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寨子在盆山街的南端,地勢略高於盆山街,氣溫比盆山街低2-3c,每年冬季的雪總要厚一些。


    高星家裏姊妹眾多,兩男四女,高星排行老五。兒多娘苦是真的,在農村,家裏這麽多孩子,又缺乏勞動力,不受窮挨餓都不可能。


    高星兩歲那年,大哥都才十二歲,還算不上勞動力。家裏的勞動力就父親和母親。


    母親養育眾多兒女,還要下地勞作,加上極度營養不良。在生下第六個孩子後臥病不起,三兩個月便撒手人寰。


    那時候,妹妹還在繈褓中。


    母親一過世,妹妹就過繼給了三爸家。三爸家隻有兩個兒子,三嬸正好喜歡姑娘,就把失去母親的小女嬰抱迴家養著。


    高星父親本就無力養育繈褓中的女兒,爽快地把小女兒過繼給了弟弟家。


    待到大哥和大姐長到可以與父親一起參加勞動,其餘孩子就全部攆去上學了。高星父親在這一點上算是有遠見的父親,他覺得讀書的孩子將來必定是能出人頭地的,包括女孩如此。


    論讀書出人頭地這一點,二姐的機會比較多。


    二姐可是一個讓全家引以為傲的角色,一年級開始,門門功課第一,年年有獎狀,獎狀都貼滿了家裏的牆壁。


    二姐勵誌要考上市裏的師範學校。


    家裏除了高星和二姐沒有被父親打過,其餘孩子都被打過的。


    高星是幺兒,隻有被寵愛的份兒,自然不會挨打;二姐是孩子們中最優秀的一個,也是舍不得打的,也沒有理由打。


    放學迴到家裏,高星放下書包就出門找小夥伴玩去了。


    二姐放學迴家後的任務是為全家人準備晚餐,家裏一對木桶太大,二姐沒法像大人們那樣用扁擔一個人就挑起兩桶水。所以隻能和四姐一起用一根木棍抬水,一頓飯至少也得抬三桶水才夠用。


    四姐力氣小,總是和二姐抬著水,一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盡管二姐總是想法子把水桶的重量往自己的方向傾斜,可四姐稚嫩的肩膀上還是壓出了紅紅的印痕,二姐都心疼了。


    可那又有什麽法子呢?


    二姐以前也是這麽過來的。二姐也跟大姐搭檔抬過水,大姐也跟大哥搭檔抬過水,在還沒有足夠大的力氣一個人挑水的時候,都要經曆一段跟其他兄弟姐妹搭檔抬水的時光,這是所有農村孩子都要經曆的。


    二姐雖然小,但是二姐在對這個家裏作用可是舉足輕重的。沒有二姐,一家人的一日兩餐就沒有著落。


    晚餐得二姐準備,早餐也得二姐準備,因為爹爹和大哥大姐天剛蒙蒙亮就要下地,很晚才收工。


    二姐起早做飯,吃完早飯領著弟弟妹妹一起去上學。


    就是這樣,二姐學習成績還是這麽棒。這怎麽能不讓人佩服呢?


    高星之所以最崇拜二姐了。看著家裏的土牆上,滿滿地貼了一牆壁獎狀,高星每晚睡覺前都要去瞻仰一下那一片閃閃發光的獎狀。


    這些獎狀是能對高星起著激勵的作用的,因為太想擁有一張屬於自己的獎狀,高星一改貪玩的性子,努力地追趕著班裏名列前茅的孩子。隻可惜,怎麽努力他都超不過最前麵的三個人。


    高星很是納悶,據他觀察了一段時間,這三個穩居前三名的人恰恰是班裏最搗蛋的,連上課都最是不認真,下課也不曾見他們溫課,考試的成績卻穩在前麵,不可動搖。


    自己暗自奮力追趕了一段時間,超了前麵所有人,卻怎麽也超不過前三名。


    二姐就像班裏這前三名一樣,從不見她在家裏溫習過功課。她在家除了睡覺時間,永遠有做不完的家務,根本擠不出一絲時間給學習的事兒,卻還能穩保第一名的寶座,二姐真是太神了,太了不起了。


    每學期開學,學校都要在開學儀式上頒獎。高星總是能自豪地看著二姐上台領獎。


    下了學,高星就迫不及待的奔到二姐麵前,從她書包裏翻出獎狀,看了又看,愛不釋手。


    到了家裏,高星就守在灶台前,等著二姐把粘稠的米湯過濾出來,他端了米湯親自刷在土牆上,然後親手地把獎狀貼上去,小心撫平每一條褶皺,一臉的敬仰之色。


    二姐小學畢業那年,從村裏小學考進了鎮上的盆山中學。二姐班裏就二姐一個人被盆山中學錄取了,其餘都分別去了各地的中學就讀。


    盆山中學是甘陽縣所有中學中僅次於甘陽縣一中的學校,升學率很高。


    每年都有很多學生從盆山中學考上省屬中專,市師範校的名額大多都被盆山中學的學生占據了。


    隻要考上盆山中學,將來端上鐵飯碗是十拿九穩的事。


    二姐考上盆山中學,家人都高興,一家人都自豪。爹爹和大哥還喝了一頓酒,以示慶祝。


    可惜這樣舉家歡樂的事情並不能得到所有鄉民的祝福。像他們這樣家境貧寒的人家,還是孤兒寡父的家庭,讓三四個娃上學是少見的,也讓人費解的。


    就是讓這麽多娃娃都去上學這件事情,也會引來鄉民一些莫名的不滿的。這是不知道礙了別人什麽事兒,但就是無由地受到障礙。


    高國發這個孤寡男人怎麽不像別的男人那樣,趕緊娶一個如意的女人,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好日子呢?


    這裏的男人死了老婆都會在短時間內就到處尋摸年輕的女人,都巴望自己能娶一個年輕一點,更年輕一點的女人。


    至於孩子,生死有命,順其自然,不餓著凍著,活著長大,當爹的也算仁至義盡了。誰還有什麽話說?


    可是這個高國發居然一個人繼續把家支棱起來,還把這麽多孩子攆去讀書。他到底咋想的?他到底要幹啥子?


    鄉民們既不理解高國發的做法,也有嫉妒的,還有無端的憤懣的。背地裏就憤憤地說:


    “都過得像叫花子一樣了,還供這麽多娃兒讀書。這樣家庭的娃兒有什麽資格去讀書?有什麽資格考工作,端鐵飯碗?簡直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好好笑哦。”


    高家二女子考上盆山中學的消息在村裏傳開後,更是引起一片喧然。因為大家心裏都有數,考上盆山中學的娃娃,端鐵飯碗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憑什麽呀?村裏最窮的家庭,連個當家主母都沒有的家庭?


    其中最數村裏家境富裕的羅老爺尤其看不慣高國發的做派,無端的看不慣。


    羅老爺這麽有錢,家裏的四個娃也隻讓最小的一個去上學了,其餘都留在家裏,一邊幫忙幹農活,一邊找點副業,掙點錢。


    羅老爺的家訓一向是把發家致富列為第一條的。


    讀書有什麽用?讀書會廢了娃娃發家致富的能力和機會。


    羅老爺站在為高家的現實情況考量的角度,把高國發喊到跟前去做了一番思想工作。


    “國發,你當真要把你家二姑娘送去盆山中學讀書嗎?你咋想的?人家比你家境好的人也沒有讓這麽多孩子讀書,你不清楚你自己什麽底子嗎?我這樣的家底子,我都沒供這麽多娃去讀書,你憑什麽呀?你跟誰較勁兒呢?一個丫頭,讀了小學還要讀初中,還想端鐵飯碗,你做白日夢吧?我家都養不出來一個鐵飯碗呢,你算什麽?”


    做思想工作的羅老爺,越說越激動,激動處,麵色就漲潮,臉上的橫肉就泛紅,嘴裏唾沫星子四濺。


    高國發隻是虛心地接受著羅老爺的教導,除了不住點頭稱“是”,他無法跟羅老爺做任何辯解。


    羅老爺不理解他的做法不奇怪,但是他不理解羅老爺為啥這麽激動,又為啥那麽的生氣?


    他不明白,也不敢問。羅老爺在他們高家寨子是有錢有勢的人物,他讀過書,外出闖蕩做生意老多年迴來的。


    高家寨子是因為以前住民全是高氏族人,所以名稱高家寨子。但那真的是以前的事,現在高姓的村民不多了,隻有幾家了。高氏族人在這裏曾經的旺盛時期已經過氣了。


    羅老爺他不是村長,但是比村長管用,他的意見和建議,村裏人百分之百的采納。


    所以,他來給高國發作思想工作來了。


    羅老爺擦去嘴邊幹涸的白色唾沫,平息了一下自己莫名膨脹的情緒,心平氣和地道:


    “你家二姑娘就不用去讀初中了,迴家幫忙種地吧,改天我幫你們物色一個好人家,讓她嫁人吧。我有個侄兒子是民兵連長,與你家二姑娘正好相配,我來安排他們見一麵,你我兩個就把事情說定了啊。”


    “羅老爺,我家二姑娘還小,還小。婚事不忙說吧,大點再說。”


    高國發惶恐地道。內心萬般抗拒,嘴上卻不敢明著拒絕。


    “又沒有說現在就成婚,先說在你心裏,你先認下這門親再說嘛。書就不用去讀了,女娃家長時間讀書會移了性子,以後你管都管不住了。”


    “我迴去問問我姑娘的意見吧,孩子自己的事還是問問她自己再說。”


    “問什麽問,你這個當老子的還做不了主了?改天我去跟她說,不信她還敢跟我強。你這個爹就是太慣孩子,她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啊?”


    高國發麵露為難之色,不好說什麽,隻得哼哼哈哈地打著敷衍告辭了羅老爺。


    第二天,二姐突然被父親送去了舅舅家,說是去舅舅家幫工的。


    舅舅家離這裏幾十公裏的路程,還不通車, 步行十多個小時才到。


    羅老爺來過家裏,說是來找二姐說事。大人都不在家,高星告訴羅老爺二姐去舅舅家幫工了,並不知歸期。


    假期結束,二姐順利進了盆山中學就讀。


    羅老爺氣急敗壞地衝進高星家裏,指著鼻子把高國發罵了個狗血噴頭。


    高星心裏恨極了這個羅老爺,看到一言不發光挨罵的父親,心疼不已,然自己又深感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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