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天亮時,終於停了。桃之早早起來,往書包裏裝了吃的東西,就衝向褲子山的方向。


    浀星河水漲得很高,洪洪海海地奔向遠方,圳溝邊的泥路也被淹沒了,桃之隻好沿著高處的田埂走。當她走到褲子山腳下的時候,抬頭仰望那座墳,那裏空空如也。


    “太陽!太陽!”


    桃之著急地衝著崖頂上唿喊,寂靜的清晨隻有鳥在歡快地叫,慶祝平安度過了暴雨的夜晚。


    桃之轉身往迴走,走到那座夷為平地的寮子上麵,再次唿喊著:


    “太陽!太陽!”


    無人迴應,住在附近的鄰居房門緊閉,還未起床。桃之懷裏的粥和鹹菜還是熱的。她走到了三岔路口,走到了校園門口,仍舊沒有找到太陽。


    太陽失蹤了,但沒有人想過要去找他。那天,桃之來迴地奔波了一早上後,放棄了。放牛妹說他也許到處亂走被大水衝走了,那天晚上的雨那麽大,比白蛇水漫金山的雨還要大。


    桃之覺得太陽還活著,他隻是換了一個地方繼續流浪,也許他又做了一個新的簸箕筐掛在脖子上,四處兜售著新奇的玩意。


    桃之買不起墨水,那支鋼筆用過兩次之後,沒有墨水也寫不出字了。有時用力的寫在紙上隻透出個印子,就像太陽在牛屎陂出現過又消失了,隻留下一個淺淺的印子。


    日子照樣一天一天的過,好像一切都沒有變化。桃之發現,黃夢真好幾天沒有來學校了。


    放學鈴聲搖響後,教室裏的同學紛紛背起書包,三兩成群結伴地走出去,桃之扶著桌子,彎腰在桌子底下,慢吞吞地尋找丟失的一隻鞋子。


    坐在第一排的王金明也丟了一隻鞋,正頤指氣使地讓他的同桌王芋荷找鞋。金雞獨立的王金明嫌王芋荷動作太慢,抬起腳踹在王芋荷身上,氣急敗壞地說:


    “快點!”


    他因為同伴都走光了而生氣,王芋荷摔倒在地也不生氣,卻不小心與桃之的視線撞上。桃之伸手指了指一張椅子底下,那裏有一隻白色的運動鞋。


    王芋荷站起來走過去把鞋子撿迴去,遞給王金明。穿好鞋的王金明蹬了蹬腳,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今天是咱倆一起值日呀。”


    王芋荷的聲音很小,是衝王金明說的。王金明沒聽見,就算聽見他也不會理會的,他向來跋扈。


    桃之單腳跳到第四排,在黃夢真的位置上找到了自己的鞋子。一定是可惡的同桌董至程搞得惡作劇,偷偷把她的鞋子踢走。


    桃之不小心撞上黃夢真的桌子,抽屜裏掉落一團紙,攤開紙,上麵隻有一句話,字跡很工整,桃之想起老師誇過黃夢真的字是全班寫得最好的。


    “我不是一個自愛的人,我恨詹老師。”


    詹老師已經走了快三個多月了,這個學期也快要結束了。不以為意的桃之把紙團好,重新扔進黃夢真的抽屜裏,腳上趿著鞋走迴自己的位置收拾東西。


    桃之準備離開的時候,發現整個教室隻有王芋荷一個人默默地把每張凳子翻過來疊在桌上,等她一個人弄完,天就黑了。桃之放下書包,幫著疊凳子和打掃。


    “今天是你和王金明值日,為什麽他先走了?”


    王芋荷緊閉著雙唇,表情難以捉摸,但還是很小聲地和桃之道了謝。


    “下次你值日,我會幫你的。”


    王芋荷緊張地表示她會迴報的,她不想欠任何人。


    “不用,隻是順手的事情。”


    桃之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幫助王芋荷又不是為了圖迴報。


    王芋荷比桃之還要內向,陰鬱的眼珠子總是盯著地麵看,因為總是不洗澡身上有怪味,被其他人遠離孤立。


    同學之間也會八卦每個人的家境,以此來劃分等級和圈子。桃之被孤立是因為爸爸欠了一屁股債。而王芋荷是撿來的,她的養父是個常年酗酒的鰥夫,一直未娶。


    住校的班主任拿著鋁製飯盒在教室門外路過,正準備去食堂打飯。她抬起頭看見桃之,似乎想到了什麽,便從外麵走了進來。


    “老師拜托你一件事,今天迴家的時候,能不能去黃夢真家看看她是怎麽迴事,前幾天請假說是生病了,是不是還沒好?”


    桃之和黃夢真的關係不算好,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答應了班主任的拜托。待班主任走後,王芋荷撓著頭發,依舊小聲地說:


    “你先走吧,先去辦老師交代的事。”


    桃之也沒有和她繼續客氣,抓著書包匆忙離開了。


    桃之像一棵野草,分不清季節,風雲一流轉,春夏秋冬,來了又走了,稀裏糊塗的。天冷了,放牛妹會催她穿上秋褲,天熱了,放牛妹也會擰著她的胳膊罵:


    “傻呀,熱了不曉得脫掉衣服。”


    桃之走過井生妹家,拒絕了盛情的晚飯邀請,繼續往前走,走到黃夢真家門口的時候,她身上已經汗涔涔的,卻沒想起來要脫掉外衣。明明已經十一月份了,天涼幾天熱幾天總是反複無常。


    黃夢真家的大門緊閉著,屋內沒有一絲亮光,但傳出很小聲的話音。


    “還能怎麽辦,打落牙齒隻能往肚裏咽,傳出去沒了名節她以後怎麽辦?”


    他們似乎正在小聲地商量著什麽,桃之聽不清,隻好伸手敲了敲門。叩響的聲音讓裏麵的人立即停止了話語,過了一會才傳來王玉秀顫抖的聲音問:


    “誰呀?”


    桃之走到旁邊的窗戶邊,踮起腳,盡力傳話進去:


    “嬸,班主任讓我來看看夢真為什麽好幾天了還沒去學校。”


    屋內沉寂了許久,王玉秀迴話說:


    “夢真病了,暫時沒辦法去學校。”


    王玉秀的語氣聽起來並不是那麽的篤定,這個迴答滲著艱難的哽咽。桃之看屋內的人始終沒有來開門的意思,隻好趴在窗戶上繼續問:


    “夢真怎麽了?”


    “沒事,你明天和班主任說,夢真好了之後會去上學的。”


    王玉秀的聲音在桃之聽來並非毫無破綻,她幾乎要哭出聲音了。桃之跳下屋簷下的地台,高聲答了一句好的,轉身走了。


    沒等桃之走遠,屋內突然傳來淒厲的叫聲:


    “我不去!”


    是黃夢真的聲音,桃之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黃夢真究竟怎麽了?她不想去學校嗎?


    不知哪裏吹來一陣冷風,鑽進桃之的脖子裏,把剛剛捂出來的熱汗吹得冰冷,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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