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磨蹭蹭走了小半天,眾人遠遠看到半山腰一座古寺。


    古寺不大,山路幾乎無人走動,說明沒有什麽香火,卻保存得很完好,沒有看到殘垣斷瓦。院門處,是向上的台階,台階盡頭,卻是院門緊閉。


    眾人在院門外台階下方停步,薛神醫搶先下馬,噔噔噔連上幾個台階,伸手就“咚咚”拍門:“請問有人麽?有沒有人?”


    院門在他的重拍下,“吱呀”一聲,往裏自動打開,院裏的雜草已經有膝蓋高。薛神醫心裏暗道不妙。


    身後的何樰也著急搶上前,跨進寺院,向右一拐,往記憶中大師的西屋跑去:“大師,薛大師,薛師父……我是小樰兒……”


    陳舊的屋門半開著,何樰壓住心裏的忐忑不安,輕輕推開門,腦袋往裏探,嘴裏小聲的喊:“薛大師……您……”


    話沒說完,就被屋裏一股濃烈的尿騷味熏得要窒息。


    “咳咳咳”一聲嘶啞咳嗽從屋內傳出,何樰驚喜的迴頭,跟薛神醫對望一眼,兩人同步跨進屋內,抬眼望去。


    屋內,物件簡單,卻擺放整齊,靠牆處擺著一張老舊的木床,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正斜躺在床上,看起來異常虛弱。他就是何樰嘴裏的薛大師,也就是薛神醫的師父。


    “你們是?”那薛大師睜開渾濁的雙眼,吃力的抬頭,往門口張望。


    “師父……”薛神醫抖著雙手,撲上去,跪在他麵前:“師父,我是薛柏啊……”


    “薛柏?……你什麽找到這來了?咳咳咳……”薛大師咳得很吃力。


    薛神醫趕緊上前將他扶起來,幫他拍背。


    何樰走到桌前,想倒杯水給大師喝,但茶壺是空的。她提起茶壺,轉身往隔壁的廚房走。廚房裏,冷鍋冷灶,竟無半點火氣。隻一口小鍋,鍋裏有煮好的米粥,已經餿了。


    好在水缸裏有水,她舀出兩勺,把煮水的小鍋衝洗幹淨,再裝滿水,架在火爐上,點了火。


    這才迴頭往大師屋裏去。


    院裏,林子銘已經帶著陸秋楊允兩個把行李搬了進來。


    何樰想了想,往寺內另一側幾個屋子走去,打開房門,屋內有床有桌,還有些雜物,不多,卻散發出很重的黴味,顯然已經很久沒人居住了。


    “表哥,這幾個屋子,打掃幹淨就可以住人了。”何樰衝林子銘喊道。


    “知道了。”林子銘應聲往她的方向走,順著她的手往屋裏看了一眼,說道:“還算幹淨,等我收拾幹淨你再進來。”


    楊允陸秋也跟著他進屋收拾。


    丁二將馬拴在院外的木樁上,讓珂兒守著覃昭,自己也進寺內幫忙打掃。


    何樰已經迴到廚房,將煮沸了的水灌進茶壺,提著茶壺迴到薛大師住的西屋,把水倒進茶杯,輕輕吹涼,遞給薛神醫。


    薛神醫感激的看了何樰一眼,接過水,喂薛大師喝下。


    一杯下去,薛大師兩眼盯著茶壺,何樰馬上明白他的意思,再倒一杯,吹涼,遞給薛神醫。


    足足喝了五六杯,薛大師才重重喘了口氣,歪在薛神醫懷裏。


    薛神醫將他輕輕放下,從靠牆處拉過枕頭,給他墊高腦袋。


    “剛才跟師父說得幾句,他已經兩日沒吃喝了。”薛神醫跟何樰說道:“他病了半年,行動艱難,附近的獵戶隔兩日過來幫他煮稀飯,夠他吃兩日……”


    何樰眼眶一紅:“他怎不給自己醫治?”


    “可能是身體不好,不好出去采藥。”薛神醫歎道。


    兩人說著,已經走到院裏堆著的行李跟前,何樰翻出麵餅,說道:“我去把麵餅煮成糊,先給大師墊肚子。晚上再做些好吃的。”


    薛神醫再次感激,何樰沒工夫理他,拿著麵餅急急往廚房去。


    薛神醫朝東屋打掃衛生的丁二招手。


    “薛大夫,”丁二小跑出來:“您找我有事?”


    “牆角那裏有木桶,你去院外挑水迴來,就近院門處那口泉水。”薛神醫吩咐道。


    “好咧。”丁二應聲而去。


    足足花了一個時辰。


    何樰跟薛神醫給薛大師喂飯,洗澡,清洗衣服,更換床單被套。


    林子銘帶著其他人打掃東側幾間空屋,鋪上準備好的被子,把覃昭扶進屋休息。


    然後再給院內除草,到底是年輕人,沒多大功夫,剛才還雜草叢生的寺院煥然一新。


    眾人剛安頓好,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院裏的燈籠已經破敗不堪,林子銘帶著陸秋楊允在院裏用竹子紮燈籠。他們帶了些蠟燭,隻能放在屋內。山裏多的是柴火,沒多大功夫,院裏燃起了篝火,整個古寺瞬間亮堂,所有人心裏都跟著明快起來。


    丁二跟珂兒在廚房燒飯,肉食是林子銘帶楊允進後山打迴來的一頭野豬,在院外的山泉裏收拾幹淨,才拿進廚房砍成塊燉煮。


    薛神醫已經給自己的師傅行針用藥。


    為了給覃昭跟林子銘治病,他手裏備的珍貴藥材不少,這會給師父用上,綽綽有餘。


    得到及時醫治的薛師父也開始有了精神,身上被清洗幹淨,換了幹淨衣服,被薛神醫跟何樰扶出小院,靠在躺椅上,一時感慨萬千。


    院裏太久沒有生人進來,這麽多年,他獨自生活,習慣了死氣沉沉。猛的湧進這麽多年輕人,一個個生龍活虎,嘰嘰喳喳。薛大師心裏久違的那點熱血也跟著被點燃,臉上竟有了溫和欣慰的笑容。


    林子銘紮好燈籠,又想辦法在院裏搭了個簡易的桌子,所謂簡易,不過是用木頭搭個架,廢舊的木門往上一擺,再鋪上一層新摘樹葉,就成了。


    待把米麵菜擺上桌,珂兒才後知後覺的問何樰:“小姐,大師是寺裏的和尚麽?那我們今晚煮的都是肉食,他……”


    何樰還沒開口,薛神醫就應到:“無妨,我師父是個遊醫,這個廢棄的古寺不過是他棲身之處,他沒有齋戒的習慣。”


    珂兒鬆了口氣:“那便好,那便好。我還燉了豬骨湯給他老人家補身子呢,若齋戒,就太可惜了。”


    何樰莞爾一笑:“珂兒可真厲害,還會燉骨頭湯了。”


    “還不是小姐給害的?”珂兒佯裝賭氣:“這麽些年,跟著小姐走南闖北,還有什麽不會的?您別忘了,在陪小姐在寧王軍營那段時間,我可是正兒八經的大廚。”


    旁邊半坐著的薛大師眼裏一絲詫異的光轉瞬即逝,沒有人注意到他那一瞬間的情緒波動。


    薛柏早就裝了一碗濃濃的骨頭湯,配上熬得稀爛的米粥,一小勺一小勺的喂薛師父吃下。


    覃昭已經能拄著拐杖挪動了,坐在桌旁吃飯不成問題。


    一大桌人,不分主仆,圍在一起吃得那叫一個歡騰,野豬肉的鮮美加上珂兒的好廚藝,讓大家吃得嘖嘖稱奇。誰都沒想到,到深山老林裏避難,還能過得這樣有滋有味。


    何樰見薛大師有了些精神,便邊吃邊問他:“太師父,您病重成這樣,動彈不得,是如何過來的?”她跟薛神醫學手藝,自然的喊薛神醫的師父為太師父。


    此時,大家夥已經吃了個半飽,就著火堆取暖,天上有些許星光,院外的灌木叢裏,也有螢火蟲在閃爍,很是愜意,正是聊天話家常的好時候。


    吃飽喝足又用了好藥的薛大師,眼神沒有了開始的渾濁,有的隻是無限的惆悵。


    “以前,老夫偶爾下山給村民獵戶醫病,換些口糧,跟他們有些交情,病倒後,獵戶也輪換著上山給老夫煮飯燒水,但他們日子過得也不寬裕,還要勞作,兩三日來一次,算是不錯了。”薛大師說得斷斷續續,語氣卻是出奇的平靜,不爭不怨。


    “大師不是薛神醫的師父麽?能為別人醫治,為何不能給自己醫治?”珂兒口無遮攔,何樰想攔都攔不住。


    薛大師溫和的笑笑,麵容安祥,完全沒有怪罪她的唐突,緩緩說到:“老夫已有大半年沒辦法出去采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幸虧有那幾個獵戶關照,否則,你們上來,估計隻能幫老夫收拾屍骸了。”看他的樣子,竟把生死看得極淡,似乎對自己在深山孤獨終老,無人送終早有準備。


    薛柏滿眼淚光:“師父不該撇下徒兒,一個人在這山裏獨活,若我們來晚些,您有個三長兩短,您讓徒弟如何自處?您這是讓徒弟大不孝啊!”


    薛大師伸手摸了摸薛神醫的腦袋,眼裏充滿慈愛,仿佛他還是當年那個十來歲的毛頭小子。


    “傻孩子,為師這不是好好的麽?……再說,為師也沒帶你幾年,不必如此掛心,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


    薛神醫早已泣不成聲:“打今兒起,師父在哪,我就在哪,決不離開師父半步。師父不下山,徒弟便在山上伺候師父終老。”


    何樰一驚,薛神醫這是想在雲頂山長住了?


    但她不動聲色,也沒問出口。


    倒是林子銘心思細膩,他安慰薛神醫:“薛大夫不必多慮,我看您師父身體挺好,不過是這些年在山上沒吃什麽好東西,生生拖垮了。等覃昭養好了身子,咱們一起迴京都,給他老人家慢慢養著,還怕不能長命百歲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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