺惺地說要與鳳奶奶合作,可那條件苛刻至極,擺明了是想強占這成果。


    鳳奶奶自是不依,三番五次地將他們打發了去。


    誰料他們竟使出那醃臢手段,在背後散播謠言,說鳳奶奶在姑蘇行事專橫,還克扣工錢,搞得那些雇來的農戶都有些人心惶惶。


    如今這棉花的種植正值關鍵之際,若是再這般折騰下去,怕是要誤了大事。


    鳳奶奶急得如那熱鍋上的螞蟻,卻又沒了主意,這才遣我快馬加鞭地趕迴來尋侯爺您。


    侯爺,您可得為鳳奶奶做主啊!”


    芳官說著,眼眶裏便泛起了淚花,聲音也帶了些哭腔。


    賈環聽了,心中暗覺好笑,未曾想這平日裏風風火火、高傲潑辣的鳳辣子,如今也有向他服軟求助之時。


    不過再細細想來,王熙鳳如今與賈璉已然和離,沒了賈府做倚仗,王家那邊又對她不管不顧,她獨自在姑蘇打拚,也著實艱難不易。


    賈環微微點頭,帶著芳官來到書房,讓香菱取來紙筆。


    賈環鋪紙研墨,提筆蘸了蘸墨汁,筆走龍蛇,唰唰在紙上寫下幾個大字——


    “江寧織造局若敢妄動,冠軍侯府必不輕饒!”


    現今寧國府的大門高掛兩個匾額,左側為敕造寧國府,右側為冠軍侯府。


    賈環這般特意強調是冠軍侯府,且蓋的也是自己的私印,為的便是隔絕了甄家拿與賈府是老親的關係做文章。


    香菱在一旁瞧得真切,朝賈環豎了個大拇指,一臉欽佩地說道:“爺這手筆,真真兒是威武霸氣!”


    賈環哈哈大笑,讓她把書信封了交給芳官,道:“你讓鳳姐姐把這信交給甄家,若是甄家還敢造次,我親自帶兵去他府上跟他理論理論。”


    芳官接過書信,忙不迭地應了,又向賈環福了福身,說道:


    “侯爺放心,奴婢這就迴去,將信交到鳳奶奶手中,斷不敢有半分差池。”


    言罷,便匆匆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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