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星心中暗自決心一定要努力學習,長大要出人頭地,為一家人爭個翻身的機會,讓人再不敢輕易低瞧了他們,隨意欺負於他們。


    二姐初中畢業到甘陽縣城參加中考那天,一家人焦急等待她迴來。直等到天黑,家裏都不曾動過晚飯。收工迴來的大哥大姐和爹爹,還有牧羊迴來的三姐,人人早已饑腸餓肚,卻不肯用餐,都堅持等二姐迴來。


    聽得厚重的木質的院門一聲“吱吖”被推開,高星和四姐兩隻兔子一般衝了出去。


    亮著一把手電筒的二姐進了院裏,高星二話不說,除下二姐背上的背包背在自己背上,四姐接過二姐手裏的電筒,另一隻手挽著二姐的胳膊往亮著火光的堂屋裏進。


    高星背上的背包長長地墜在他屁股下麵,每走一步都要在屁股上碰一下,那重量壓得他卷腰駝背,看起來十分的吃力。


    高星的小臉蛋卻興奮地泛著紅光,歡天喜地地走在前頭。


    高星發現,不知不覺間,二姐已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兩條長長的辮子搭在兩邊肩膀上,隨著二姐的一轉身一迴頭,前前後後來迴飛舞,十分靈動。


    二姐“女狀元”的聲名早已傳遍了高家寨子,這個聲名給二姐增加了不少的氣質,令她整個人都散發著光芒。


    二姐是一家人的驕傲,也是小小的高星無限崇拜的偶像。


    二姐從縣城裏迴來,用自己省下的生活費用給家人都買了禮物。


    爹爹和大哥一人一頂藍帽子,大姐一塊紅色紗巾的圍脖,三姐四姐一人一對頭花,高星則得了一整套的小軍裝。


    一家子人都對高星是格外地偏愛著,這偏愛無論怎樣地明目張膽也是沒有人抗議的。人人都默許這份偏愛的存在,人人也都在默契地執行著這份偏愛。無論是好吃的好穿的還是好玩的,都事先緊著先滿足高星,而後才輪到其他人。


    第二天,高星就穿著這身軍裝上學去,一路上被同齡的小男孩們眾星捧月般圍著,實實在在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綠色的衣服,紅色的肩章,綠色的褲子,小小的解放鞋,綠色軍沿帽上麵一顆紅豔豔的五角星。這是高星記憶裏最是無價的一套服裝,他珍愛得跟命似的,不準任何人觸摸,不讓任何汙物沾染,上學穿,下學就脫了整整齊齊疊好放床頭。


    二姐報考了盆山當地的定向師範生名額。


    以二姐的實力,原本可以報考省屬中專的,但是家庭實力不允許,二姐自小乖巧懂事,必是把家庭的困難放在第一位來考慮的。


    窮人家的孩子沒有資格任性,她隻能報考一個十拿九穩的學校,定向是為了迴來為家裏效力,固然要放棄那些遙遠而高光的夢想的。


    高星一家人都以為二姐被師範學校錄取是百發百中的事,安心等著錄取通知書,一家人全然不著急。


    然等到開學也沒有接到任何通知。這般不尋常的情況令二姐慌了神,她是絕對的不相信自己會落榜的。


    一家人也都慌了神,也是絕對的不相信二姐連師範學校都考不上的。


    寢食難安的父親親自帶著二姐到縣裏打聽去了。


    在縣裏耽擱了整整三天,迴來後父親第一時間就去了羅老爺家。


    二姐卻把自己關進屋子,不吃不喝也不說話。


    大家在二姐房門外等了良久,怎樣唿喚她也不肯起來開門,拿她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隻好各幹各的事兒去了,隻留高星一個人不離不棄地守在二姐門口。


    外麵突然一陣喧囂,好多人往同一個方向奔去。大哥大姐下地幹活去了,四姐和三姐都扔下手裏的活兒往外奔去。


    高星也想去看熱鬧的,但他忍住了,大家都有熱鬧看,這個時候更不能丟下二姐一個人不管。


    高星無法集中精力,心思一半兒飄出去看熱鬧,一半兒留在二姐門口。


    他煩躁不安地背著雙手在二姐門口踱來踱去,顯得魂不守舍。好奇的天性和守護二姐的責任感在他腦海裏左右拉扯著,最後還是二姐這邊的力量戰勝了一切,終於讓他的情緒得以按捺下來。


    熱鬧什麽時候都能看的,二姐的事比天大,一次不看熱鬧又死不了人。


    雖不知外麵究竟發生了怎樣有趣的新聞,興許是吵架,興許是打架,比吵架更刺激的事情發生也未可知,但是這一切都與二姐無關,與自家的事兒無關。


    小小的高星堅定地,嚴肅地在二姐門口值守著。


    院門外,吵嚷聲越來越近,事故似乎撤離了第一現場,人群仿佛正在散開來。隻是喧嘩聲好像正朝著高星家的方向來,動靜也越發大了。


    再近些,有一激憤的男人的聲音傳入耳朵,十分耳熟的聲音,聽起來那麽像是父親的聲音呢?


    不是吧,父親怎麽會罵人呢?更沒見過父親與人吵架,還罵人罵的兇。


    高星正打算出門看個究竟,隨著罵聲,一群人簇擁著父親踏進院裏來了。


    “好了好了,國發,消消氣,消消氣啊。”


    隔壁的東旭伯伯攙著爹爹進來了,不住地勸他消消氣。


    高星與父親眼神相碰那瞬間,看見父親眼睛通紅,眼底噙著濃重的痛恨之意。


    這是高星從未見過的神色,居然出現在父親臉上。


    父親以老實厚道出名,從不與人衝突,也不與人做任何計較。這麽多年來,被人怎樣欺淩,羞辱,他都隱忍不發,隻一味地埋頭幹活,一門心思培養娃娃。


    是什麽人什麽事兒,引得這樣憨厚的父親如此深惡痛絕,一改往日性子,不惜與人爭吵的呢?


    “娃,端幾個凳子出來坐。”


    父親對著三姐和四姐吩咐道,聲音有些發顫。


    東旭伯伯把父親安頓在院裏的木椅上坐下。四姐三姐從堂屋裏端來小木凳子,安放在院裏,與父親一起進來的幾位鄰居依次坐下。


    父親又開始吩咐孩子們:


    “老四,去顧家商店打兩斤白酒來。”


    一邊從衣兜裏摸出一疊碎鈔塞給四姐。遂又轉向鄰居們道:


    “菜也沒得,隻有喝點寡酒咯。”


    “喝寡酒就對了,吃什麽菜,不吃菜。”


    鄰居的叔伯們異口同聲,紛紛客氣道。


    “唉,這個羅老爺咋會是這樣的人呢?娃辛辛苦苦讀那麽多年的書,硬生生把鐵飯碗給娃奪下來了。”


    住在高星家下坡的殺豬匠苟小三不無歎息地說。


    “是啊,太過分了,咋能幹這種事兒呢?罪惡大得很。”


    “對,做這種損陰德的事,以後要遭報應的。”


    “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


    鄰居們七嘴八舌地,都在感歎於羅老爺的陰損行徑。父親痛苦地撫了撫額頭,憤憤地“啐”了一口痰在地上,罵道:


    “殺千刀的,這麽可惡,能有什麽好結果?唉……可憐我娃,白白辛苦多年,希望落空了……”


    傷心處,父親的聲音有些哽咽,摸了一把不慎溢出的淚水,再一次憤憤“啐”一口:


    “啐!小人!隻有小人才幹得出這麽損的事。”


    泥人也有三分氣,隻是未到傷心處。高星父親生平第一次生氣,第一次罵人。


    “消消氣兒,發哥。為這種人動氣,不值當的。你家二姑娘以後咋辦?還要讀書嗎?”


    “唉……”


    父親剛哀歎一聲,未及說話,二姐的房門“呱嗒”一聲,從裏麵把門栓拉開,二姐出來了。


    “爹,我去複讀。明年我要考省屬中專。我就不信他的手還能伸到那麽老遠去。”


    二姐頂著兩個腫的跟核桃大的眼睛走出屋子,看著父親斬釘截鐵地道。


    “好,小雪,就該這樣有誌氣。爹爹砸鍋賣鐵也要供你複讀。”


    “不用,爹。我假期裏上山挖山烏龜去賣,我能湊夠我的學費。”


    聽了父女倆的對話,在座的鄰居們都向二姐豎起了大拇指:


    “難得這麽有誌氣的娃娃,太爭氣了。國發,你的福氣在後頭呢。將來就跟著姑娘享福吧。”


    大人們的談話高星聽得雲裏霧裏的,怎麽樣傷腦筋也沒有想明白究竟在二姐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故,又與那羅老爺有著什麽相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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