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車站,就是靈生遭遇強盜的那個車站。那是河口市的交通要道,南北貫通的中間站。不僅周圍各區縣的客車站點都設在這裏,也是整個北上南下的長途客運中心。


    人流量大,魚龍混雜,形形色色,最是容易滋生男盜女娼的一方角落。


    靈生在車站看到的那一夥社會青年就是一個有組織的強盜團夥。白天,他們分組行動,當流氓的一夥專幹些調戲婦女,欺淩弱小的勾當;另一夥裝好人,假裝行俠仗義,然後雙方發生爭吵或打鬥,或上演一些行俠仗義,英雄救美的戲碼。


    然後,趁亂之時,再有一夥專行偷盜乘客的財物。靈生便是這樣著了他們的道。


    這個團夥幹的不軌之事不止限於車站盜竊,有時候隻要有機可趁,打砸擄掠,入室搶劫的事他們也幹得挺順手的。久而久之,車站以及周圍的客棧,凡是單槍匹馬的,或勢單力薄的人是不敢在此逗留片刻的。


    除了這夥強盜竊賊,車站裏還有很多濃妝豔抹的站街女,每天站在路邊明目張膽的招攬客人。


    白天,多數男人不好意思跟這些濃豔的女郎走,所以她們能拉到的客人也不多,一半天拉到一個半推半就的跟她們上了附近的客棧二樓。


    大家都知道,車站附近的客棧既不安全,又肮髒。身份體麵的人,正經人家是不會在這種地方留宿的。


    像靈生這樣柔弱的花季少女,居然會一個人出現在那種地方,簡直是一件讓人費解的事情。這不送羊羔入虎口嗎?


    靈生聽了男孩講的故事,早已嚇出了一身冷汗。才發現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多麽愚蠢無知。就這小樣兒,居然隻身闖虎穴狼窩,讓自己身陷那般險境,活膩歪了不是?真是蠢到家了。


    靈生不由得為著自己的莽撞感到無地自容起來。


    男孩招待靈生飽餐了一頓後,買了車票,送她上了前往盆山的大客車。


    靈生剛才在飯桌上有些尷尬,她怎麽也想不起這個熱情熱心的救命恩人到底是何許人也。又不便直接問,於是她裝出一副認識人家,但又不太了解他的樣子,慢慢地套出了他的話,對他的身份大概了解了七八分。


    男孩叫高星,甘陽縣中學高三畢業。


    巧的是,家住盆山。更巧,他認識四海旅社的千金。老早就認識了。也知道靈生曾經在甘陽縣城讀小學,因為高星也讀這個小學校。


    靈生自己是不曾有印象的。或者說所有認識四海旅社千金的她無法把他們全體都認識一遍。她哪裏這麽神通廣大?


    隻是萬萬沒有想到四海旅社千金的名聲這麽威風。是什麽道理呢?靈生自己也想不明白。


    不過,像靈生這樣長相漂亮的女生是很容易被男孩子們熟知的,何況還是老鄉。她那點底子早就被男生們打聽得七七八八了。那純粹是男生對漂亮女生有著一份本能的好感和探索欲。


    靈生和高星互留了聯係地址。不善交際的靈生出於對救命恩人的尊重,爽快地把詳細地址寫在高星的校服上。


    高星身上的灰色校服上麵早就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跡,有名字,有通訊地址。


    當場也沒有紙筆,高星向餐館老板借了一支圓珠筆,讓靈生把地址留在了他的校服上。


    送靈生上車後,他說:


    “我給你寫信!”


    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丟給靈生後,便消失在拐角處。靈生心裏莫名的泛起一絲絲的失落。


    她是不好意思問男孩要任何聯係方式的,這會讓她有一種羞恥感。不知道高星會不會真的給她寫信,信裏會對她說些什麽,她要不要迴信,迴信說些什麽?


    她為這樣的一些細碎的問題糾結了一路,到家時,她居然已經開始期待高星來信了。


    想著想著,靈生腦海裏一直是那個中等個子,輪廓分明,爽朗健談的高星的影子,跟隨她一路,揮之不去。


    靈生拿到河口市師範學校的錄取通知的書的時候,一條街都為她歡騰了。父母更是一天天的笑逐顏開,為她大擺升學宴。


    靈生想起即將上大學的高星,不免生出失落的情緒來,突然也感到有些自卑。明明能順利考上市裏的師範學校,已經達到自己能力的頂點了。


    可她這時卻不滿現狀了,有些悔恨當初沒有更加努力,不夠全力以赴。


    當初要是把理想定高一些,刻苦努力拚搏地追求目標。那麽現在她拿的應該是高中的錄取通知書,三年以後她就可以上大學了。


    她還可以報考高星所在的大學……一種深深的挫敗感令她歎息不已。


    唉,上不了同樣高的平台,注定跟高星不會再有交集了吧。


    迴頭看看鄰裏和父母在自己的升學宴上盡心盡情地歡樂著,那種發自內心的皆大歡喜的場景,連靈生自己都受著感染。


    一陣陣濃厚的溫情脈脈的氛圍包裹著她,仿若眼前一切都在勸慰她,知足吧,呆在這裏吧,別想太多,想太高,太遠。


    父母提早就都覺得女孩子當老師是最合適的,讓靈生考師範校也是他們的心願,如今的結局對他們來說才叫得償所願。


    讓父母如願不是自己一直以來的願望嗎?如今她做到了,她從來不願違拗父母。從來不對父母說“不!”的,她都做到了。


    把心裏那塊缺角的遺憾藏起來吧,連同高星一起。有些東西可能隻適合珍藏,不適合擁有。更沒有必要千山萬水地去追逐。


    關於高星,暫且放下不提了。


    靈生覺得自己長大了,有些事情該弄明白了。


    事關身世這樣重要的事情,怎能糊裏糊塗的呢?那樣太對自己不負責任了。她想過去問問爹爹和母親,但是她沒有這個勇氣,真沒這個勇氣。覺得那樣會傷了父母的心,這樣的質疑是對父母對自己的愛的一種褻瀆。


    可是,有個人可以,最合適的一個人選就是幺爸。那個在山頂尋到她,然後把她引進這繁華人群中來曆練的人,他有義務讓她了解自己的前世今生。


    幺爸對她也是愛護有加的,可幺爸跟她的生活不發生多少牽絆,所以,問這樣的問題應該不會造成什麽困擾的。


    於是趁著這升學宴的機會,趁著父母都睡下,靈生夜裏到幺爸房間找他談話去。


    幺爸被靈生突然問到自己的身世問題,也是小小的詫異了一下。滿臉疑惑地問:


    “丫頭,爹媽對你不好嗎?使你懷疑自己不是親生的?”


    “不是的,我聽我媽和爹爹有一迴吵架的時候提到過。說我不是他們親生的。”


    靈生說。


    “那是他們吵架,生氣了亂說的。”


    “不是,他們說的是真的,不是氣話。幺爸,我已經長大了,你就告訴我吧,不然憋在心裏難受啊。我隻是好奇而已,我爹媽永遠是我爹媽,沒有別人。我隻是單純的想知道而已。幺爸,你想,如果一件事情你聽得糊裏糊塗的,不太明白,又跟自己有關係,你心裏不憋的慌嗎?”


    “嗯,說得也是。告訴你也無妨,長大了,終究是要告訴你的。”


    幺爸把自己怎樣在一個風雪交加的黃昏闖進一個奇異的山裏人家,在那裏發現了靈生,又怎樣把她帶下山,讓她做了如寶似貝的四海旅社的千金都告訴了靈生。


    靈生像是聽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故事,但這個故事對她來講,陌生得好像與她自己毫無關聯一般。


    不是親生的是意料中的事,對她帶不來多麽異想天開的刺激。至於她的來處,她的原生之根,也激蕩不著她的心。


    她居然有些失望。覺得自己多此一問,完全多餘。


    “難過啦?”幺爸看到她的小表情就問。


    “沒有,我後悔問了。”靈生撅著嘴,一臉不滿足。


    “為什麽後悔?”


    “我不該問,我不想知道了。我有現在,有爹爹和媽就夠了。”


    “對呀,記住爹爹和母親就夠了。忘記你的生處吧,不要想,不要迴頭。會影響你的人生的。”


    “幺爸,你不要告訴爹爹和媽。我不想惹他們傷心。”


    “一定不告訴的。一定。”


    畢竟,有一個真相還是小小的劃傷了一下靈生的心,我原來真的是棄嬰啊!是他們不要我了,他們拿我來換取財物,換取改善生活的條件。我對於他們來說隻是一件可以來做交易的物品而已。


    怎能不叫人失望呢,生在這樣的人家?有這般可悲可歎的身世。


    從此更加珍惜爹爹和母親的養育之恩,更加聽話乖巧,任何事情都不再與父母任性,順著父母為她規劃的路,規規矩矩地走下去。


    揣著父母的期望,揣著那一紙錄取通知書,靈生去學校報到上課了。


    靈生的學校在郊區,比起城內的繁華,周遭的一切都顯得偏僻又冷落。這讓靈生倍感落寞,離她心目中的校園差了何止十萬八千裏,怎樣在這裏度過這漫漫三年呢?


    除了校門口有一個小集市外,周圍全是農田,一望無際的田野和一片白茫茫的大棚蔬菜。家鄉的小鎮都比這裏繁華好幾倍。


    每天下了學,就和室友宋小小一起逛逛集市,吃點路邊小吃。要麽就去田間小路散步。真是做夢都沒想到師範學校的生活過得這般寂寥而荒涼。


    沒有追求,沒有目標,也沒有歡樂和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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