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居然今天就迴來了,你不用陪外婆過年了嗎?”


    靈生剛開門進屋,文文就一驚一乍地從房間裏走出來。


    “你明天就迴學校補課了,我今天能不迴來嗎?”


    靈生說這話,注意力卻集中在主臥室的門口,聽到自己說話,不知他會不會從房間裏走出來?大概不會,冷戰本來就還沒有結束。


    唉,搞得好像她欠了人家似的,等到明天女兒迴學校了,家裏就剩下他們兩個人,總得有個人先開口說話吧?


    還是算了,當著女兒的麵冷戰影響多不好,遲早需要跟他交流一番,還不如現在,自己大人大量先打破僵局吧。


    靈生徑直往臥室裏走去,後麵卻傳來文文的聲音:


    “迴學校就迴學校唄,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我自己還迴不了學校了嗎?你應該多陪陪外婆才是,不用急著趕迴來的。反正我爸也不在家,你一個人多孤單呀。”


    剛走到臥室門口,聽女兒說她爸不在家,靈生腳步一踉蹌,驚詫地問道:


    “你爸不在家?他還在老家嗎?你一個人迴來的嗎?”


    “昨天我們迴到家裏,他吃了晚飯就連夜迴單位值班去了。”


    文文輕描淡寫地道。


    “值班?”


    靈生心一涼,不由得聲音尖利地重複問了一句。


    “是啊,值班不是很正常的事兒麽?有什麽奇怪的?”


    文文漫不經心地坐到沙發上,拿起茶幾上的核桃夾子和核桃,“哢”地一聲響,手裏的核桃就被夾破了,幾片堅硬的核桃殼兒四分五裂地散落在茶幾上,留下一個完完整整的核桃仁躺在手心裏。


    文文哪裏知道此時的媽媽滿肚子的官司,在一邊翻江倒海,五內俱焚。


    該死的,這對狗男女!狗男女!快瘋了,但是還得忍住,挺住。她突然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不行,快崩潰了啦。


    憤怒和痛楚像條毒蛇般在體內“嘶嘶”吐著信子。她背對著女兒深深吸了幾口氣,克製住心裏天崩地裂的能量,轉過身來用平靜的表情對著女兒道:


    “文文,媽暈車,有點不舒服,你自己弄晚飯吃,我睡一會兒啊。別喊我吃飯,我休息好了自己會起來吃的。”


    “媽,你不舒服嗎?那你好好休息吧,我給你留著飯菜。我不打擾你。”


    文文聽到媽媽說話聲音有氣無力的,一臉關切地催媽媽快去歇著。


    靈生進了臥室就把門反鎖了。客廳裏的文文全然感覺不到,一門之隔,臥室裏媽媽的世界正在經曆著一場山唿海嘯。


    靈生蒙住頭,躲在被窩裏撕心裂肺地嗷嚎著,卻沒敢發出一點聲音,她明明白白地聽到了自己心髒崩裂的聲音。


    他又走了,他居然又走了。他去赴那個女人的約去了。甚至等不及過完年,等不及送女兒去學校。


    不管時隔多久,他壓根就沒有想過要挽救這個家庭。可憐自己一直把家掛在心裏,隨時隨地準備原諒一切,準備犧牲自己來成全這個家,成全孩子。


    家,還稱其為家麽?隻剩下一半殘垣斷壁在風雨中搖搖欲墜,這也還是個家麽?自己到底還在堅守什麽?還在珍惜什麽?


    一段得了不治之症的婚姻麽?蕩然無存的情分?一顆壞掉的良心麽?


    原來,她在等他迴心轉意的時候,他是在等著自己成全他和那個女人,成全他另立門戶呢。


    該死的,太可惡了。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可是要怎麽辦呢?就這樣耗著嗎?不,不值得。事到如今,想想他對自己所做的事,除了恨,還讓她感覺惡心。


    靈生的眼淚像龍灘湖水決堤一般洶湧澎湃,濕了枕頭,濕了被褥,濕了自己的心。


    為了忍住不發聲,她的指甲深深嵌進胳膊肘裏,指甲溝裏汪滿了嫣紅的血,絲絲血腥味直撲進鼻子裏。


    把自己折騰到筋疲力盡後,靈生昏昏沉沉地睡去。醒來時,夜深人靜,客廳裏空蕩蕩,文文的臥室門關著,燈已滅。


    她不敢吵醒文文,生怕她看到自己腫的跟核桃一樣的雙眼。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蓬頭垢麵,眼角布滿魚尾紋,眼裏布滿紅血絲,額頭上的川字紋清晰可見,身上的睡衣皺巴巴像醃菜,枯瘦幹癟的身體……這些年,她把自己遺忘了,她把一切都奉獻到哪兒去了?


    自己這樣一副衰相,能留得住什麽呢?留得住誰呢?


    這些年,看把自己忽略到哪兒去了?舍小我顧大家的結果就是這樣,到頭來一敗塗地,一無所有。


    鏡子裏那個陌生的女人,看起來除了可憐兮兮的,沒有一點可愛可惜之處,怪不得不受人家待見,怪不得遭嫌棄,被遺棄。


    自己看著都喜歡不起來。


    饑腸轆轆的感覺,卻沒有食欲。她鞠起一捧水灑在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揪起袖子狠狠擦拭了一把,迴到臥室裏,從衣櫃取出厚厚長長的羽絨服穿上,掃了一眼窗戶裏透進來的月光,走出臥室,出門去透氣兒去了。


    是需要透氣兒的。胸口悶悶的,一種窒息感讓人喘不過氣來。唔!好清鮮的空氣。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兒,她閉目在小區那棵黃角樹下立了一會兒,還是走出了小區的大門。穿過寂靜的市集,來到了河堤上。


    又是一年木棉花綻放的時候,一簇簇粉白的木棉花在燈光和月光的交相輝映下,展現出別樣的嬌豔。


    花開正好,滿樹,滿枝丫。密密匝匝的花朵兒緊緊相擁著,似是要在這寒冬臘月冷冽的風中相依相偎,相互取暖一般,從視覺上給人們傳遞著一股無形的溫暖之意。


    “抱團取暖”,看到那些花兒簇擁在一起很暖和的樣子,靈生腦海裏突然閃現出這麽一個詞語,這是她最近在網上看到的一個新鮮詞兒。有誰可與自己相擁取暖呢?花兒尚且可以抱成團相互溫暖,可自己呢?大概率就要孤獨終老了。


    這個念頭一上來,她覺得周身的空氣帶著濃濃的淒涼之意。


    可那又怎樣?不然還要無休止地妥協下去嗎?因為害怕孤獨終老,要死死守著一個背叛自己背叛婚姻的男人過下去嗎?沒有必要的,當堅持和犧牲用在了不值得的人和事上,那就是對自己的不負責,就成了對自己的背叛。


    算了吧,把不值的人歸還於人海,把自己還給自己,縱然注定要孤獨成幽魂,那也要找迴自己,好好把自己還給自己的人生。


    往後餘生,最應該成全的人就是自己了。


    靈生坐在燈火通明的河堤上,深夜的寒氣更重了幾分,她把羽絨服裹裹緊,雙手交錯塞進袖口裏,自己給自己取暖。


    沒有睡意,她還想長時間地留在寒夜裏,把所有事情都理理清楚,讓每一件事都歸位,該結束的結束,該開始的開始,不能再讓自己的思緒在困局裏走迷宮,昏亂而毫無方向。


    靈生很想打電話告訴麗秋和安寧,自己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但是猶豫片刻,沒有打。大過年的,何苦給姐們兒平添憂心呢?既然做了決定,那就等一切塵埃落定後再告訴她們也不遲。


    她知道,年春和安寧一定會勸她三思,但她已然沒有了任何堅持的勇氣和精力了,她已經被耗盡了能量,實在耗無可耗了。莫說是三思,四思五四都思過了,思得透透的了。


    事情為什麽非要拖到這地步才做出最後的決定,隻因為是自己一再地尋找等待能跟高星麵對麵溝通的機會,等待他給自己一個像樣的交代而已,現在才發覺連這樣的機會都成了奢望。


    多麽可笑的堅持啊。想要努力維持一個完整的家,完整的婚姻,可到頭來,卻把自己弄得支離破碎,碎得那樣徹底。


    第二天一早,靈生不露痕跡地把文文送進了學校後折迴到家裏,擬好了離婚協議書。


    當她哆嗦著在協議書上落下了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間,驟然鼻子一酸,把協議書貼在胸前啜泣起來。


    那個“男方:”後麵的留白處仿佛並非空白,而是隱去了千言萬語。


    那是她想要對高星說的千言萬語,那裏如果填上了高星親筆寫的落款,那麽那些萬語千言也就毫無意義了。生死就在“高星”兩個字上,半生夫妻就要恩斷義絕,各走一邊。


    靈生到郵局裏正正規規地把協議書寄給了高星。她不想采取任何便捷的方式來傳遞這份於她來說沉重萬分的協議書,它承載了太多太多,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那是她的前半生,怎能隨意處置?她刻意采用了普通郵遞的方式,采用了那些年她和高星在學校裏鴻雁傳書的方式,向高星郵遞了此生最後一封信件。


    從哪裏開始,就在哪裏結束吧。


    可惜這是一封徹底斬斷她們此生緣分的決絕信: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想不到自己的婚姻竟是這樣的結局,想當初:


    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好悲哀,十多年的夫妻,臨了臨了的就隻能隔空說再見了。連古人那樣“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的機會他都不肯給她。


    高星,你何以涼薄至此?


    但願你這一生都不會有悔不當初的那一天。十年夫妻,一朝決裂,恨不能這一輩子死生不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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