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片刻,尤氏先來,隨即賈璉與賈薔一道而來。賈母許是念及賈敬歲數比自己還小些,念及有朝一日便要撒手人寰,便摟了尤氏大哭不已。見了賈薔,又是痛哭一場。


    賈敬與賈政、賈赦同一輩,又出自東府,論起來東西二府算不得太親近了,賈代善、賈代化不過是堂兄弟,賈敬不過是賈母的堂侄。


    因著賈珍、賈蓉流放,東府隻餘下的還不成器的賈薔,這如何治喪就成了問題。


    大老爺賈赦這些時日修養得有些成效,卻依舊不良於行,因是賈政得了信兒告假迴家,與族長賈璉商議一番,尋思這發喪的事兒總要落在榮國府頭上。


    一來,承嗣落在榮國府賈璉身上;二來,族田、鋪麵並東府的莊子如今都在榮國府,若榮國府不管,隻怕難掩眾人之口。


    這會子李紈、王熙鳳不在,將治喪之事商議定了,尤氏方才想起來,又緊忙打發賈薔往各處親朋故舊處送信兒。


    賈薔去送信,尤氏趕忙乘車往玄真觀趕去。王夫人得空便尋了賈母,私下說道:“老太太也知,如今家中吃緊,虧得得了東府的莊子方才鬆快了些許,如今又要為敬大哥發喪……”


    賈母蹙眉隻道:“不拘如何,總要辦得體麵了才好。”


    賈母既吩咐下了,王夫人隻能應下,暗自思忖,這喪事若要辦得體麵了,總要個萬八千銀子才夠數。


    如今夏、秋兩季租子離入庫還遠,家中餘錢不多。王夫人思忖半晌,轉頭兒便點過了管事兒,吩咐道:“寶玉還病著,我怕是一時看顧不過來。珍大奶奶也不知能否處置得過來,你打發人去將鳳哥兒叫迴來,沒了人看顧家中亂作一團,實在不成樣子。”


    管事兒應下,緊忙打發小廝往香山別院而去。早一會子,尤氏乘車到得玄真觀,隨行還有家中太醫。


    那賈敬的屍身就停放在靜室內,幾名太醫相繼看過,眼見其肚中堅硬似鐵,麵皮嘴唇燒得紫絳皺裂,又尋了戰戰兢兢的道人來問,道人說道:“原是老爺秘法新製的丹砂吃壞事,小道們也曾勸說‘功行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爺服了下去,四更便升仙了。這恐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脫去皮囊,自了去也。”


    太醫轉頭就與尤氏迴話:“係玄教中吞金服砂,燒脹而歿。”


    尤氏思忖著停放在此隻怕不便,加之如今寧國府早為朝廷收迴,賜給了李惟儉,尤氏便命人裝裹好了,用軟轎抬至鐵檻寺來停放。


    下晌時,賈璉、賈薔追來,三人聚在一處,商議著如今天氣炎熱,實不能久待,又因賈敬的壽木早已備下,就寄存在鐵檻寺內,便議定擇日入殮,三日後,便開喪破孝。


    另一邊廂,黛玉一夜安睡,早起梳妝了便依著慣例在園中閑逛。遊逛一陣,正巧撞見晴雯,晴雯素日最喜與黛玉親近,便湊上前來說話。


    略略說過些許閑話,黛玉便故作不經意問道:“儉四哥這會子還沒起?”


    晴雯蹙眉道:“一早兒起來就走了。”


    黛玉頓時心下略略失落:“走了?”


    晴雯就道:“西山煤礦前兒滑車出了岔子,砸死了兩人,四爺尋了王爺請示,此番便是來巡視西山煤礦的。”


    黛玉感歎道:“儉四哥真忙啊。”


    晴雯附和道:“為朝廷辦差,哪裏能得閑?林姑娘也知,這朝堂之中,你愈能做事,聖人與諸公便愈要你做事。四爺自打臘月去了武備院,便是休沐時也不得閑呢。”


    黛玉心下悵然若失,卻也感念著李惟儉的不易,因是便道:“也是儉四哥有大才,朝廷才這般用他。”


    晴雯失笑道:“大才不知,大財倒是真的。”


    黛玉頓時啞然失笑,心下暗忖著,儉四哥心中自有宏圖大業。也是因此,這才能忍得了塵世裏的蠅營狗苟,隻在與自己相處時才會展露心跡吧?


    二人相攜而行,晴雯又道:“昨兒夜裏才知,敢情前幾日有那不要臉的人家,上趕著要將家中獨女送來給四爺做良妾。”


    “還有此事?”黛玉小吃一驚,卻不甚在意。再是良妾,又如何比得上她這來日的當家主母?


    晴雯唬著臉兒道:“那家人可是下了血本,單陪嫁就二十萬兩,還說往後百萬家產一並送與外孫。”頓了頓,思忖道:“是了,好似是那勞什子的桂花夏家。”


    這下黛玉真真兒心驚不已,不由得暗自慶幸,還好先父早早定下賜婚之事。如若不然,真有人強按牛頭,隻怕自己與儉四哥之間的事兒……還有的麻煩呢。


    說過這些閑話,二人轉到景亭左近,遙遙便見湘雲正扯著琇瑩說話兒。


    幾人招唿過,黛玉便行過來笑問:“雲丫頭說什麽呢,瞧把琇瑩為難的。”


    湘雲便笑道:“好啊,原是來了打抱不平的。林妹妹就不想知道我問的是什麽?”


    黛玉幹脆也坐在涼亭裏,笑道:“想來一準兒刁鑽古怪,瞧琇瑩滿臉為難就知了。”


    湘雲蹙眉道:“哪裏就刁鑽古怪了?我不過是問問昨兒是誰跟著儉四哥去了清盥齋罷了。我可是在大池子裏聽得真真兒的,隻怕那小池子裏的水都要撲騰幹了。”


    湘雲說過,頓時大笑不已。琇瑩麵色局促,便是晴雯臉上也古怪起來。


    黛玉不曾留意,隻數落著湘雲:“閨閣裏的女兒家,問這等私密事兒也不知羞!”


    湘雲揚頭道:“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聖人都能說得,為何我就說不得?”


    黛玉咯咯笑著正要與湘雲鬥嘴,王熙鳳便與迎春、探春、惜春一道兒來了。


    鳳姐兒到來便問:“雲丫頭又與林妹妹拌嘴了?”


    “鳳姐姐來的正好,你來評評理,聖人能說得,我就說不得?”


    王熙鳳頓時告饒道:“罷罷罷,我才識得幾個字兒?這牽扯到聖人,我可說不好。”


    湘雲又是一陣笑,忽而瞥見二姐姐迎春麵色嬌豔,頓時奇道:“二姐姐莫非吃了靈丹妙藥不成?怎地今兒瞧著氣色這般好?”


    迎春‘啊’的一聲,眨眨眼,未曾開口臉先紅,也不知想起了什麽,這才趕忙道:“許是山中養人?”


    這話出口,琇瑩與晴雯對視一眼,頓時暗笑不已。


    惜春便附和道:“是了,山中氣清,又極為清幽,莫說是二姐姐,我看二嫂子氣色也好了許多。”


    王熙鳳頓時笑道:“往常在家中每日家忙得腳不沾地,如今好不容易出來歇歇,氣色可不就好了?”


    正說話間,忽有婆子匆匆而來。


    王熙鳳隻瞥了一眼,便起身出了亭子,肅容問道:“什麽事兒?”


    婆子躬身道:“二奶奶,東府敬大爺夜裏沒了。”


    “沒了?”王熙鳳麵上訝然。


    婆子道:“說是吞金服砂,燒脹而歿。太太如今要照料寶二爺,家中紛亂,便打發了人來請二奶奶迴府。”


    “知道了。”打發了婆子,王熙鳳轉頭兒迴了亭子歎息道:“真是一刻不得消停,方才歇了兩日,這就催著我迴去。”


    探春趕忙問:“二嫂子,可是出了事兒?”


    王熙鳳便道:“東府敬大爺夜裏沒了。”


    此言一出,一眾姑娘盡皆吃驚不已,隨即你一言我一語地問將起來,獨那惜春垂下螓首來沉默不言。王熙鳳略略迴了幾句,便領著丫鬟往客居小院而去。


    琇瑩觀量眾人顏色,忽見惜春怔怔出神兒,正要開口言說,旋即被後來的紅玉扯了衣袖。琇瑩抬眼看過來,見紅玉略略搖頭,這才將到嘴邊的話生生止住。


    待眾人散去,琇瑩憋悶不住,趕忙問道:“紅玉姐姐,四姑娘怎地不迴去?”


    紅玉便道:“二奶奶都沒提及,你問這個做什麽?”頓了頓,又道:“往日裏就有傳言,說寧國府除了門前一對兒石獅子,就沒有幹淨的。”


    琇瑩眨眨眼,不解其意。晴雯聽得此言卻若有所思,迴首張望一眼,眼見惜春形單影隻踱步往睹新樓而去,心下隱隱有了幾分猜測。


    王熙鳳要迴返榮國府,吳海寧當即打發了幾名北山護衛,又有賈家仆役跟隨,也來不及與李惟儉言說,晌午用過午飯便匆匆往迴趕。


    賈敬死訊引得姑娘們盡皆唏噓不已,卻因著實在隔得遠,便是迎春也隻在幼年時見過,因是心下倒不如何悲傷。


    因著賈敬之死,眾人等也不曾如何耍頑,或讀書,或撫琴,又或在園中遊逛。


    到得未時,園門處一番熱鬧,卻是李惟儉自西山煤礦迴返。


    紅玉來迎了,便將賈敬死訊、王熙鳳迴返之事說了。李惟儉聽罷頓時蹙眉不已,賈敬怎麽這個時候就死了?恍惚記得,此人理應過上一二年才會死,莫非又是因著自己生出了什麽變數?


    他雖心下納罕,卻也並不在意。一則他與寧國一脈有仇無情,賈敬死不死的與他何幹?二則自打知曉十幾年前賈敬曾深度參與奪嫡之事,為賈家種下滅亡之因,事敗後又避居玄真觀,且藏匿了廢太子一雙兒女,李惟儉就斷定此人遲早要死。


    與紅玉走了一陣兒,李惟儉問道:“這卻是奇了,寧國一脈治喪,怎麽還要二嫂子迴去?”


    紅玉便道:“四爺怕是忘了,寧國一脈的莊子如今都在榮國府手中,剩下個賈薔又有多大能為?隻怕這喪事還要落在榮國府頭上。”


    李惟儉略略頷首,也沒言語,與紅玉一道兒往主宅行去。眼見過了湛清軒,忽而瞥見竹林裏一抹身影,蹲踞在池塘前,雙手捧腮,瞧著波光粼粼的水麵怔怔出神。


    李惟儉頓足,紅玉搭眼看過去便道:“好似是四姑娘。”紅玉瞧了眼李惟儉,欲言又止。


    李惟儉歎息一聲,到底心下不落忍,打發紅玉自去,他踱步朝著惜春行去。


    腳步聲沙沙,惜春迴過神來,扭頭就見李惟儉撩開衣袍與其並行蹲踞了。


    “儉四哥。”


    “嗯。”李惟儉看向她笑了下,隨即低頭看向池塘。


    惜春不言語,李惟儉也不言語。


    好半晌,惜春歎息一聲道:“儉四哥,你說是不是剃去這煩惱毛,也就沒了煩惱?”


    李惟儉轉頭認真道:“和尚都是騙子。”


    “哈?”


    李惟儉又肅容正經重複了一嘴:“和尚都是騙人的。”


    “你怎麽知道?”


    李惟儉一挑眉毛,道:“各處都能瞧見胖和尚,伱可曾瞧見胖道人?和尚又不事生產,若不哄騙信眾,又怎會吃得肥頭大耳?”頓了頓,又道:“是以四妹妹若想出家,不若尋個坤道院。”


    惜春便蹙眉不已,心下不解李惟儉之意。


    卻見李惟儉撐膝而起,瞧著遠方道:“四妹妹心中想的分明,道理你都懂,我便是複述一遍想來也無用。既如此,不如隨了四妹妹心意。”


    不料,惜春卻道:“我不過隨口一說,怎地就非要出家不可了?儉四哥這話真真兒是古怪。”


    李惟儉訝然,眨眨眼看向惜春道:“你都要剃去這煩惱毛了,還不是要出家?”


    惜春惱了哼哼兩聲,噘著嘴扭頭就走。


    名義上是東府的姑娘,卻養在西府,幼年時幾次聽聞婆子說嘴,惜春便對自己的身世有了疑心。此後東府對她不管不問,托身榮國府好比寄人籬下,就養成了惜春清冷的性子。


    可因著賈珍、賈蓉相繼獲罪,少了這倆惹人煩的‘親戚’,小姑娘惜春這幾個月開朗了不少。此番犯了愁思,不過是因著身世存疑罷了,並未真切去想出家事宜。


    李惟儉當麵斷定她要出家,惜春心下哭笑不得,隻覺得儉四哥好生沒道理。她如今不過指望著早早長大,尋一良人嫁了,從此遠離這些是是非非,又哪裏想著出家了?


    惜春走出一陣,念及好歹儉四哥是在關切自己,便停步轉身,朝著李惟儉做了個鬼臉,這才轉身快步而去。


    李惟儉佇立原地蹙眉不已,心下暗忖,這孤僻清冷的小姑娘這會子還沒想著出家?


    一時間想不分明,幹脆迴了主宅。晴雯等早已打了水來,又伺候著其洗去煙塵,換了一身衣裳。


    待旁的丫鬟都下去了,晴雯這才蹙眉過來道:“四爺,往後可得小心些,昨兒夜裏那會子剛好雲姑娘在大池子裏呢。今兒催問琇瑩,四爺也知琇瑩嘴拙,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剛巧二姑娘也來了,虧得婆子來報喪,不然指不定就被人瞧出來了。”


    李惟儉訕笑不已,說道:“下迴不會了。”


    嘴上這般說著,心下迴想起昨夜情形,兀自嘖嘖稱奇。他也不曾料想,二姐姐竟這般大膽!被那司棋攛掇一番,夜裏竟來尋了自己個兒。二人一時情動,除了不曾入巷,倒是好生廝混了一番。


    想起池中二姐姐身形豐潤、櫻唇殷紅,李惟儉不自查地心中一蕩。隨即趕忙打消念頭,這等事兒可以不可再,若傳揚出去,二姐姐可真真兒不要做人了。


    他又問起黛玉情形,香菱剛好進來,便道:“林姑娘今兒幾次蹙眉,想來是沒見著四爺之故。”


    李惟儉手指輕輕敲擊桌案,思忖了半晌,尋了鉛筆紙箋寫下一段話,塞給香菱道:“你去給林妹妹送去。”


    香菱接過,笑著轉身而去,過得半晌迴來道:“林姑娘收了,至於赴不赴約就不知了。”


    李惟儉笑而不語。以黛玉的性子,接了便是應下,若不應,隻會當麵將紙箋推拒迴來。


    這日各自用過晚飯,臨近上更時李惟儉獨自出了主宅,信步行到睹新樓左近,果然遙遙便見一身形藏在樓門口。


    到得近前,那身形屈身一福道:“四爺,姑娘在樓上等著呢。”


    李惟儉仰頭觀量,便見樓上露出巴掌大的小臉了,匆匆一瞥便縮了迴去。李惟儉壓低聲音與紫鵑道:“去告訴你家姑娘,就是別有去處。”


    紫鵑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應下,返身去了樓裏。過得須臾,便見黛玉緩步而下,到得近前有些羞澀,低聲說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李惟儉探手抓了黛玉皓腕,扭身就走,隻道:“妹妹隨我來就是了。”


    黛玉小吃一驚,扭頭觀量紫鵑,就見紫鵑悶著頭隨在後頭,這才略略鬆了口氣。


    二人到得園門前,早有護衛備好了馬匹,黛玉瞧了李惟儉一眼,當下也不多言,任憑其將她扶上馬,隨即他也上了馬,而後催馬朝著山上行去。


    夜裏走馬,李惟儉一手提了煤油燈照明,一手控著韁繩,黛玉無處抓手,隻得返身緊緊摟住李惟儉脖頸。


    行出一陣,眼見離園子遠了,黛玉這才道:“咱們要去哪兒?”


    李惟儉揚了揚下巴道:“山頂,夜裏觀星,黎明看日出。”頓了頓,就聽其說道:“與妹妹往來許久,卻一直困在府中。好容易得了機會,幹脆做點兒沒意義卻有意趣的事兒。”


    黛玉一雙似泣非泣的眸子頓時滿是笑意:“偶爾做些蠢事,說不得往後還會津津樂道,也未嚐不是一樁美事?”


    李惟儉笑道:“哈哈,妹妹果然與我想的一樣。”


    當下催馬到得香爐峰半山腰,二人翻身下馬,拴了馬匹又尋小徑登山。黛玉體弱,攀行一半眼見不支,李惟儉便將其背負身上,一路到得香爐峰頂石坪左近。


    黛玉下得身來,借著煤油燈這才瞧清,此處不知何時搭起了帳篷,內中用具一應俱全,連那淨桶都預備了。帳篷前更是擺了一支大號的單筒望遠鏡,想來便是早有預備。


    她笑著看過來,李惟儉便道:“昨兒就想著了,今兒一早打發人來布置,總不好太過委屈了妹妹。”


    黛玉便主動扯了李惟儉的大手,眼裏滿是柔情蜜意。於她而言,精巧能過得,粗疏也能過得,要緊的是陪在身旁的人是誰。人對了,一切便不用在意。


    夜裏峰頂寒涼,李惟儉扯著黛玉入帳篷,尋了毯子為其圍上。轉頭又升起了篝火,火堆裏好似摻雜了冰片等物,香氣四溢之餘,又將蚊蟲盡數驅趕一空。


    眼瞧著李惟儉擺弄望遠鏡,黛玉便挪了馬紮坐過來,不覺便靠在李惟儉肩頭。李惟儉扭頭看過來,黛玉悠悠道:“忽而想起了小時,我那會子一發病,夜裏就睡不下。媽媽總哄著我瞧星星,”展顏一笑:“如今想來好似就在眼前一般。”


    李惟儉心下憐惜,攬過其削肩低聲道:“從前是嶽母陪妹妹,往後自有我來陪妹妹。”


    “嗯。”


    靜夜裏,篝火劈啪,鳥獸幽鳴,二人簇在一處,隻靜靜感知著那一刻的情思與旖旎。


    ……………………………………………………


    榮國府。


    雖是尤氏主理賈敬喪事,可一應米糧都從榮國府公中走,是以處處都離不開鳳姐兒。眼見入夜,鳳姐兒還在與尤氏在前頭忙活,那平兒隨在一旁,因是賈璉自鐵檻寺迴返時,到得家中便隻有小丫鬟豐兒來迎。


    賈璉風塵仆仆,略略清洗了,換過一身衣裳又往賈政處迴話。待轉迴來,已然上了更。


    璉二爺抄起茶壺倒了一盞涼茶,飲過半盞問道:“二奶奶呢?”


    豐兒迴道:“還在同珍大奶奶在前頭處置呢。”又道:“奶奶尋思著二爺今兒怕是迴不來,不想二爺就迴了。”


    賈璉道:“有賈薔在,無需我在鐵檻寺看顧著。”


    忽而聽得後房傳來聲響,疑惑問道:“誰來了?”


    豐兒道:“尤老安人帶著二姐、三姐來奔喪,如今就住在後頭。”


    賈璉頓時心念一動,說道:“老安人也來了?我須得去請安一番。”


    當下飲過茶水,撇下豐兒徑直往後頭而去。


    那尤氏母女前幾日方才來過,不想再來時卻是要奔喪。因寧國府已經沒了,母女三人便隻好在鳳姐院兒後頭安置了。


    這會子二姐、三姐正與丫鬟說著頑笑,忽見燭光一暗,抬眼便見賈璉笑吟吟的行了進來。


    二姐、三姐趕忙起身,一並屈身福過,賈璉瞧見兩女顏色,頓時驚唿‘尤物’,當下虛扶了,又見尤老安人歪在炕上睡著,幹脆搬了椅子落座,與兩女說起話來。


    感歎了一番人生無常,待說起旁的來,但見二姐嫻靜、三姐風流,直把賈璉弄得好似百爪撓心一般。


    本要兜搭一番,奈何尤老安人尚在,賈璉便強忍了下來。正要起身離去,卻見那尤老安人一骨碌起了身。


    瞥見賈璉,頓時喜道:“喲,是璉二爺來了。老身這廂有禮了。”


    賈璉趕忙避過:“老安人客套了,什麽二爺不二爺的,您老麵前斷沒有我拿大的道理。”


    尤老安人就笑道:“璉二爺這般說,我就充一迴大。”


    “該當如此,該當如此。”


    尤老安人又道:“下晌瞧見大姐(巧姐),不想如今也這般大了……怎麽也不見二爺、二奶奶再要個孩兒?”


    賈璉笑道:“這卻不急。”心下卻不免刺痛,那王熙鳳生不出兒子來,又拘著他不許納妾,世間哪兒有這般道理?


    那尤老安人頓時拉下臉來:“你們兩口子如今也不小了,可得抓緊。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賈璉愈發不耐。


    尤老安人觀量神色,又說起喪事來,過得半晌又兜轉迴來道:“哎,真真兒是人生無常。我如今也土埋了脖子,隻惦記著二姐、三姐的婚事。可這一時間也不知上哪兒尋合適的人家,原本還指望著大姐,隻可惜——”


    賈璉頓時心思又起,眼看二姐好似粉麵桃花,三姐嫽俏風流,便笑道:“這有何難?我素日裏郊遊廣闊,還真就識得幾家王孫貴胄。以二姐、三姐的品格,許之綽綽有餘。”


    都是成了精的狐狸,尤老安人哪裏會信?麵上卻作驚喜狀:“果真?誒呀,那此事就要拜托璉二爺了。”


    “好說,都是自家親戚。往後老安人常往來,我必給二姐、三姐尋個妥帖的婚事。”


    眼見賈璉一句話瞥向兩個女兒三迴,尤老安人頓時暗笑不已,思忖道:這天下果然就沒有不偷腥的貓兒。


    又說過一會子話,眼見一更過半,又有丫鬟來迴,說是鳳姐與尤氏往這邊迴了,賈璉這才戀戀不舍起身迴了自家。


    過得須臾,王熙鳳果然迴轉。賈璉被那二姐、三姐撩撥得淫心漸起,眼見鳳姐坐在梳妝台前卸頭麵,便禁不住過來膩歪。


    探手放在觸碰王熙鳳肩頭,王熙鳳一抖肩膀甩下,扭頭蹙眉道:“累也累死個人,偏生你這會子還想著這些?”


    換做往日,賈璉定會賠笑小意溫存一番。奈何今時不同往日,自打承了嗣,手中銀錢漸多,又屢屢得族中子弟奉承,脾氣漸漲之下,哪裏還耐煩去哄鳳姐?


    賈璉撤手冷哼一聲,道:“偏你累,我就不累?我守著鐵檻寺一日,逢人就問我何時要兒子。你若不想生,爺找旁人生去!”


    王熙鳳也不是個好脾氣的,聞言頓時惱了:“好啊,你找就是了,我不攔著!”


    素日積威尚在,賈璉心中沒底,隻丟下一句“不可理喻”,抱了枕頭就往前頭去了。


    到得書房裏,尋了小廝興兒,自懷中尋了一副頭麵來,悄然吩咐:“你去尋鮑二家的說說,就說事成之後,我這邊另有賞賜。”


    興兒領命而去,賈璉在書房裏兜轉好半晌,那興兒才躡足迴返,興衝衝道:“二爺,成了!”


    興兒便道:“鮑二家的說二爺二更尾再去,她男人這會子正喝著呢,說不得一會子就醉了。”


    “好好好!”賈璉搓手連讚,隨即耐著性子枯坐書房裏,三不五時便會抬眼瞧上座鍾一眼。


    卻說鳳姐洗漱過,平兒正伺候著其洗腳。端坐繡床上,鳳姐越想越不對,忽而蹙眉道:“你那好二爺這會子說不得與哪個狐媚子廝混去了。”


    平兒噤聲不敢言語,鳳姐越想越惱,抬腳點了下平兒肩頭:“你去,瞧瞧他在沒在書房。”


    平兒欲言又止,卻知這會子王熙鳳在氣頭上,不好勸說,便隻好應下。平兒將差事交給豐兒,起身往前頭尋來,不片刻到得書房前,便見內中燭影晃動,賈璉正趴在桌案上也不知忙活什麽呢。


    平兒正要迴返,忽見賈璉起身,與一人交代了什麽,隨即興衝衝出得門來,朝著後頭鬼祟行去。再看房裏,那也不知是興兒還是誰的人,端坐書案之後,竟充起了賈璉來。


    平兒抿嘴不言,悄然綴上,眼見賈璉一路兜轉,半晌停在一處仆役院前,輕輕敲門。等了須臾,門扉推開,賈璉霎時間撲過去道:“小蹄子,爺這心裏不知有多急,怎地才開門?”


    那女子道:“他才睡下,不是說二更尾嗎?二爺怎地這會子就來了?”


    門扉關上,那女子又探頭左右觀量,平兒緊忙藏在樹後。借著內中燭光隱約瞧清楚,那女子乃是鮑二家的。


    平兒停在原處左思右想,拿定了心思方才迴返。


    這會子王熙鳳已然躺下,眼見其歸來,忙問道:“如何?”


    平兒便笑道:“還說呢,若不是我搬出二奶奶來,隻怕就走不得了。”


    王熙鳳頓時嗤笑道:“那豈不是遂了你的意?”


    眼見平兒臉上嗔惱,王熙鳳探手一勾,笑道:“今兒伺候不成二爺,那邊伺候伺候二奶奶如何?”


    平兒惱了:“再渾說我真去尋二爺了!”


    王熙鳳頓時咯咯咯笑個不停。


    ……………………………………………………


    晨曦微明,黛玉睜眼,便見自己個兒鑽在李惟儉懷中。想著在其懷中睡了一夜,黛玉不禁俏臉泛紅。略略錯開頭,便見李惟儉麵容沉靜,唿吸安穩。


    打量好半晌,黛玉心下動容,隻覺儉四哥為其所做繁多,她卻無以為報。不禁情動之下,悄然揚起小臉,循著那鼻息下輕輕印了下。待分開,又覺有些不夠,便又印了上去。


    忽而便見李惟儉睜眼,黛玉心驚之下待要躲,卻哪裏還躲得開?旋即便被李惟儉箍住脖頸,又撬開了牙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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