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於倉促,來不及準備充分,婚禮也就辦得有些簡單潦草。按照當地農村的習俗,靈生家裏選在下午時分宴請親朋好友。


    新娘子啟程的吉時就定在淩晨五點。給新娘子梳頭的是老街經營五金店的老板娘陳娘娘。


    隻因為陳娘娘生了六個兒子,六個都順利長大成人,存活率百分百,這在那個年代是極為難得的,沒有幾個家庭不曾夭折過小孩。


    關鍵在於全是兒子!


    於是,這樣的女人被認為是最有福氣的,換句話說就是最吉祥的女人。


    盡管陳娘娘家的六個兒子沒有一個學業有成的,事業也不算成功。不是當民工,就是跟著前輩跑山貨,要麽倒插門,還有一個守著父母的五金店卻好吃懶做,整個一個啃老族。但是,陳娘娘依然是四鄰八鄉首選的專門給新嫁娘梳頭的女人。


    陳娘娘一生當中不曉得給多少新娘子梳過頭,她自己都記不清了。在當地女人堆裏,這可是一份殊榮,是一份足以令多少女人羨慕嫉妒恨的榮耀。


    在這裏,有兩類女人是永遠不可能有機會給新嫁娘梳頭的。寧願忽略掉這一環節,也不可能讓她們來給新娘子梳頭,那就是寡婦和不曾生過兒子的女人。


    別說梳頭,連新娘子的閨房都不能進,新娘子的衣服也不能讓她們摸。就是嫌她們晦氣,不吉利。


    靈生母親看著尤其瘦弱的女兒,穿著自己親手縫製的紅色喜服,顯得過於寬鬆空蕩,不免心疼,禁不住落下淚來。


    靈生感覺到身旁的母親在擦拭眼淚,也感傷起來。雖有哭嫁的傳統習俗,但靈生並不興這些繁文縟節,根本沒打算哭嫁的。


    可是,一見落淚的母親,自己也難過,眼淚自然就流淌起來。好想抱抱母親,養育她十八年的母親,不是親生,卻比全世界的人都親。


    此時,她好像有些明白哭嫁習俗的真正意義了。怎能不哭呢?就要從某種層麵與生養的父母和溫暖的娘家剝離開了。


    雖然她發誓自己絕不會真的像潑出去的水一樣從家裏流掉,但她是真的出嫁了,從爹娘的身邊出走,走進另一個家庭,成為另一個家庭的一份。這樣的情景,難免地讓人產生宿命的酸心。


    靈生好似被觸碰到了某一根神秘的神經,想起自己的身世,亦真亦幻,一點真實感都沒有的身世,幾許悲哀,眼淚越發洶湧而出。


    聽見靈生的啜泣聲,在場的幾個同齡女孩被感染,不由得也發出嚶嚶的哭泣聲。幾個女孩都是未出嫁的,已嫁為人婦的不被允許進新娘的閨房來,更沒有資格送親。


    而哭嫁的習俗裏是允許未嫁的小姐妹陪哭的。


    此時此刻,也不知誰是單純的陪哭,誰是觸景生情,為自己同樣的命運而感懷。一時間,這場麵十分感人,惹得在場女眷們,沒有一個不掉眼淚。直到新娘上了婚車,幾個當母親的女人還站在門口不停地抹眼淚。


    送親的小姐妹們,一坐進婚車便興奮的唧唧喳喳,嘻嘻哈哈,儼然一群少不更事的小丫頭,忘了她們剛剛還在那裏感懷落淚的事。


    早孕反應令身上萬般不適,卻害怕被人發現自己未婚先孕的醜事,靈生隻好死命忍著,強打起精神一一應付著諸多的禮節儀式。


    曾經憧憬過無數次的唯美的婚禮畫麵,似乎隻應戲中有。反正,離自己的婚禮十萬八千裏遠。


    比起繁瑣的禮儀折騰更讓靈生難受的是,她以為高星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知道自己吃不消,他一定會想辦法替她解圍,不讓她受累的。


    可事實上,高星全程嚴肅地處處提醒她怎樣來小心應對婚禮的每一個環節,千萬不要出差錯,千萬不能讓人笑話。


    他全然不顧及靈生的感受,也不關心她的身體,他無視靈生頻頻向他投去求助的眼神,還有她的慘白憔悴。反而對她疲憊不堪的狀態和蒼白的臉色露出不悅的表情。


    靈生心裏一陣難過,一陣埋怨。難道這些世俗的禮儀就這麽重要?麵子就這麽重要?他怎麽這樣?怎麽能這樣?


    他像變了一個人,他的世界好像突然多了很多比她重要的東西。他全程的莊嚴,全程的小心應對,但都不是為了她。


    此時,靈生好像變成了高星世界裏最微不足道的那一部分。


    她眩暈地立在人牆中,她暗傷,隱痛,委屈。獨自默默地,悄悄地失落。


    直到儀式結束後,靈生再也支撐不住,讓高星找了個房間給她歇下。他對她的表現多不滿,他甚至生氣著。


    靈生飯也顧不上吃,不管肚子怎樣鬧革命,恨不得在床上生根了,隻想長久地賴在床上不起來。


    睡到半夜,靈生被叫醒,說是賓客們要求新郎新娘對唱情歌。天哪,饒了我吧!


    靈生翻個身,又昏昏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靈生又被叫醒:


    “小舅母,小舅喊你出去唱歌。”


    一個小男孩不停的搖晃著靈生的胳膊大聲說道。


    靈生無奈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唉,看來今夜他們是不會放過我了。”她自言自語地歎息著,起身跟了出去。


    一群年輕人圍在高星家46英寸的黑白電視機前唱卡拉ok,玩到高興處,非要新郎新娘來個情歌對唱。


    靈生此刻又餓又困倦,心裏一萬個抗拒,隻覺渾身乏力,渾渾噩噩,再難受也不過了。她一看見聚在燈光下密密麻麻的人,人群裏製造出來的噪音,通身都不受用了。


    路過宴席場所時,滿目狼藉的杯盤,飯菜的氣味,酒的氣味,一陣惡心直衝天靈蓋,她捂住嘴幹嘔兩下,不得不繼續去應接高星。


    此時的高星酒已經喝到了興奮點,被年輕人們慫恿著要把新娘子請來亮相。他一見靈生,快步湊上去就把她往人群裏拉。完全沒有顧得上看一眼她的麵色。


    靈生聞到了湊上來的高星嘴裏噴出的酒氣,險些就當場翻腸倒肚了。


    她身子不受控製地顫了一下,腳底就跟著搖晃,像是站在地震的中心,高星下意識地要去扶穩她。剛一靠近,又噴了靈生一鼻子的酒氣。


    靈生本能地把身子往後傾斜,來避讓高星身上的酒氣,同時用手捂住了鼻子。


    高星瞬間黑了臉,靈生的動作讓他不爽,讓他覺得在大眾麵前沒臉了。他生氣地湊上來,他小聲質問:


    “什麽意思?嫌棄我了?”


    什麽意思?他不知道我孕吐那樣厲害的嗎?靈生委屈地想著。


    她想要解釋什麽,可是她的胃裏又開始翻絞開了。她拚命地壓製住惡心,下意識地腳下往後踉蹌了兩步,這一踉蹌完全壞了,就要摔倒。


    即便高星想要盡力穩住自己和靈生的身體,不讓倒地。可就這樣還是倒地了。


    所幸的是,靈生就倒在了高星身上,否則就傷了肚子裏的寶寶了。


    這一下,高星的酒已醒得差不多了,他的臉色更黑了,他扶起來靈生,啥也沒說。可眼裏的慍怒之色,把靈生嚇著了,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看自己,靈生心裏盡是委屈。


    婚後,明義在縣城裏為靈生兩口子買了房子,連同裝修,家具一並都包攬齊全了。多少同齡人羨慕著高星。但是高星不怎麽喜歡被這樣的羨慕,好像他就比別人少了自己奮鬥的能力似的。


    靈生說他多心了。誰也不會忽略他的能力,他的能力有目共睹。這隻單純是她父母的心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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