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生活從學校為肖老師遺子開展的捐款活動開啟了。桃之開始了每天早出晚歸,淩晨從牛屎陂出發,深夜從學校迴到牛屎陂。這一年,她的四叔英貴和四嬸翠紅用這些年積攢的存款在鎮上買了一塊地並蓋起一座三層半的小洋樓。


    新樓落成的那天,放牛妹對喜氣洋洋的老四兩口子說:


    “桃之現在讀高三,是最關鍵的一年。我想帶著她住到你們房子裏,一來,可以為你們看房子,二來她上學也離得近,不用每天來來迴迴跑那麽遠的路。你們覺得怎麽樣?”


    英貴和翠紅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沒有說話。放牛妹意會到他們的不情願,接著又說:


    “桃之最可憐,父母離了婚,爸媽沒一個願意管她的。你們做叔叔嬸嬸的,心裏也要多惦記她一點,你們就當多了一個女兒嘛。”


    英貴撓了撓頭說:


    “媽,我不是不願意你們去住,我們是想把瑜芳和繁策也留在家,我和翠紅把房子弄好了一起迴深河市,翠紅這邊放手兩個孩子的話她也去謀一份工作。”


    繁策是英貴和翠紅的小兒子,今年也有五歲了。放牛妹高興得手舞足蹈:


    “好呀,我一定幫你們帶好這兩個孩子,都是我的親孫。”


    見放牛妹應承下來,英貴和翠紅都鬆了一口氣,但隨即想到了什麽又擔憂起來:


    “我爸那邊怎麽和他說呢?我們不想他一起搬進來,他那酗酒的毛病一直不改,孩子們學習生活會受影響。”


    放牛妹撇了撇嘴,漫不經心地說:


    “這你們不用怕,那個老東西我會讓他留在牛屎陂守著老房子的,家裏還有豬牛雞鴨呢,我走了肯定要讓他來管呀。”


    英貴和翠紅一同點了點頭。英貴說:


    “媽,這事就拜托給你了。”


    放牛妹拍拍胸脯說:


    “盡管放心吧!”


    接下來,英貴和翠紅為大女兒瑜芳辦理了轉學,進入鎮上新林小學五年級。五歲的小策還沒到入學年齡,需要大人在家裏專心帶著。放牛妹信誓旦旦地保證,會帶好小策,會為兩個上學的孫女做好飯的。


    下了晚自習,迴到家已經快十一點,桃之從煤爐灶台上的鋁鍋裏取出放牛妹為她熱著的飯菜,一個人在昏暗的燈下一邊吃一邊翻動著手中的習題冊。


    放牛妹披了一件衣裳,小心地從木樓梯走下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當她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桃之身邊,反倒引得她驚叫了一聲。


    “你膽子真小,一驚一乍的!”


    “奶奶,你怎麽還沒睡?”


    “你現在早出晚歸的,我沒機會跟你說上話。”


    “有什麽要緊的事嗎?”


    “我今天睜著眼睛不睡,就是專門等你迴來,想告訴你一件喜事呢!”


    放牛妹洋洋自得地晃了晃肩膀,側著身子坐下來。桃之也立刻期待起來,微笑地問:


    “什麽喜事呀?”


    “你以後不用每天奔走那麽遠的路了。”


    桃之沒聽明白,皺起眉頭:


    “什麽意思呀?”


    “啊呦,你真笨,算啦,我也不賣關子了,這幾天,你收拾收拾自己的東西,我們要搬到鎮上,住到你四叔的新房裏麵去。”


    放牛妹抬起頭,滿臉憧憬的樣子,過去幾十年來,去鎮上赴圩沒有千次也有八百次,她羨慕了無數次那些住在鎮上的女人,不說出門買什麽都方便,就是她們的穿著也比村裏人洋氣多了,她們大多數不用做農活,負責在家帶孩子操持家務就夠了。這迴,兒子爭氣,讓她有機會成為鎮上悠閑的女人。


    桃之的臉上卻沒有開心的顏色,手中的筷子一遍一遍地搗著碗裏的飯菜,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下定決心似的說:


    “奶奶,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為什麽不去?你四叔和四嬸都答應啦,到時候瑜芳和小策都會留在家裏,我負責帶好你們三個。”


    放牛妹不滿地蹙著眉,覺得桃之不識好歹。


    “我去不合適,那不是我家。”


    強烈的自尊心讓桃之格外的清醒,住進鎮上的新房子,那就等於寄人籬下。放牛妹抬手戳她的額頭,慍怒地說:


    “怎麽不是你家,你四叔四嬸說了,你爸媽不疼你,他們就當多了你一個女兒,算起來,是他們賺了,等你長大了,賺錢了,孝敬他們,迴報他們,就可以了。”


    桃之低著頭,固執地沉默。放牛妹歎了口氣說:


    “那你不去的話,你一個人在這裏,和你爺爺在一起,你受得了他的脾氣嗎?鬼都怕和他一起過!”


    桃之嘟囔著:


    “爺爺不喝酒的時候也挺好的!”


    放牛妹白了一眼說:


    “那你看他什麽時候不喝酒,他現在越來越沒節製了,一天三餐都是酒水打底。”


    “因為你總是罵他啊,他心裏覺得煩才總是喝酒的!”


    “啊呦,你翅膀硬啦,那我也不管你了,你願意和酒鬼一起過你就留在牛屎陂吧。”


    放牛妹站起身,氣衝衝地上樓去了。


    桃之吃完夜宵,在燈下又做了一會兒作業才上樓,爬上床的時候放牛妹已經在打唿嚕了。她反倒有點睡不著了,睜著眼睛在黑暗中什麽也看不見,可她還是想這麽一直睜著,心裏不斷地浮現出點點滴滴的煩惱,爸爸什麽時候迴老家蓋房子呢?奶奶說爸爸這輩子也許再也起不來了,一晃她都上高三了,那些欠了十來年的債務依然比山還要高,壓得一家人都喘不過氣來。


    放牛妹找來一輛平板車,一鼓作氣,幾乎把這邊的家都搬空了一半。美國佬醉醺醺地生氣:


    “搬搬搬,都搬走!我這輩子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大兒子打我,四兒子蓋了新房不讓我住,五兒子遠在他鄉不迴來,小兒子成了廢柴!活著沒意思,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夢想著喝死了算!”


    “你嚎什麽,這個家的東西我有一半的,我不過搬些米麵柴火,那邊起家都要的!”


    “所以啊,我讓你都搬走!我都不需要!”


    美國佬搖搖晃晃地走來走去。桃之倚在門框上,眼睛裏含淚,始終沉默不語。


    “你想好了沒有?跟不跟我去鎮上?”


    放牛妹直起腰板,再次詢問桃之。桃之依然搖了搖頭,美國佬笑眯眯的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頭說:


    “桃之是有良心的人,比養狗有用呢!”


    “你指桑罵槐的,是罵我還是罵老五呢?”


    放牛妹不滿地瞪了一眼美國佬,美國佬昂起脖子說:


    “誰對號入座就是誰!”


    放牛妹不再理他,自顧自地收著東西,樓上樓下的一趟趟地跑,直到板車裝滿,直到她滿身熱汗涔涔,直到浀星河水的聲音送走了她和板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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