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氣溫已極度寒冷了，三人三騎堪堪抵達綠洲，恰遇見鍾繇在遛彎，狄鷹奇道：“好兄弟，更深露重，荒漠寒冷，怎麽不進帳篷歇息？”
鍾繇歎息道：“黃昏時分出去走了走，頗多感觸，此刻是要等你迴來，與你辭別的。”
狄鷹驚詫，翻身下馬來，一把握住鍾繇雙手，“好兄弟，是我招待不周了，就說讓庾泗多加幾個菜，她愣是摳搜的，唉，怪我怪我！”
鍾繇被他整笑了，搖頭道：“辭別是真的，不過卻不是要去辦我的事，我尚有仇家，也不急在這一時，傍晚時分我追蹤駙馬而去，看他方向必然是與儀仗兵匯合了，我去幫你把那副棺材追迴來。”
“誒？”狄鷹大搖其頭，“我一個好端端的大活人，要那棺材做什麽，駙馬爺想要，就給他罷，反正用得上，咱們呢現在最需要的是飽飽地吃一頓飯，美美地喝一頓酒，蒙頭大睡，等待新的美好一天到來！你說是不是？”
鍾繇還想推辭，惡徒已嚷嚷了開來，捂著受傷的胳膊喊道：“都餓一天了，能不能讓我吃口飯！”
鍾繇無奈，隻得點頭答應，自己倒是輕車熟路，把晚飯剩下來的都給拾掇了出來，早已涼了，四個人便圍著灶台，生火熱飯。
惡徒大爺是個傷員，就不摻和了，搬個小板凳坐在邊上監工，不知在何處劃拉出狄鷹的破棉襖，隨手裹了起來，夜間冷颼颼的，惡徒大爺身嬌體貴的，受不得寒。
安崇森趴著生火，鍾繇忙著往鍋裏添水，狄鷹則搬來許多枯柴，一夥做飯搭子便成型了。
念及一事，惡徒問詢道：“狄鷹，棺材裏到底有什麽？”
“黃金。”
“多少黃金？”
“一共失蹤了三十萬兩，那棺材必然裝不下，所以我的目標從來不是那副棺材，而是棺材的來處與去處，這關係著剩餘黃金以及幕後黑手的下落。”
鍾繇側目道：“按你先前信諜所說，一群江湖人糾結於此，目標正是那些黃金，他們又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狄鷹笑道：“你心中早有答案了，不必問我。”
鍾繇搖頭笑了起來，讚賞道：“這個世上真不知還有誰能玩得過你這腦子，你找來這麽一群人鬧出這麽一出鬧劇，幕後黑手可有蛛絲馬跡了？”
“庾泗帶著情報組已經撒網出去了，此刻的綠洲除了咱們四個已再無他人了，以庾泗能為，不出兩天一定能夠傳迴來好消息。”
惡徒一聽，頓時支楞了起來，哈哈笑道：“那敢情好！那娘們兒就知道拿酒壇子砸我，你說我還能打不過她？指定不能夠啊，惡徒大爺總不能打女人是吧。”
鍾繇把筷子丟向他受傷的胳膊，白眼道：“先養好傷再說，庾泗見著安大當家都不虛，過兩天你與安崇森也過過招？”
安崇森活動下腳腕，意思應該很明顯了，惡徒抽抽嘴角，悶頭幹飯。
……
酒足飯飽之後，三人皆迴帳篷就寢，獨留狄鷹收拾碗筷，待一切收拾停當，便遠離了綠洲，向西行出半裏地，此時正有個人在此處等候他。
是白發鄧旭。
早前狄鷹曾對三人言稱，綠洲內情報組都早隨庾泗撒了出去，實際還留下一個鄧旭暗中盯著鍾繇。
“怎麽樣，今天的小鍾都做了哪些事情？”
鄧旭道：“你們走後，儀仗兵全體開拔，隻留下兩人護佑駙馬，臨近傍晚時分，吃過晚飯，駙馬向庾姐辭行，鍾繇也跟了上去。
他們一路往東，鍾繇追蹤得很小心，離得很遠，我怕暴露，也離他很遠，慢慢地，他好像失去了駙馬的行蹤，便停了下來，見了一個人。”
“哦？是偶遇麽？”
“我想並不是，那個人你一定也認得，就是那晚一起荒城斬魔的和尚。”
“緊那羅？”
“應該就是他，他們說了什麽我聽不清，沒多久兩個人分別，鍾繇啟程往迴走，路上又遇見了一個人。”
狄鷹忍不住笑了起來，“鍾盟主真是個大忙人。”
“那個人我並不認識，我記性很不錯，所以判斷得出來此人從未出現在荒漠，至少我從未見過。”
狄鷹摸摸鼻頭，眼珠極速轉動，顯示著他此刻的腦袋運轉有多麽劇烈，最終，“詳細說一說那個人的相貌特征。”
“那是一個眼窩深陷，麵頰無肉的男人，好像受了傷一樣病懨懨的，不過帶了好多刀，像個賣刀的。”
天底下有這樣特征的人不多，恰巧狄鷹認識一位。
“明天小鍾應該會辭行，你要追蹤得小心些，你狄大哥我自詡是個聰明人，卻從未小看鍾繇，你如果被他盯上，後果會很嚴重的。”
“嗯曉得了，我會萬般小心。”
他們兩個人分別，暗中忽然有點點喘息聲，音調十分微弱，卻仍被狄鷹敏銳捕捉到，當即橫掠，奔暗處的人而去。
那諜子反應上乘，連滾帶爬地竄了出去，尚有餘力擰腰轉身，射出一根極細的毒針，狄鷹雙臂同振，帶動大篷黃沙，既格擋了襲來暗器，同時奮力橫推，將厚重沙土撒向諜子。
他之動作迅猛而精準，諜子要躲，卻快不過狄鷹，看這位大名府的捕頭，仿佛一頭沙漠中的獵豹，雙眼緊鎖對手，黃沙擊中諜子的瞬間，狄鷹也已撲來，撞散了這道沙牆，取而代之的是手中一把沙刀。
手起刀落！
……
意料中的結束戰鬥並未達到預期，這個偷聽的對手實力有些出乎意料，沙塵飛揚中，諜子奮力後退，唿吸早已急促起來，順帶著吸入不少沙塵，讓他的喉嚨感到刺痛。
狄鷹大步向前，提起了速度，步伐沉穩有力，激起層層沙浪，如同海浪一般向諜子湧去。
諜子知道，必須采取行動，否則隻有死路一條。他突然停下腳步，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劍，劍身在沙塵中閃過一道寒光。他的眼神變得堅定，決定與狄鷹正麵交鋒。
狄鷹見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不懼近戰，自踏入法道至強以來，始終未有百尺竿頭再進步的預兆，是故每一次的與人搏殺勢必要將自己陷入生死之境才肯罷休，若非如此，何以邁入死地境界？
他早已脫胎換骨，身軀強健，雙臂如同鋼鐵鑄成，每一次揮動都帶著千鈞之力。
兩人的距離迅速縮短，短劍與沙刀即將碰撞！
就在這時，諜子突然改變了戰術，他的身體猛地下沉，短劍劃過一道詭異弧線，直取狄鷹下盤。
這一擊出乎狄鷹的預料，卻在反應之內，他急忙躍起，避開了這致命一擊。但諜子豈肯罷休，短劍順勢上撩，目標直指狄鷹咽喉！
狄鷹的反應同樣迅速，左手就勢下按，擊偏短劍，右手沙刀絲毫不慢，畫個刀弧斬向敵手，雙腿猶能憑空借力，舞向對手咽喉。
短劍被擊偏的刹那，諜子便已失去優勢，沙刀兜頭蓋下，正中他之臂膀，幾乎把一條胳膊也給卸了下來，狄鷹雙腿緊隨來到，擊中他之咽喉，牙齒碰撞，好像碎了好幾顆。
再補一腳，踹向諜子心口，諜子腦袋向後一仰，整個人被擊飛出去，重重地摔在沙地上。
狄鷹毫不給他喘息機會，迅速跟進，沙刀再出，手起刀落！
身首異處。
狄鷹俯身取下他遮掩相貌的麵巾，是個麵相白皙的男人，久處荒漠是無法養成這般白白淨淨的臉孔的，那麽他的來曆便十分耐人尋味了。
狄鷹抬頭望向遠方，心中雖平靜，大腦卻在飛速運轉，此時鄧旭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這是鍾繇帶來的諜子，此行荒漠，他帶了不少諜子和死士，這是其中一個。”
狄鷹晃晃腦袋，好像要把裏頭紛雜無序的漿糊甩出來，無奈道：“他是否發現了你的存在？”
“我本以為是天衣無縫的事情，可現今看來，已經不好說了。”
“為了你的安全，就不要再跟蹤他了，至於我的這位好朋友，好兄弟，好對手將由我來會一會。”
鄧旭不無擔憂，“若他當真發現了我的存在，卻仍舊隱忍不發，大概所圖甚大。”
狄鷹爽朗大笑，拍拍她肩膀，安慰道：“有我在，你還有什麽好怕的，莫非還不信你的狄大哥了？”
鄧旭展顏，眨眨大眼睛，語氣輕快不少，“那我可就迴綠洲了，半個月沒睡過一次好覺了，黑眼圈重了好多，不知道何時能補迴來。”
狄鷹促狹道：“試一試你庾姐花重金從西方買來的小凝油，塗在眼周附近，對黑眼圈啊眼袋都有緩解功效，沒看她最近精神煥發嗎，我覺得還是有效果的。”
鄧旭眼睛一亮，“她藏哪了？”
狄鷹擺手道：“我哪兒知道，大概都放在梳妝奩裏吧，你去翻翻看。”
鄧旭答應一聲，歡快地奔迴綠洲，狄鷹則要處理屍體，抬手起一捧黃沙，隨手揚起來，隨著沙塵簌簌而落，狄鷹的身軀也化作了黃沙，悉數包裹向地上的屍體。
等待黃沙將屍體徹底包裹，砰地一聲散開，狄鷹重現於世，而那屍體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來過。
狄鷹手中還有一把沙子，隨手揚了，喃喃道：“三千裏蒙塵，這才是我真正的殺手鐧，從未有人看過，當然了，看過的早已經是些死人了……鐵忌，你的殺手鐧又是什麽呢……緊那羅，一秀……你又藏著什麽秘密呢？”
——
月移中天，氣溫更加寒冷，孤身守夜的和尚打了個噴嚏。
況慈把腦袋探出來，迷離著還沒睡醒，“咋了，著涼了？”
一秀笑道：“大概是有人想我了。”
況慈撇撇嘴，又咧開嘴，一口大牙在黑夜中閃閃發光，“說不得是在罵你呢。”
“誰家好人半夜不睡覺罵我？大概是輾轉發側難以入眠時，想起我來了。”話說著，又打了個噴嚏。
況慈攤手道：“你看，就是在罵你，罵得還挺難聽。”
一秀抬手給他來個大板栗，讓這小子躲了過去，“怎麽醒了，好好睡覺就成。”
況慈揉揉鼻子，“說好了下半夜換我來，不能多睡。”
一秀默然不語，望著遠方出神，況慈裹著袍子鑽了出來，開始找話題，“你不冷？”
“我是高手，不怕冷。”
說到高手，就不得不提那位了，況慈道：“那個尹素，跟你是啥關係？我看他兩步就跑了六萬裏，你是不是也能？”
“踏入修行路後，每個人的修行重心多少會有不同的，側重點不同能力也會不同，我修武道，練的金剛伏魔，體魄比別人出眾，腿腳就利索很多。”
況慈抬頭看他，“你的功夫是跟誰學的，你師父也是個大和尚？”
一秀一下子就開心起來，眉眼溫柔，眼裏閃著亮光，不知為何，況慈突然就喜歡上了這個笑容，喜歡上了這個人。
聽一秀道：“此行東歸，就是要去看他，他一定很喜歡你。”
“那位大師父是個啥樣人，你跟我說道說道，等見了麵我好見人下菜碟。”
“他啊，嗯佛法很高深，學問很大，沒有什麽是師父不知道的，佛功大概算是諸天第一了吧，師父法號無勝，乃世間第一位羅漢，在第一位佛陀和血衣菩薩相繼圓寂之後，便成就了第一果位佛，他老人家擅長保命哲學，都多久了還活蹦亂跳的，與他同輩的差不多快死絕了。”
況慈張大嘴，瞪大眼，“第一位佛哎，那不得活那老長了！”比劃了一下，從這到那。
一秀會心一笑，況慈又張大嘴，像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秘密，“你師父活那老長，你豈不也是？”
一秀給他看自己胳膊，“之前的歲月都在沉睡，有這副肉身的年月不過兩百年，以你眼界來看，我應該也是個老妖精了。”
事實其實就是如此，況慈揉揉鼻子，納罕道：“你應該有不少師兄弟吧？你師父活那老長，一百年收一個徒弟也得好幾萬了。”
一秀點頭道：“師弟師妹的確不少，師兄卻隻有兩個，我排行老三，師父喜歡收徒，卻懶得教，很多弟子都是師哥傳授禪武，我師哥天生是個勞碌命，執掌素心亭以來好像更累了，所以我才做了天下行走。”
“天下行走是個啥？”
“就是字麵意思，行走天下。我要替他去走，替他去看，生死挑在我擔子上，他隻管高坐嵩山素心亭，喝茶修佛，不用那麽累了。”
況慈歎氣道：“可你就很累了。”
一秀低頭看他，摸摸他腦袋，況慈後知後覺，驚訝道：“你不會想讓我替你行走吧？”
一秀抬手召來達摩棍，棍子舞動兩圈後插入地下，同時間天地好像安靜了下來，他的眼神堅定，雙手緩緩抬起，隨他動作，一尊古老金佛從地麵緩緩升起，氣機蔓延之下，天地又重新被賦予了生命。
金佛頂天立地，一聲禪唱，浩蕩千古，況慈坐著的沙地都隱隱發顫。
一秀道：“所有我想保護的人，隻要我還活著，就隻管放心在我身後，人生於世，本就很辛苦，認識了我，就不必那麽辛苦了。”
況慈立馬高看他好幾眼，讚歎道：“你能打得過所有人啊。”
“有的打得過，有的打不過，可那又如何？就是羅睺來了，也要打一頓再說。”
以一秀能為，又念及神靈姓名，是有言出法隨效果的，遠在那北海的平鼇碑上，坐著的黑刀男人打個噴嚏，笑罵一句：“臭小子！”又轉向別處，罵道，“無勝就這麽教徒弟的！”
言出法隨，東海小鎮上有座小小寺廟，相貌清臒的老和尚正攏衣站立山巔，俯身觀看萬家燈火，眉眼和善，搖頭晃腦：“怎麽教你，就怎麽教他，都一個德行，誰也別說誰。”
——
夜更深了。
況慈抵不住困意，在一秀的娓娓敘述中靠著他肩膀睡著了，一秀心態平和，醒坐到天明。
……
落發為釋三千願，護生斬業修羅刀。
——無勝
鍾繇歎息道：“黃昏時分出去走了走，頗多感觸，此刻是要等你迴來，與你辭別的。”
狄鷹驚詫，翻身下馬來，一把握住鍾繇雙手，“好兄弟，是我招待不周了，就說讓庾泗多加幾個菜，她愣是摳搜的，唉，怪我怪我！”
鍾繇被他整笑了，搖頭道：“辭別是真的，不過卻不是要去辦我的事，我尚有仇家，也不急在這一時，傍晚時分我追蹤駙馬而去，看他方向必然是與儀仗兵匯合了，我去幫你把那副棺材追迴來。”
“誒？”狄鷹大搖其頭，“我一個好端端的大活人，要那棺材做什麽，駙馬爺想要，就給他罷，反正用得上，咱們呢現在最需要的是飽飽地吃一頓飯，美美地喝一頓酒，蒙頭大睡，等待新的美好一天到來！你說是不是？”
鍾繇還想推辭，惡徒已嚷嚷了開來，捂著受傷的胳膊喊道：“都餓一天了，能不能讓我吃口飯！”
鍾繇無奈，隻得點頭答應，自己倒是輕車熟路，把晚飯剩下來的都給拾掇了出來，早已涼了，四個人便圍著灶台，生火熱飯。
惡徒大爺是個傷員，就不摻和了，搬個小板凳坐在邊上監工，不知在何處劃拉出狄鷹的破棉襖，隨手裹了起來，夜間冷颼颼的，惡徒大爺身嬌體貴的，受不得寒。
安崇森趴著生火，鍾繇忙著往鍋裏添水，狄鷹則搬來許多枯柴，一夥做飯搭子便成型了。
念及一事，惡徒問詢道：“狄鷹，棺材裏到底有什麽？”
“黃金。”
“多少黃金？”
“一共失蹤了三十萬兩，那棺材必然裝不下，所以我的目標從來不是那副棺材，而是棺材的來處與去處，這關係著剩餘黃金以及幕後黑手的下落。”
鍾繇側目道：“按你先前信諜所說，一群江湖人糾結於此，目標正是那些黃金，他們又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狄鷹笑道：“你心中早有答案了，不必問我。”
鍾繇搖頭笑了起來，讚賞道：“這個世上真不知還有誰能玩得過你這腦子，你找來這麽一群人鬧出這麽一出鬧劇，幕後黑手可有蛛絲馬跡了？”
“庾泗帶著情報組已經撒網出去了，此刻的綠洲除了咱們四個已再無他人了，以庾泗能為，不出兩天一定能夠傳迴來好消息。”
惡徒一聽，頓時支楞了起來，哈哈笑道：“那敢情好！那娘們兒就知道拿酒壇子砸我，你說我還能打不過她？指定不能夠啊，惡徒大爺總不能打女人是吧。”
鍾繇把筷子丟向他受傷的胳膊，白眼道：“先養好傷再說，庾泗見著安大當家都不虛，過兩天你與安崇森也過過招？”
安崇森活動下腳腕，意思應該很明顯了，惡徒抽抽嘴角，悶頭幹飯。
……
酒足飯飽之後，三人皆迴帳篷就寢，獨留狄鷹收拾碗筷，待一切收拾停當，便遠離了綠洲，向西行出半裏地，此時正有個人在此處等候他。
是白發鄧旭。
早前狄鷹曾對三人言稱，綠洲內情報組都早隨庾泗撒了出去，實際還留下一個鄧旭暗中盯著鍾繇。
“怎麽樣，今天的小鍾都做了哪些事情？”
鄧旭道：“你們走後，儀仗兵全體開拔，隻留下兩人護佑駙馬，臨近傍晚時分，吃過晚飯，駙馬向庾姐辭行，鍾繇也跟了上去。
他們一路往東，鍾繇追蹤得很小心，離得很遠，我怕暴露，也離他很遠，慢慢地，他好像失去了駙馬的行蹤，便停了下來，見了一個人。”
“哦？是偶遇麽？”
“我想並不是，那個人你一定也認得，就是那晚一起荒城斬魔的和尚。”
“緊那羅？”
“應該就是他，他們說了什麽我聽不清，沒多久兩個人分別，鍾繇啟程往迴走，路上又遇見了一個人。”
狄鷹忍不住笑了起來，“鍾盟主真是個大忙人。”
“那個人我並不認識，我記性很不錯，所以判斷得出來此人從未出現在荒漠，至少我從未見過。”
狄鷹摸摸鼻頭，眼珠極速轉動，顯示著他此刻的腦袋運轉有多麽劇烈，最終，“詳細說一說那個人的相貌特征。”
“那是一個眼窩深陷，麵頰無肉的男人，好像受了傷一樣病懨懨的，不過帶了好多刀，像個賣刀的。”
天底下有這樣特征的人不多，恰巧狄鷹認識一位。
“明天小鍾應該會辭行，你要追蹤得小心些，你狄大哥我自詡是個聰明人，卻從未小看鍾繇，你如果被他盯上，後果會很嚴重的。”
“嗯曉得了，我會萬般小心。”
他們兩個人分別，暗中忽然有點點喘息聲，音調十分微弱，卻仍被狄鷹敏銳捕捉到，當即橫掠，奔暗處的人而去。
那諜子反應上乘，連滾帶爬地竄了出去，尚有餘力擰腰轉身，射出一根極細的毒針，狄鷹雙臂同振，帶動大篷黃沙，既格擋了襲來暗器，同時奮力橫推，將厚重沙土撒向諜子。
他之動作迅猛而精準，諜子要躲，卻快不過狄鷹，看這位大名府的捕頭，仿佛一頭沙漠中的獵豹，雙眼緊鎖對手，黃沙擊中諜子的瞬間，狄鷹也已撲來，撞散了這道沙牆，取而代之的是手中一把沙刀。
手起刀落！
……
意料中的結束戰鬥並未達到預期，這個偷聽的對手實力有些出乎意料，沙塵飛揚中，諜子奮力後退，唿吸早已急促起來，順帶著吸入不少沙塵，讓他的喉嚨感到刺痛。
狄鷹大步向前，提起了速度，步伐沉穩有力，激起層層沙浪，如同海浪一般向諜子湧去。
諜子知道，必須采取行動，否則隻有死路一條。他突然停下腳步，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劍，劍身在沙塵中閃過一道寒光。他的眼神變得堅定，決定與狄鷹正麵交鋒。
狄鷹見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不懼近戰，自踏入法道至強以來，始終未有百尺竿頭再進步的預兆，是故每一次的與人搏殺勢必要將自己陷入生死之境才肯罷休，若非如此，何以邁入死地境界？
他早已脫胎換骨，身軀強健，雙臂如同鋼鐵鑄成，每一次揮動都帶著千鈞之力。
兩人的距離迅速縮短，短劍與沙刀即將碰撞！
就在這時，諜子突然改變了戰術，他的身體猛地下沉，短劍劃過一道詭異弧線，直取狄鷹下盤。
這一擊出乎狄鷹的預料，卻在反應之內，他急忙躍起，避開了這致命一擊。但諜子豈肯罷休，短劍順勢上撩，目標直指狄鷹咽喉！
狄鷹的反應同樣迅速，左手就勢下按，擊偏短劍，右手沙刀絲毫不慢，畫個刀弧斬向敵手，雙腿猶能憑空借力，舞向對手咽喉。
短劍被擊偏的刹那，諜子便已失去優勢，沙刀兜頭蓋下，正中他之臂膀，幾乎把一條胳膊也給卸了下來，狄鷹雙腿緊隨來到，擊中他之咽喉，牙齒碰撞，好像碎了好幾顆。
再補一腳，踹向諜子心口，諜子腦袋向後一仰，整個人被擊飛出去，重重地摔在沙地上。
狄鷹毫不給他喘息機會，迅速跟進，沙刀再出，手起刀落！
身首異處。
狄鷹俯身取下他遮掩相貌的麵巾，是個麵相白皙的男人，久處荒漠是無法養成這般白白淨淨的臉孔的，那麽他的來曆便十分耐人尋味了。
狄鷹抬頭望向遠方，心中雖平靜，大腦卻在飛速運轉，此時鄧旭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這是鍾繇帶來的諜子，此行荒漠，他帶了不少諜子和死士，這是其中一個。”
狄鷹晃晃腦袋，好像要把裏頭紛雜無序的漿糊甩出來，無奈道：“他是否發現了你的存在？”
“我本以為是天衣無縫的事情，可現今看來，已經不好說了。”
“為了你的安全，就不要再跟蹤他了，至於我的這位好朋友，好兄弟，好對手將由我來會一會。”
鄧旭不無擔憂，“若他當真發現了我的存在，卻仍舊隱忍不發，大概所圖甚大。”
狄鷹爽朗大笑，拍拍她肩膀，安慰道：“有我在，你還有什麽好怕的，莫非還不信你的狄大哥了？”
鄧旭展顏，眨眨大眼睛，語氣輕快不少，“那我可就迴綠洲了，半個月沒睡過一次好覺了，黑眼圈重了好多，不知道何時能補迴來。”
狄鷹促狹道：“試一試你庾姐花重金從西方買來的小凝油，塗在眼周附近，對黑眼圈啊眼袋都有緩解功效，沒看她最近精神煥發嗎，我覺得還是有效果的。”
鄧旭眼睛一亮，“她藏哪了？”
狄鷹擺手道：“我哪兒知道，大概都放在梳妝奩裏吧，你去翻翻看。”
鄧旭答應一聲，歡快地奔迴綠洲，狄鷹則要處理屍體，抬手起一捧黃沙，隨手揚起來，隨著沙塵簌簌而落，狄鷹的身軀也化作了黃沙，悉數包裹向地上的屍體。
等待黃沙將屍體徹底包裹，砰地一聲散開，狄鷹重現於世，而那屍體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來過。
狄鷹手中還有一把沙子，隨手揚了，喃喃道：“三千裏蒙塵，這才是我真正的殺手鐧，從未有人看過，當然了，看過的早已經是些死人了……鐵忌，你的殺手鐧又是什麽呢……緊那羅，一秀……你又藏著什麽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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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移中天，氣溫更加寒冷，孤身守夜的和尚打了個噴嚏。
況慈把腦袋探出來，迷離著還沒睡醒，“咋了，著涼了？”
一秀笑道：“大概是有人想我了。”
況慈撇撇嘴，又咧開嘴，一口大牙在黑夜中閃閃發光，“說不得是在罵你呢。”
“誰家好人半夜不睡覺罵我？大概是輾轉發側難以入眠時，想起我來了。”話說著，又打了個噴嚏。
況慈攤手道：“你看，就是在罵你，罵得還挺難聽。”
一秀抬手給他來個大板栗，讓這小子躲了過去，“怎麽醒了，好好睡覺就成。”
況慈揉揉鼻子，“說好了下半夜換我來，不能多睡。”
一秀默然不語，望著遠方出神，況慈裹著袍子鑽了出來，開始找話題，“你不冷？”
“我是高手，不怕冷。”
說到高手，就不得不提那位了，況慈道：“那個尹素，跟你是啥關係？我看他兩步就跑了六萬裏，你是不是也能？”
“踏入修行路後，每個人的修行重心多少會有不同的，側重點不同能力也會不同，我修武道，練的金剛伏魔，體魄比別人出眾，腿腳就利索很多。”
況慈抬頭看他，“你的功夫是跟誰學的，你師父也是個大和尚？”
一秀一下子就開心起來，眉眼溫柔，眼裏閃著亮光，不知為何，況慈突然就喜歡上了這個笑容，喜歡上了這個人。
聽一秀道：“此行東歸，就是要去看他，他一定很喜歡你。”
“那位大師父是個啥樣人，你跟我說道說道，等見了麵我好見人下菜碟。”
“他啊，嗯佛法很高深，學問很大，沒有什麽是師父不知道的，佛功大概算是諸天第一了吧，師父法號無勝，乃世間第一位羅漢，在第一位佛陀和血衣菩薩相繼圓寂之後，便成就了第一果位佛，他老人家擅長保命哲學，都多久了還活蹦亂跳的，與他同輩的差不多快死絕了。”
況慈張大嘴，瞪大眼，“第一位佛哎，那不得活那老長了！”比劃了一下，從這到那。
一秀會心一笑，況慈又張大嘴，像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秘密，“你師父活那老長，你豈不也是？”
一秀給他看自己胳膊，“之前的歲月都在沉睡，有這副肉身的年月不過兩百年，以你眼界來看，我應該也是個老妖精了。”
事實其實就是如此，況慈揉揉鼻子，納罕道：“你應該有不少師兄弟吧？你師父活那老長，一百年收一個徒弟也得好幾萬了。”
一秀點頭道：“師弟師妹的確不少，師兄卻隻有兩個，我排行老三，師父喜歡收徒，卻懶得教，很多弟子都是師哥傳授禪武，我師哥天生是個勞碌命，執掌素心亭以來好像更累了，所以我才做了天下行走。”
“天下行走是個啥？”
“就是字麵意思，行走天下。我要替他去走，替他去看，生死挑在我擔子上，他隻管高坐嵩山素心亭，喝茶修佛，不用那麽累了。”
況慈歎氣道：“可你就很累了。”
一秀低頭看他，摸摸他腦袋，況慈後知後覺，驚訝道：“你不會想讓我替你行走吧？”
一秀抬手召來達摩棍，棍子舞動兩圈後插入地下，同時間天地好像安靜了下來，他的眼神堅定，雙手緩緩抬起，隨他動作，一尊古老金佛從地麵緩緩升起，氣機蔓延之下，天地又重新被賦予了生命。
金佛頂天立地，一聲禪唱，浩蕩千古，況慈坐著的沙地都隱隱發顫。
一秀道：“所有我想保護的人，隻要我還活著，就隻管放心在我身後，人生於世，本就很辛苦，認識了我，就不必那麽辛苦了。”
況慈立馬高看他好幾眼，讚歎道：“你能打得過所有人啊。”
“有的打得過，有的打不過，可那又如何？就是羅睺來了，也要打一頓再說。”
以一秀能為，又念及神靈姓名，是有言出法隨效果的，遠在那北海的平鼇碑上，坐著的黑刀男人打個噴嚏，笑罵一句：“臭小子！”又轉向別處，罵道，“無勝就這麽教徒弟的！”
言出法隨，東海小鎮上有座小小寺廟，相貌清臒的老和尚正攏衣站立山巔，俯身觀看萬家燈火，眉眼和善，搖頭晃腦：“怎麽教你，就怎麽教他，都一個德行，誰也別說誰。”
——
夜更深了。
況慈抵不住困意，在一秀的娓娓敘述中靠著他肩膀睡著了，一秀心態平和，醒坐到天明。
……
落發為釋三千願，護生斬業修羅刀。
——無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