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華精神煥發了,工作上多了嚴謹認真,時常見他迴來也加班做表格,這是年春從未見過的樣子,他那麽認真,全神貫注地工作的樣子不禁令年春刮目相看。


    問他怎麽還加班了?他說以前愛玩,業務多有荒廢,如今廠裏來的年輕人越來越多,年輕人熟悉業務是很迅速的,他們靈活精幹,自己感到有壓力。


    要跟年輕人爭崗位,爭飯碗,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兒,所以,他要警覺起來,下更多功夫來鞏固自己的地位。不然是很有可能被淘汰的。


    廠裏裁員的消息很早就在流傳,使人心慌。中年人了,不得不有危機意識。


    那一天吳青失蹤的消息傳來。年春第一時間問了少華,後者說沒有聽說。


    少華語氣淡淡然,沒有詫異,沒有吃驚,這讓年春有些詫異。不該呀,不是好哥們兒嗎?怎麽會不知道?


    因為打牌,陳成和方蘭蘭的家已經土崩瓦解了。自己和少華的家也差一點破碎。現在,吳青出事了,他的老婆孩子他的家能好到哪兒去?


    彭麗會是怎樣的境況呢?


    年春一下班就立馬撥打彭麗的電話,可是一直關機。唉,多半不好了吧?


    然而,吳青的事比想象中嚴重多了。他輸掉的太多,全是借款。據說,幾乎所有的親戚朋友都被他忽悠遍了。


    吳青老家同村的鄰居幾乎都成了他的債主,不曉得他以什麽樣的理由讓鄰居都心甘情願借款給他呢?


    每一個人手裏都被他忽悠了幾萬到十幾萬不等的資金。手裏都握著他親筆的借據。


    吳青打牌輸錢的事情傳開後,鄰居們惶恐了,天天輪換著堵在他家門口,逼債上門來,擾的一家人不得安生。


    債主們逼他還錢,走投無路之下,把房子,彭麗的藥店全部抵押給了債主們。


    饒是這樣,他的債務也還有一大半無法了清,還是有一批批的債主上門逼債來。


    每一天從天亮到天黑,他家出租房的院子裏都有三五成群的人在那裏吵吵嚷嚷,直至深夜方才散去。


    然第二天一早,又來吵嚷。


    每天這些債主一到來,吳青又是倒酒,又是散煙的。債主們喝著吳青倒的酒,抽著吳青散的煙,也還是要讓吳青盡快還錢的。


    他都相當於破產了,哪個債主不惶恐呢?哪個願意自己借給他的錢就這麽打水漂了呢?


    吳青卑躬屈膝地招唿他們,一邊不停地乞求他們放過自己。


    “我會還的,我怎麽會不還。隻是,你們得給我喘氣的機會,讓我想辦法掙到錢才能還你們啊。”


    “你這麽多的欠債呀,等你掙到錢都什麽時候了?你要我們等到猴年馬月嗎?命長的才等得起你。你這是明顯的空吹牛呢?”


    債主們哪裏看不清他的現狀,曉得他這個人多半完了,但是,錢還是要想辦法討迴來的。


    不管什麽方法,一定要討迴來的。


    “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我拿什麽還給你們?我求求你們散了吧,不要逼我了。我會想辦法找錢還給你們的。我求求你們了,不要再來家裏鬧了,給我們一家留一條活路吧。”


    吳青四方告饒,債主們卻還是天天來逼債,非要不立時還錢就堅決不撤。


    彭麗也無班可上,孩子也無心上學。彭麗和孩子躲在臥室裏不出來。


    女兒小麥睜著怯怯的大眼睛,驚恐地看著這些天天來院子裏鬧的人。


    他們一會兒指著爸爸鼻子罵,情緒非常的激動,滿臉的憤慨;一會兒接過爸爸遞去的香煙,就著爸爸手裏燃著火苗,點燃了煙,猛地吸一口,吐出一圈圈的白色煙霧,然後又接著晃動燃燒的香煙,指著爸爸罵。


    他們是在吵架呢?看那表情,似乎罵得很是厲害。


    奇怪的是,爸爸卻好像一點也不生氣,隻是一直的陪著笑臉,又是遞煙,點火,倒酒。這樣重複了好幾天了。


    可是媽媽,她在哭呀。


    媽媽整日的躺在床上,已經哭了好幾天了。最近這兩天倒是不哭了,但是早晚的,在那些人散去,或者還沒有到來的時候,媽媽會去廚房弄點飯菜給她和爸爸吃,她自己卻不吃。


    那些人一來,媽媽就躺在床上,有時睡覺,有時輕輕地哭泣。


    沒見她出去麵對過那些人,也沒有說上一句話。


    除了哭,彭麗也是一籌莫展的。


    攤上這麽個敗家爺們兒,能有什麽辦法?反正已經被他害得一無所有了,一家人的情況已經不能比眼下更糟糕了。連基本的生活都不能夠了,能活著一天就是一天吧。


    隻是,看著女兒,總是心如刀割。這麽小就跟著遭此劫難,書也不得安生地念去,整日在家裏跟著他們這一對窮途末路的父母,看著烏煙瘴氣的場麵,在茫然和恐懼裏瑟瑟發抖。


    吳青原本是勸彭麗給那些上門逼債的人做些飯菜來充饑或是下酒的,彭麗拒絕了。


    彭麗心中有氣還無處撒去呢,哪有心情伺候債主。


    誰叫他們借錢給你的?借錢的時候為什麽不讓她知曉一聲?現在來問她要債,有什麽道理?


    沒有他們的這些借債,我們家的混賬男人哪裏有錢來打牌?也不至於輸那麽徹底了。


    彭麗帶著心中的氣憤把吳青懟得啞口無言,隻好自己去伺候他的債主們,不敢再勞動她。


    有一部分債主是連老婆孩子也出動了的,聽說吳青倒了台,房子店鋪的都賣了還債,哪裏還坐得住?全家出動來討債,哭的哭,罵的罵。


    女人們情緒更加容易崩潰,情緒一經失控就衝上去打吳青,難免的在吳青臉上、脖子上留下幾道沁血的指甲印。


    男人們除了上門堵截示威,頂多罵幾句泄氣,又不敢動手打人,畢竟打人是犯法的。


    那個隊長老婆是鬧得最厲害的一個。畢竟她家借給吳青的錢最多。頭一天來,她先是跟吳青好一番訴說苦衷。說自己兒子談了女朋友,準備在縣城裏買婚房,結果買婚房的錢不夠,準媳婦兒就要跟兒子鬧分手。


    現在就等著拿吳青從她老公手裏借走的錢去湊房款。


    吳青自然是還不上這筆欠款的。即便是她兒子真的和準媳婦兒因為這筆欠款分了手,吳青還是還不上的。


    隊長老婆指著吳青破口大罵,朝他臉上啐口水。猶不解氣,看到吳青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氣更火,衝上去就撓他臉。


    吳青被撓了滿臉血印,不敢還手。


    臨走,隊長老婆又朝著吳青啐一臉口水。


    吳青擦拭掉臉上的口水,一言不發地坐到門口的水泥墩子上生悶氣。


    第二天,隊長老婆又來鬧了。這迴,隊長婆娘把頭發解散了,坐在院子裏水泥地上號喪似的,又是嚎哭,又是詛咒。


    她連吳青一家子連同他們的女兒也一並的咒罵了。


    吳青對於任何的詛咒謾罵都無動於衷。彭麗氣得頭都快炸裂了,卻也不敢出去對陣。


    隻顧蒙著頭,躲在被窩裏哭泣。


    隊長老婆再一次來時,債主們再來時,吳青就失蹤了。不知去向。連他老婆孩子也不知道去向。


    彭麗母女是真的不知道吳青的去向。他提前是什麽也沒有向老婆孩子透露的,就在半夜裏神不知鬼不覺地就走了。


    一連三四天沒有迴來。


    沒有人知道他的去處,電話自然是打不通的,沒有留下任何的聯係方式。


    唯獨留下老婆和孩子獨自麵對那些情緒失控的債主們。


    但是,他們對於眼前柔弱的女人和孩子,終究是不敢過分的。他們怕惹出事兒來,得不償失。


    更何況有什麽用呢?他的老婆孩子能做什麽呢?任他們鬧上天,也是毫無意義的。


    債主們散去後,不再來找彭麗母女的麻煩。


    後來房東見她們招來這麽多的麻煩,也不願租房子給他們住了,寧願白白丟掉半年的房租也要違約收迴房子。


    無處可去的彭麗母女隻好暫時迴了娘家寄居。


    即使躲迴娘家也不得安寧,每一天,彭麗都會接到很多討債的電話,或被威脅,或遭謾罵。更有甚者叫彭麗去賣身還債,還有債主的老婆在電話裏朝彭麗吐唾沫。


    無辜的彭麗母女那處境慘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至於吳青究竟欠了多少錢,欠了誰誰的多少錢,對於彭麗來說,那都隻是一堆數字而已。


    這輩子也還不完的債務,那個數目大得超出了她們的認知範圍。那不是錢,不是債務,那分明是一個張著血盆大口的嗜血怪獸。


    她們無力對抗,隻好閉上眼睛,聽天由命罷了。


    少華在講述吳青的事跡的時候,麵無表情,語氣平靜而淡漠,仿佛在講一個遙遠的毫不相幹的人的故事。


    情緒沒有絲毫的起伏,細微的變化都不曾有。


    年春的眼睛卻早已被自己擦拭得紅彤彤的,麵前扔了一地的紙巾。


    太可憐了,這母女倆,太可憐了。


    想到這母女倆,年春心都揪起來,忍不住地流淚。


    可是,彭麗的電話怎麽打不通呢?一直在通話中的狀態。不管幫不幫得上忙,她都想親自看一看她們,哪怕隻能盡點兒綿薄之力也好啊。


    可是,老公怎麽這樣啊?他最好的哥們兒遭此劫難,他咋顯得那麽冷血呢?


    直覺讓年春感覺到了少華的不尋常。可她又參不透其中的古怪。到底這其中有什麽古怪?


    該不會是少華自己也出什麽事了吧?年春剛產生這樣的念頭,急急地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可能的,少華這些日子一直努力工作,早出晚歸。人家經常迴來就坐在電腦前正正經經地加班、做業務,她可是看的真真切切的。她那麽明顯地感覺到了他的改變和努力,怎麽可能還抽空去打牌呢?不可能。


    少華迴來時,年春不放心地又追問起彭麗母女的情況,惹得少華不高興了,他很不悅地把年春搶白了一頓,


    “我都好長時間沒有跟他們聯係了,我怎麽知道她們怎麽樣了?我們又沒有能力幫人家,天天打聽人家做什麽?”


    少華把公文包往茶幾上一放,往沙發上一躺,又開始吞雲吐霧起來。


    他看起來很疲倦,麵色有些難看。


    唉,說的也是。年春無話可說。


    可是,年春對彭麗母女又掛著心,於是轉而又央求道:


    “老公,你就想辦法打聽打聽彭麗和孩子的情況嘛,好歹你們兄弟一場,如今糟了這樣大的難,老婆孩子太可憐了。看看我們能幫點什麽忙嗎?”


    “幫忙?幫什麽忙?怎麽幫?我們拿什麽幫?我們自己又不是很富有的,自己的事兒都操不過來心了,管人家?”


    少華莫名地激動著情緒,他看起來似乎很煩惱。


    少華平常是不會用這樣的語氣跟年春說話的,工作累了嗎?競爭大了嗎?據說中年人都有職場危機。今天可能工作不太順利吧。


    這樣想著,年春壓下心頭的委屈,柔聲道:


    “怎麽啦?你今天心情不好嗎?遇到什麽煩心事兒了,說給我聽一下。”


    “沒什麽,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不跟你說了。你做飯去吧。”


    說完,少華又隨手取出一支香煙含在嘴裏,閉上眼睛,像是在養神,又像是為著什麽事兒傷神著。


    年春圍上圍裙做飯去了,一時間把彭麗的事兒擱在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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