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後的李雙琴在椅子上坐下來,眼神呆愣地望著某個方向。


    桃之坐在椅子的另一邊,一直留意著坐在手術室門口旁邊地上的英富。


    失魂落魄的英富,腦子裏來迴地翻著名單,想著究竟可以找誰借錢。


    這些年,他在深河市認識的人都借遍了,二妹和四弟,過去的朋友、同事、鄰居以及房東。那些同事朋友,大多數後來都不再來往了,因為每次為了周轉老家的借款還有一家人的開銷去借款。這些借款欠著欠著總是很長時間還不上,久而久之,大家都怕了,都躲著他。


    他心裏怨恨這些人不講情義,他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都在掏心掏肺地對待這些人,結果卻換來他們的遠離。


    人性薄涼,這是他這些年在深河市摸爬打滾過來得到的最深體會。世界不會好了,壞人太多了。喝過酒之後,他總是要痛斥社會的腐敗、製度的潰爛、時代的沒落。像他這麽聰明的人卻得不到伯樂的賞識,懷著才能卻得不到機會。


    千頭萬緒,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社會的錯,命運的錯。他一次一次地跌倒,一次一次地努力爬起來,可是他從沒有被奇跡眷顧過。


    什麽時候會發生奇跡呢?他無數次地幻想著自己的命運會發生一次翻天覆地的變化,走向人上人的巔峰。而最最近這種可能的辦法隻有一個,買彩票。


    這些年他會買每一期的彩票,執著地研究著每一期號碼的規律,他天真地想著,隻要堅持下去,命運之神一定會光臨,到時候,一舉拿下,他可以翻身做主人。


    可是這些年他中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小獎,大獎總是失之交臂。翌日開獎之後,總是懊惱下注時想過要買已經開了的號碼。可是馬後炮多說無益。


    英富想起前天剛買的彩票今天開獎,紙票還放在那身保安製服的口袋裏。他默默地從地上爬起來,站起身,徑直往出口走去。


    桃之覺得有異,警覺地盯著他的背影。


    “爸爸出去了,我去看看。”


    桃之和李雙琴打了個招唿後,起身追向英富。她追到醫院門口,望出去時,英富已經打了一輛的士車。他麻利地坐上去,然後在尾氣轟鳴聲中,徹底地消失在桃之的視線裏。


    桃之掏出電話,撥通英富的號碼,電話一直在忙音狀態中,對方不想接電話。


    她很擔心,怕爸爸會胡思亂想或者走向極端。


    但英富什麽也沒做,他隻是再次迴家取出彩票,然後去了彩票站。


    他站在號碼榜上核對的時候,手心裏出了許多汗,把彩票都濡濕了。他緊張地在褲子上擦手,目不轉睛地盯著牆上最新一期的號碼。


    第一個對了……第二個對了……第三個……不對……第四個……不對……不對,都不對。


    連最低檔都沒中。手中的紙票像落葉一樣,輕飄飄的落到地麵上,翹起的一角微微地晃動了一下,像是一抹嘲諷的微笑。


    這樣的時刻,英富經曆過很多,可隻有今天,失望像軟和的水泥瞬間澆築滿心髒,風一吹,僵硬了,唿吸也僵住了。


    唯一的希望破滅了,現在他隻能硬著頭皮繼續想著該和誰借錢,畢竟小喆的醫藥費沒有辦法拖欠的。


    臨走之前,他咬咬牙又買了一注彩票,他所有的希望再次押在這張新的彩票上。


    隻要命運可憐他一次,讓他中一次,那麽他的所有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他又無比擔憂,下一次開獎時,命運會再次地玩弄他。


    他揣著彩票,步履匆忙地迴到出租房,翻出剩下的半瓶白酒,一口氣喝掉二兩,由於喝得太急,白酒嗆進鼻腔裏,咳了很久才緩和。


    酒精上頭之後,心髒突突地響,膽子也壯了幾分。


    他走出門,跨過院子,敲響房東家的門。此時已經傍晚,飯菜的香味從屋子裏飄出來,熏得肚子裏的那點白酒要翻湧出來。


    他整理衣裝,清了清猴頭,準備以最誠懇的姿態問房東借錢。


    房東是一位肥胖的女人,日常也總是笑眯眯的,看起來格外和善。當初英富租她的房子,原本四百一間的房子,英富厚著臉皮砍了一百,她樂嗬嗬地答應了,說他們這些外地人到深河市來謀生不容易,她的房子多的是,多一百少一百的對她來說沒什麽影響。英富很感激,在這裏住下來之後,他特意讓李雙琴花高價買了一隻鵝鹵好了送給房東。


    房東得了那隻鹵鵝後,對他們一家人也格外地客氣和關照,一有點什麽好吃的都會單獨送一份來,有時還給小喆送一些新衣服。


    英富也知道,她是一個有錢,沒有丈夫也沒有孩子的單身老女人,如今和她那個八十歲的老母親生活在一起,依靠收租過著悠閑的生活。


    說實話,英富很羨慕房東,羨慕她每天無所事事,坐著躺著都能有收入。有時他和李雙琴閑聊說:


    “我要是沒結婚又下得去口,和她在一起,我的日子就舒服了。”


    李雙琴氣恨恨的白了他一眼說:


    “人家是土著,怎麽可能看得上你這個鄉巴佬。”


    英富嗤之以鼻:


    “你不懂,這種老女人最寂寞了,我這樣的,隻要和她說我願意娶她,她求之不得呢。”


    “你就做夢吧,夢到哪句說哪句。”


    李雙琴嘟嘟囔囔的,不敢說得太大聲,但英富還是聽見了,並不計較:


    “要不是你拖累我,我就帶著小喆過好日子去了。”


    往日的閑談還曆曆在目,可此刻的英富緊張得腦子一片空白。


    房東站在屋簷下,笑眯眯地望著他:


    “小喆怎麽樣了?”


    英富先是點了點頭,臉變成了豬肝色,唇齒間艱難地吐出話:


    “我兒子進手術室了,說起來真不好意思,我是舔著臉來找你幫忙的。”


    房東依然笑眯眯地看著他:


    “你說。”


    “我想找你再借點錢。”


    “下午不是剛借了三百給你嗎?”


    房東的語氣很溫和,但這句反問卻讓英富頓時有些退卻。


    “不夠,醫院說要五千的費用,我們已經湊了兩千多先交了,我想跟你借三千,工資一發我就還給你……”


    房東收斂了笑容,蹙起眉頭:


    “小江,我知道你現在有難處,可是你現在租我的房子一個月才三百塊,而且我已經借了三百給你了,你現在一下子要我借三千給你,這三千相當於十個月的房租,這個我恕我無能為力,風險太大了。”


    “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英富連連保證,整個人窘迫得像個要飯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繭中的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春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春澌並收藏繭中的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