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唇分。


    李惟儉睜眼看過去,便見黛玉舒緩睜開雙眼,那似泣非泣的眸子裏滿是迷離。想是心下動情不已。


    他卻不敢過多放肆,心下明了,黛玉這般女子念頭雖離經叛道,行事卻極其守禮。若此時唐突了,隻怕定會惹得其氣惱。


    因是他笑著輕聲道:“妹妹早啊,方才一時情難自禁。”


    黛玉聲如蚊蠅應了聲,卻也沒說旁的。他情難自禁,她又何嚐不是如此?


    心下怦然,黛玉雙拳縮在胸口,貼近李惟儉,心下怦然好半晌方才平複了,眼見外間天色已亮,便低聲道:“儉四哥,外頭天亮了呢。”


    “嗯,正好與妹妹一道兒看日出。”


    李惟儉舒展身形起身,又仔細為黛玉圍了毯子。二人出得帳篷,便見西方依舊夜色如墨,東方卻已晨曦微明。


    二人行至崖旁,尋了一方巨石依偎著落座。此時鳥雀醒來,山林間嘰嘰喳喳好不熱鬧。遙見天際泛紅,繼而一輪紅日驟然攀升,隻須臾便躍將出來,霎時間灑下萬千金光。


    黛玉看著此景,禁不住吟誦道:“天際霞光入水中,水中天際一時紅。”


    李惟儉笑問:“這是誰的詩?”


    “唐時韓偓所做曉日。”


    李惟儉頷首,便道:“我卻想起了《日出》一詩:夢斷天雞喔,起看旭日升。遙聞青海沸,瞥見彩雲騰。爛錦飛千丈,金波湧萬棱。扶桑真有望,放眼快先登。”


    黛玉蹙眉略略思忖,試探道:“前宋楊萬裏?”


    李惟儉笑著頷首:“妹妹果然博學。”


    黛玉因笑道:“剛好前幾日看過罷了,哪裏就博學了?”


    二人對視,黛玉麵上笑容逐漸斂去,眼中秋水盈盈,動心動念不已。


    李惟儉便矮身相就,輕輕噙了那櫻唇。好半晌,黛玉鼻息逐漸粗重,李惟儉抬眼便見其不住的翻白眼,當即鬆開她,又攬住其身形。饒是如此,黛玉也好一會子方才平複下來。


    抬眼看向李惟儉,眼中滿是嗔怪。扭頭又見日頭已然升高,便蹙起眉頭來,有心迴轉,卻又舍不得與李惟儉分開。


    李惟儉知其心意,便道:“往後得空我再邀妹妹出來。”


    黛玉苦惱道:“也不用總來邀,更不好三五月不邀一迴,多了我怕自己個兒習以為常,少了又怕念著。”


    李惟儉便笑道:“總不過這兩年,待日子到了,我去請旨迎妹妹過門。”


    黛玉頷首應下,又貼在李惟儉心口。須臾,這才依依不舍起身:“時候不早,咱們也迴去吧。再遲了,隻怕就被那些丫頭看了去。”


    李惟儉應下,將物件盡數丟在帳篷裏,過後自有手下人來拾掇。這會子旭日初升,正是不冷不熱的時候,他便扶著黛玉上了馬,二人打馬下山迴返。


    卯正時分,一馬載著二人到得愚園。黛玉被李惟儉扶著下得馬來,眼見周遭護衛看著,黛玉也不好多言,隻用一雙似泣非泣的眸子仔細看了李惟儉一眼,這才輕聲道:“儉四哥,我先迴了。”


    見李惟儉頷首,黛玉這才腳步輕快而去。一路到得睹新樓前,黛玉正踮腳而行,忽而便聽有人招唿:“姑娘?”


    扭頭,黛玉眨眨眼,便見紫鵑頂著一雙黑眼圈可憐巴巴地看將過來。


    黛玉趕忙過來,低聲道:“紫鵑?你……莫非在此等了一夜?”


    紫鵑抱怨道:“姑娘也是……往哪兒去不說,何時迴來不說,我除了在樓裏等著還能如何?”


    “這——”黛玉哭笑不得。


    紫鵑扯了黛玉趕忙就走:“莫說了,這會子雪雁定然醒了,再遲一些,說不得便會被人撞見。”


    當下主仆二人再不多言,急匆匆迴返客居小院,臨入門前還是被湘雲的丫鬟翠縷瞧見。


    紫鵑瞥見翠縷,心思轉動便笑著招唿道:“起來了?雲姑娘這會子還沒起?”


    翠縷納罕著點頭,隨即道:“林姑娘倒是起得早。”


    紫鵑便蹙眉道:“莫提了,昨兒姑娘用多了鹿肉,實在不克化,夜裏折騰了許久。這會子還在胃口裏堵著,幹脆早起溜達溜達,消消食。”


    翠縷頓時感同身受,連連點頭道:“是呢是呢,我家大姑娘也吃多了,夜裏起了兩迴還在打嗝。”


    紫鵑見遮掩過去,頓時暗自鬆了口氣,忙道:“不說了,我去伺候姑娘洗漱。”


    與翠縷別過,紫鵑快步進得房裏,便見頂著一模一樣黑眼圈的雪雁正幽怨瞧著黛玉。而自家姑娘這會子正歪在床榻上,一手撐香腮,一手輕搖團扇,目光發散,麵上噙著甜絲絲的笑意。


    紫鵑看了不禁也暗笑出來,心下思忖,果然儉四爺才有法子讓姑娘高興。換了寶二爺,就隻會惹姑娘氣惱。


    不提此間情形,卻說李惟儉匆匆洗漱一番,也不理會幾個丫鬟滿麵揶揄,略略用了早飯,便打馬往京師而去。


    也不知是哪個大聰明提的主意,好好的鐵軌換成了鐵皮包木軌,這等物件豈能禁得住經年累月的用?昨兒瞧過了西山煤礦情形,那些木軌隻怕盡數都要廢棄。好在此時平爐建的差不多了,倒是可以同時鋪兩處鐵路。


    李惟儉一路到得京師,趕在辰時到了內府,此時忠勇王上朝去了,便有新來的魏郎中尋了偏廳與李惟儉閑談。


    二人說過內府事宜,那魏郎中有意巴結,忽而話鋒一轉,壓低聲音說道:“李爵爺可知,前日吳郎中麵聖,被聖人好一通訓斥。”


    “哦?可是慎刑司吳郎中?”


    “可不就是他?”魏郎中納罕道:“說來也奇,前兒責罵一通,昨兒下晌又下了旨意,準其蔭一子為龍禁尉……嘖嘖,也不知吳郎中到底是犯了錯啊,還是立了功。”


    李惟儉便笑道:“這等事宜,我等還是莫要探聽為妙。不過在我想來,吳郎中此番是簡在帝心啊。”


    魏郎中輕笑一聲,拱手道:“若論簡在帝心,何人又比得過李爵爺?”


    “哈哈,魏郎中這話過了。”


    二人彼此奉承,李惟儉心下暗忖,那吳謙是專門幹髒活兒的,聖人此舉,分明有獎賞之意。莫非賈敬之死與吳謙有關?


    他不過是心下好奇,並不想探究。這等皇家私密事兒,知道的越少越好。待忠勇王下朝來坐衙,李惟儉趕忙請見,請其撥款試著修造鐵路。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李惟儉總覺今兒王爺目光怪異,好似心含怨氣一般。


    很是陰陽怪氣了一番,到底批了銀錢下來,李惟儉緊忙告退而去。


    他卻不知,忠勇王這幾日過得可不好,自打李惟儉與湘雲小聘之後,便沒少遭次妃嘮叨。


    都道‘一家女、百家求’,實則換做出色男子也是一般。次妃自小帶李夢卿,情意自是非同尋常,便一門心思為其謀個好姻緣。


    先前幾次三番與忠勇王言說,忠勇王卻因著李惟儉流連賈家,與丫鬟、姑娘沒少傳出風流韻事來,心下雖極欣賞李惟儉能為,卻又瞧不上其風流習性。


    幾次推拒之後,次妃念及李夢卿還小,就消停了一些時日。待李惟儉與湘雲小聘,次妃心下著惱,又來催忠勇王。


    這迴忠勇王很是下了心思,四下搜羅青年才俊,選來選去,選定了江南一士子。聽聞此人才情卓著,私德極好,且相貌端正。忠勇王雖不舍李夢卿,可也認定是一樁好婚事。


    哪裏想到,正待與人家提及此事,就探知此人盜嫂,徑直被學政除了功名!


    忠勇王自是氣悶不已,連帶著次妃又是好一通埋怨,直道忠勇王門縫裏看人,比來比去竟尋不到一個能強過李惟儉的。


    昨兒夜裏方才吵吵過一場,今兒一早就瞧見李惟儉那張臉,忠勇王心下能不氣悶?


    隻是再氣悶又如何?如今並嫡二女業已定下,忠勇王自忖沒臉子讓寶貝女兒去做小的,因是幹脆絕了心思。


    說來也怪,這心思一熄,再想起李惟儉來,隻覺這人哪兒哪兒都好。


    ……………………………………………………


    不說忠勇王心思如何,且說這一日榮國府還在治喪。


    賈珍入罪前一直擔著世職,入罪後同僚、舊友自然避之不及,因是此番前來吊唁的多是勳貴之家,卻也看在榮國府顏麵上隻打發了家中子弟前來。


    寶玉棒瘡未愈,又因眾姊妹去了香山別院,心下鬱鬱,惹得王夫人擔憂不已,每日都看顧著;王熙鳳與尤氏例外忙活著,接待往來官員眷屬;尤家母女三人名為幫忙,實則幹脆住進了鳳姐後院兒,尤老安人倒是幫著迎來送往,那二姐、三姐或是遊逛大觀園,又或去看望寶玉。


    自打賈璉見過姊妹二人之後,心下動念不已,奈何因著年歲不好湊上跟前,又因賈薔到底年弱,隻得又往鐵檻寺而去。


    闔府忙碌不休,也就無人提及接眾姑娘迴來之事。倒是王夫人因著寶玉念叨,想起了這一遭,問過賈母,賈母便道:“如今家中亂糟糟,她們迴來還要人看顧著,我看不妨多留幾日。”


    頓了頓,又問:“這幾日儉哥兒也去了?”


    不待王夫人迴話,鳳姐兒便道:“儉兄弟十三那天去了一迴,十四就迴來辦差了。儉兄弟生怕怠慢了姑娘們,特意留下紅玉與一個管事兒的看顧著,老太太安心,定不會出了岔子。”


    賈母笑著頷首道:“儉哥兒為人周到,我有何不放心的?”


    又想那李惟儉行事穩妥,斷不會犯下冒昧之事,賈母便放下心來。


    賈家發喪有條不紊,薛家卻是另一番情形。


    論起來,薛姨媽等與賈敬並無親戚幹係,隻是因著王夫人之故方才與寧國府牽扯上。


    薛蟠與賈蓉、賈薔臭味相投,為人倒也有幾分義氣,跟著賈薔忙前忙後,很是張羅了一陣。


    薛姨媽與寶釵連著外出幾日,為的不是旁的,正是薛蟠的婚事。


    原本便相中了內府桂花夏家,且不提那夏金桂姿容不差,單是那百萬家資,薛姨媽心下便千肯萬肯的。寶釵也道,哥哥薛蟠是個渾人,須得尋個厲害的管束著,不然來日說不得還會惹出多少麻煩來。


    有寶釵此言,薛姨媽頓時定下心思,托了媒人上門問名,前後兩迴,那夏家卻屢屢推脫。媒人隻迴話,夏孺人隻一個獨女,舍不得如今就嫁了。


    這般推脫之言,誰聽不出來?薛姨媽惋惜之餘,隻得暫且熄了心思。誰知峰迴路轉,這日一早那媒人喜滋滋登門,見麵便打躬作揖道:“恭喜太太、賀喜太太,那夏家掃聽了大爺人品,此番到底鬆了口兒!”


    薛姨媽頓時大喜過望,緊忙將媒人請進來,又命丫鬟同喜尋了紅封,足足給媒人塞了二百兩銀子,那媒人才細細說來。


    “說來也巧,姑娘身邊兒的丫頭外出采買水粉,趕巧就迎麵撞見薛大爺。瞧了幾眼記在心裏,迴頭兒與姑娘說了,聽聞薛大爺相貌堂堂,那夏姑娘就千肯萬肯的。夏孺人拗不過女兒,隻得又尋了老身來說項。就不知太太這會子是何心意?”


    薛姨媽與寶釵對視一眼,眼見女兒並無反駁之意,忙笑道:“我還有什麽好說的?本就是天作之合,可不好攔在當中做惡人呢。”


    媒人便道:“太太既這般說了,那不妨先換了庚帖。”


    薛姨媽應下,趕忙先將薛蟠生辰八字寫在紅封上,又允諾事成之後有重謝,強留了媒人吃了一盞茶,這才將其禮送出去。


    媒人前腳剛走,薛蟠便興衝衝迴返。


    進得院兒中,樂滋滋嚷道:“媽媽、妹妹,我迴來了。”


    薛姨媽緊忙上前觀量:“我的兒,這幾日可還好?”


    “都好都好,就是那鐵檻寺前後不占,嘴巴淡出個鳥來。”


    寶釵聞言頓時蹙眉,薛蟠打了個哈哈,又道:“方才瞧見那老虔婆又來,莫非又尋了人家?”


    薛姨媽緊忙將薛蟠扯到房中,喜道:“我的兒,那夏家吐口了,你這婚事八九不離十!”


    薛蟠眨眨眼,忽而就惱了:“誰?夏家?夏金桂?”


    薛姨媽笑道:“可不就是?聽人說是丫鬟瞧見了你,人家姑娘方才轉了心思。嘖嘖,都道好事多磨,今兒方才知道果然如此。”


    卻見薛蟠麵色鐵青,忽而抄起茶盞摜在地上,唬得薛姨媽趕忙止住話頭。寶釵更是蹙眉叱道:“好端端的摔那茶盞作甚?”


    薛蟠拍腿道:“媽媽、妹妹被那老虔婆騙了!”


    “啊?”


    就聽薛蟠忿忿道:“方才迴來撞見馮大哥,剛好聽聞那夏家想要攀附儉兄弟,舍了二十萬嫁妝,隻求著夏金桂去做個良妾,結果人家儉兄弟全然瞧不上眼兒,轉天就迴絕了!


    那夏金桂大鬧一場,弄得闔家皆知,不知怎麽就流傳了出來。如今外頭都在傳夏家女上不得台麵,有心思的人家全都避之不及,那老虔婆是欺媽媽不知內情啊!該死!當我薛蟠是好欺辱的?我這便去給那老虔婆一個好兒!”


    說話間擼胳膊挽袖子往外龍行虎步便走,薛姨媽生怕他又打死人,趕忙死命拉扯住:“我的兒,可不好再攤上官司!”


    寶釵也過來阻攔:“哥哥且慢,此事說不得是以訛傳訛,可不好鬧得動了手。”


    薛蟠急了,道:“以訛傳訛?為何外頭不傳妹妹如何,都傳夏金桂?”


    薛蟠一掙,薛姨媽頓時趔趄著委頓在地,順勢抱了其大腿哭道:“你若非要去,不如先打死了我!我先走一步,也省得往後白發人送黑發人,見了你父親不知如何交代!”


    “媽媽,你——哎!我不去就是了!”


    眼見薛蟠果然不去了,寶釵使顏色命鶯兒關了院門,又叫來碧蓮扯著薛蟠入了房裏,這才扶著薛姨媽迴轉房中。


    薛姨媽啜泣半晌,總算止住了眼淚,與寶釵對視一眼,幾次欲言又止。


    寶釵就道:“實在不行,就別為難哥哥了。”


    薛姨媽低聲道:“你道咱們家如今名聲好?能娶到夏家姑娘,已然是燒高香了!”


    賈母幾次暗示攆薛家人等,稍稍讀過書的下人都瞧得出來,榮國府又好似篩子一般,因是種種流言不脛而走。如今外間都拿薛家當樂子瞧,便是王舅母也愈發不給薛姨媽好臉色。


    這名聲一壞,官宦人家的姑娘自是不用想了,薛蟠的婚事就成了難題。


    再者前番薛蟠在那山西煤礦上虧了大筆銀錢,如今除去當初買的水務股子,以及王夫人欠下的幾萬兩銀錢,薛家的家底真真兒就空了。


    那夏家隻一獨女,來日家產都是外孫的。百萬家資啊,莫說那夏金桂頗有姿容,便是個醜八怪,薛姨媽也恨不得取迴來填補虧空。


    寶釵自知家中難處,嫻靜著蹙眉道:“那邊廂不妨先答應著,我與媽媽迴頭兒再好生勸勸……媽媽,事到如今,也該將家中難處與哥哥說清楚了。”


    薛蟠如今十八,比之小兩歲的李惟儉如今頂門立戶,不好再讓薛蟠胡鬧了。


    薛姨媽思忖著,到底點頭應承了下來。


    卻說那薛蟠迴得房中,瞧著小妾碧蓮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氣悶之下揚手就要打。碧蓮駭得委頓在地,薛蟠卻忽而停下,出神半晌,轉而摸著下巴笑將起來。


    碧蓮看著納罕不已,不知薛大爺犯了什麽癔症,就見薛蟠矮身下來,挑了其下頜道:“小美人,夜裏好生伺候了,明兒爺給你買一副頭麵兒去。”


    往後兩日,薛蟠早出晚歸,或去鐵檻寺幫手,或不知在何處廝混,每日熏熏然而返。薛姨媽與寶釵旁敲側擊勸過幾次,薛蟠語氣漸漸緩和,母女二人便以為薛蟠果然轉了心思,頓時欣喜不已。


    到得五月十九這日,寶釵方才瞧過寶玉迴來,就見哥哥薛蟠正扯著薛姨媽說話兒。薛姨媽淚眼婆娑,兀自在垂淚不已。


    寶釵以為薛蟠又惹惱了薛姨媽,頓時快步而來:“這又是怎地了?”


    不待薛蟠言語,薛姨媽便道:“伱哥哥夜裏夢見你父親了。”


    “啊?”


    薛姨媽道:“你父隻說因生前做了惡事,每日被那鬼差拷打。托夢與你哥哥,說須得做一場消業法師,方才能免了此難,也好今早轉世投胎。”


    寶釵心下狐疑不已,看向薛蟠,那薛蟠卻隻與薛姨媽說話,並不與其言語。


    薛蟠就道:“尋和尚做一場法事,捐上一千斤香油就是了。明兒我去城中瞧瞧,媽媽與妹妹不好勞動,總要在內城裏尋個妥帖的寺廟才是。”


    薛姨媽應下,道:“此事須得上些心,不拘拋費多少銀錢,也要免了你父業障。”


    “媽媽放心,我這就去。”


    薛蟠說罷起身便走,這一去便是小半日。待下晌迴來,又尋母女二人道:“內城南小街口有個萬寧寺,兒子聽人說頗為靈驗,且離榮府不過幾條街,往來也便宜。”


    薛姨媽聽過萬寧寺,當即頷首道:“那就萬寧寺,你可與住持說好了?”


    薛蟠笑道:“都說好了,媽媽放心就是。二十一那天咱們一家都去,連做七天法事,任他什麽罪過都消了。”


    說罷,薛蟠笑眯眯看向寶釵。寶姐姐原本嫻靜端坐了,抬眼便覺薛蟠目光古怪,待要探究,那薛蟠又轉頭去與薛姨媽說話。


    寶姐姐思忖半晌,隻道是瞧錯了,因是心下並不曾在意,也附和著叮囑了薛蟠幾句。


    ……………………………………………………


    二十日,薛家一切準備停當。也是這日下晌,三春、黛玉、湘雲自香山別院迴返。


    因著王熙鳳還在治喪,是以接眾女的乃是李惟儉。這幾日李惟儉偷空又去了一迴別院,奈何那日夜裏眾女聚在一處耍頑,因是再沒機會與黛玉私會。倒是與湘雲傍晚時一道兒遊逛了會子。


    感覺嘛……湘雲那丫頭許是見他次數多了,羞赧褪去,盡顯往日歡脫。李惟儉心下古怪,許是湘雲這會子年歲還小,與之相處,他總有一種帶女兒的感覺。


    心下隻盼著湘雲盡快長大,總不好來日成了婚也是這般感覺。


    將眾女送迴榮國府,又與賈母說過一會子閑話,李惟儉便起身迴返自家。


    結果方才看了一會子書,便有小廝來報:“老爺,門外有位馮大爺來訪。”


    “哪位馮大爺?”


    仆役道:“名馮紫英,其父乃是神武將軍馮唐。”


    李惟儉蹙眉不已,他當日在青海,因忠勇王受創,便改在馮唐手下任職,與老將軍打交道頗多。那馮紫英他早就見過,知其有俠名,好打抱不平。隻是二人素無交往,怎地這會子尋上門兒來?


    是了,馮唐本待春末迴返京師,奈何青海各部異動,老將軍又停在了西寧。莫非是因著軍備之事?


    李惟儉思忖罷,擺手道:“快請。”


    仆役應聲而去,轉頭吳海平便將馮紫英送進偏廳裏。略略坐了須臾,李惟儉方才自書房到得偏廳。


    那馮紫英不敢怠慢,趕忙起身見禮:“見過李爵爺。”


    李惟儉笑得如沐春風,道:“世兄這般說就見外了,老將軍待我一向多有照拂,有此香火情在,世兄不必拘禮。”


    李惟儉這話綿裏藏針,什麽香火情?分明是在說,我隻跟你爹有往來,你自己看著辦。


    那馮紫英也是靈醒的,拱手笑道:“這一聲李爵爺乃是發自肺腑啊,不說水務、煤礦,單是那水泥務一樁,李爵爺就活江南百姓無數。在下聽聞,如今昆山百姓有人四下立生祠,以感念李爵爺、莊府尊。”


    李惟儉打了個哈哈,落座後邀其也落座,道:“濟民的是莊府尊,我啊,純純是沾了莊府尊的光了。哦,是了,隻怕不日莊大人便要升為河道總督,其人頗知水利,說不得來日解民倒懸之人,便應在莊督憲身上啊。”


    那馮紫英連連頷首,說道:“如今朝中小人當道,排擠異己、黨同伐異,在下素日便不齒,唯獨心下尊崇李爵爺與莊督憲這般為民辦事的好官兒。”


    李惟儉笑著連連擺手,一副謙遜恭謹之態。


    當下二人奉承半晌,那馮紫英才道:“在下今日來得冒昧,實在是因著推拖不得,受人之托來請李爵爺赴宴。還望李爵爺撥冗一見。”說著長身而起,衝著李惟儉深深一揖。


    李惟儉暗忖,隻怕是有官兒走不通自己這邊廂的門路,這才拐著彎尋到了馮紫英做掮客。又念及前些時日那桂花夏家,心下不由得暗樂,思忖著這迴莫非還是那夏家?


    是了,那夏金桂不是個省心的,上趕著來做妾被自己推拒,料想必咽不下這口氣,說不得要親自與自己一會?


    這倒是有趣了,剛好近日忙過一場,方才得閑,李惟儉便道:“當不得世兄如此大禮,左右不過見見人,也有什麽勞煩的?”


    馮紫英頓時大喜:“如此,在下明日便在春華樓恭候爵爺大駕!”


    “好,一言為定。”


    此時議定,馮紫英不在耽擱,喝過半盞茶便興衝衝告辭而去。


    李惟儉搖頭失笑不已,迴返內宅尋傅秋芳說過,傅秋芳觀量其神色,小意道:“若那夏姑娘果然上心,老爺不妨納了迴來。”


    傅秋芳想的分明,人家過門可是自帶家資的,算算家產不比伯府少。料想來日過了門也瞧不上那些股子,既如此,何不做個順手人情?


    李惟儉卻搖頭道:“我又不差銀子,多一百萬少一百萬又有何區別?明日隻當瞧個樂子罷了。”


    傅秋芳見其說得篤定,便不再勸說。也的確如此,算算股價,如今家中資產何止百萬?單是每歲分紅股息就二、三十萬,這般收益莫說是那勞什子夏家,便是親王家也比不得。


    …………………………………………………………


    轉過天來,李惟儉一早兒去坐衙,約莫未時迴返。在家中略略坐了坐,換了一身便服,乘著馬車往春華樓赴約而去。


    那春華樓便在西城左近,距離李惟儉曾經的宅邸不遠。


    到得地方,便見馮紫英遙遙迎在門前。見了李惟儉,頓時熱切迎上來,引著其上得二樓雅間。


    李惟儉隨著馮紫英轉過屏風,略略掃量一眼,待瞥見薛蟠也在,頓時眯起眼來。


    馮紫英生怕得罪了李惟儉,趕忙拱手道:“不瞞伯爺,此時乃是薛家兄弟百般求肯,在下實在推卻不過,這才將伯爺請了來。”


    那薛蟠起身恭恭敬敬躬身作揖道:“李伯爺,早前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兒,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當我是個屁,把我放了吧!”


    席間又有一男子,麵相不俗,此時也站將起來,卻不知是誰家的公子哥兒。


    那馮紫英趕忙介紹道:“伯爺,此乃我兄弟衛若蘭,也是正經王孫公子家的子弟。”


    原來此人就是衛若蘭……前世恍惚聽喜好紅樓的同事說過,好似這衛若蘭最後娶了湘雲?


    這般思忖著,李惟儉倒是不急著走了,旋即笑道:“薛大哥說的什麽話?從前的事兒不是一早就揭過了?如今怎麽又舊事重提?”


    那薛蟠懇切道:“以前我心中不情願,如今卻是心甘情願,自然不同。”


    李惟儉愈發納罕,不知這呆霸王如何轉了心思。


    馮紫英又陪著小心邀其入座,李惟儉念及馮唐,不好駁斥了其顏麵,加之下頭就有十來個北山護衛,門口又有吳鍾守著,因是李惟儉便放心大膽落座。


    馮紫英趕忙招唿傳菜,不過須臾,各色菜肴便流水般送將上來。這春華樓乃是這幾年新開,傳聞廚子出自前明禦廚房,官府菜乃是一絕。


    當下酒水上來,眾人紛紛來敬,隨即推杯換盞熱絡起來。那薛蟠賠罪道惱過後,好似怕了李惟儉一般,再不輕易開口。隻由著馮紫英與衛若蘭作陪。


    待酒過三巡,馮紫英又請了兩個評彈女子在一旁彈唱助興,李惟儉自覺微醺,便不再飲酒。他原本暗忖,那薛蟠許是憋著壞心思,待其酒醉再施行。


    不想,李惟儉不飲酒,竟也無人來勸。


    這一場酒宴待入夜時方才散去。除去李惟儉不過是微醺,餘下馮紫英、衛若蘭、薛蟠,盡顯醉態。


    當下下得樓來,李惟儉剛要上自家馬車,忽而薛蟠自後頭追來:“李伯爺!我有一寶要獻給伯爺啊!”


    “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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