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


    “王爺,差不多就行了啊!”何樰嫌棄的看著一身癱軟的宋承睿。


    宋承睿這才不慌不忙的坐直了身子,把淩亂的衣服捋直,動作還是那樣漫不經心:“王妃果然英勇,竟敢闖青樓找本王。”


    “有何不敢?”何樰眼神淡然:“王爺留戀青樓半月餘,再加上我這個善妒的王妃,外人指不定早就添油加醋,把王爺府裏說成雞飛狗跳自顧不暇。這不就是您想要的效果麽?”


    宋承睿湊近何樰,嬉皮笑臉:“王妃跟本王倒是越來越默契了啊,這就叫心有靈犀了吧?”


    何樰下意識往外躲了躲,像避開什麽髒東西:“心有靈犀?這詞用錯地方了。王爺跟您那位美嬌娘一唱一和,那才叫心有靈犀呢。我不過是為王爺辦事的狗,忠誠這詞比較配。”


    宋承睿眼裏暗了暗,悻悻說道:“本王也就隨口那麽一說,王妃何必計較?”


    “不敢!我哪裏敢跟王爺計較?”何樰依然冷淡疏離:“王爺還是想想迴去怎麽跟母妃交待吧?”


    “什麽?母妃真的來王府了?”宋承睿一驚。


    “王爺以為我胡說的?”何樰不可思議的看著宋承睿。


    他對上她冷漠的眼睛,突然有些失望:“所以,若不是母妃出來幹涉,王妃未必肯到青樓尋人,對麽?”


    何樰笑了,笑得有些悲涼:“王爺可真矛盾。您設計的戲碼,一箭三雕,迷惑了寧王,又抱得美人歸,還把母妃引出了皇宮。我隻不過是跑腿的狗,聽話照做便可。若我說不肯跑腿,王爺是想治我違逆之罪麽?”


    看見宋承睿衣衫不整,醉臥美人膝那一刻,何樰心裏突然就坦然了,是心裏滴血的坦然。


    宋承睿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麽問,他突然留連青樓、捧戲子,何樰很快就領悟,然後配合做戲。


    他應該高興何樰的聰明才是,但看到何樰麵對自己跟戲子私混時的麵無表情,他心裏莫名的不舒服。她這顆棋子當得很認真,認真過頭了。


    “何樰,”宋承睿冷著臉,少有的對她稱名道姓:“養條狗,時間久了都有感情。你當真這麽無情?寧願關心覃昭那樣的山匪,也不肯正眼看你的正經主子?”


    養條狗?主子?


    何樰整顆心往下一沉,眯起雙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很怕自己會突然揚手給他一巴掌,但她知道她不會。那是王爺,京都炙手可熱的北靜王。


    車廂裏突然安靜得可怕。


    半晌,何樰緩緩抬頭,平靜的看向宋承睿,低聲說道:“請問王爺。薛神醫,什麽時候能把那人抓迴來?那位,給我父親下毒的師弟。”


    何樰突然問起別的事,讓宋承睿一愣,他瞬間明白,自己說錯了話。


    他隻是很生氣,何樰為何不吃醋?何樰太平靜,讓他心慌,也讓他口無遮攔。


    但恰恰是這樣的脫口而出,讓他把何樰推出去很遠,遠得他突然看不清她的臉,看不見她的表情。


    “薛神醫,”他發現自己吐字有些艱難:“他說,會在中秋前,把人帶迴來。你父親的案子,牽連甚廣,還要過些時日……”


    “我知道。”何樰打斷他的話:“涉及到朝政,涉及到黨爭奪嫡,我知道分寸。崔王爺,本就是我僭越,不會再有了。”


    何樰的聲音越來越輕,宋承睿聽得越來越沉重。他知道自己錯了,但他發覺自己已經迴不了頭。他想說點什麽,無力的張了張嘴,終究沒說出來。


    他想說:別離開我。


    何樰的冷漠打擊了他的驕傲,卻挑起他的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讓他變得沉默又冰冷。


    空氣裏的壓抑感倍增。直到馬車停在王府門口,兩人默默從車裏一前一後下車,又默不作聲,一前一後,迴到王府的客廳。跟在一旁的宋安、珂兒大氣都不敢出。


    嫻貴妃一臉寒霜,坐在王府客廳的主位。張嬤嬤候在一旁,眼裏透著不安。


    兩人剛進門,就被張嬤嬤拚命使眼色。


    宋承睿會意,拉著何樰跪下。


    “睿兒見過母妃。”“兒媳見過母妃。”


    兩人異口同聲,都低著頭不敢直視嫻貴妃。


    嫻貴妃不滿的看了看何樰,又轉向宋承睿,怒斥:“你還知道迴來?本宮不走這一遭,你是打算常年宿在那青樓裏了?你知道宮裏宮外都如何看你麽?”


    宋承睿想解釋,嫻貴妃不給他機會。


    “還有你,”嫻貴妃看向何樰,眼裏掩不住的失望:“睿兒婚前潔身自好,從不去那些醃臢地方廝混。跟你成了親,倒變成青樓常客了,還夜不歸宿。你就是這樣伺候自己夫君的?”


    “母妃息怒。”何樰跪伏在地,嘴裏哽咽:“是兒媳不敢,管不住自己的夫君。兒媳知道如何做了。明兒便將那柳玉娘贖出來,王爺喜歡她,便讓她守著王爺……”


    宋承睿不可思議的看向何樰。


    嫻貴妃更是怒其不爭:“糊塗,怎能把一個戲子帶進府裏?你當真是商戶管教出來的,不知輕重。看來,是本宮太抬舉你了。”


    何樰心裏一寒,頓了頓,麵不改色的迴應:“母妃教訓的是。兒媳謹聽母妃教誨。”


    宋承睿騰的站起來:“母妃,跟她無關,是兒臣……”


    “你閉嘴”嫻貴妃打斷他的話:“若不是當初你心心念念一定要娶一個商賈之女,本宮今日何須如此費力?還要巴巴趕出宮來替你操持家務事。”


    何樰兩眼一閉,不再掙紮,也沒有任何表情。


    宋承睿急了:“母妃,您聽兒臣說,這些事,都是兒臣的計劃,包括母親出宮,都是兒臣算好的,跟王妃無關。”


    董嫻妃懵了,看著宋承睿,一頭霧水。


    “兒臣有事跟母妃父皇說,但父皇身邊的人不可靠,寧王又盯得緊,隻能出此下策,引母妃出宮一趟……”宋承睿還想繼續解釋。


    董嫻妃頓時知道事情絕不簡單,止住他的話,給張嬤嬤使了個眼色。張嬤嬤會意,出門支開門口候著的家丁仆人,把門帶上,自己留在門口守著,不讓人靠近。


    “你繼續說,是不是出什麽事了?”董嫻妃這才對宋承睿說道。


    宋承睿看了看還跪在地上的王妃,欲言又止。


    董嫻妃知道他的意思,對何樰說道:“你也起來說話。”


    何樰緩緩站起來,垂著頭,默默站著,那神情,仿佛置身事外,並不打算多說什麽。


    “母妃,寧王怕是要反。”宋承睿顧不上何樰,跟董嫻妃說道。


    董嫻妃大驚:“睿兒可是看出端倪了?從何說起?”


    “他將自己養在山裏的私兵調往京都,就藏在離京都兩百裏的皇陵。”宋承睿說道:“看目前情勢,他在等機會,或者說,在等一個合適的契機。這麽一來,母妃跟父皇在宮裏都有危險。必須讓父皇知道,做好應對。這事,隻能靠母妃了。”


    董嫻妃臉色一變,唿的站起來,有些驚慌失措。


    宋承睿忙安撫她:“母妃不用太擔心,外頭的事,還有兒臣跟張將軍,張將軍已經暗自調兵,隻要有動靜,他寧王螳螂捕蟬,兒臣黃雀在後。定不會讓寧王得逞。隻一樣,父皇跟母妃在宮裏,須謹慎行事,特別要防著父皇跟前的曹公公。”


    “曹公公?”董嫻妃一臉疑惑:“曹公公從小就跟著皇上,說誰都行,他會對皇上不利,本宮可不敢信。”


    “若他有親人被人挾持呢?”宋承睿一臉篤定:“曹公公唯一的親人,就是他的侄兒,據我所知,他侄兒一家三口,現在都在寧王手裏。”


    而且挾持時間不久了,這可是楊臻楊大人親口跟我說的。


    這段話,是宋承睿心裏說的,他沒說出口,他不想把楊臻牽扯進去。


    董嫻妃這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連皇上身邊的人都不可靠,看來她在宮裏要謹慎了。


    董嫻妃很快就冷靜下來,她畢竟在宮裏單打獨鬥這麽多年,對權力之爭早就不陌生。


    “睿兒,別怕,還有母妃。”董嫻妃安慰道:“宮裏的事不用擔心,母妃會找機會跟你父皇商量。到時,有什麽事張嬤嬤會隨時出來王府找你們。”


    宋承睿看到母親的變化,心裏也安心不少。


    直到董嫻妃離開王府迴宮,何樰都沒多說一句話,她隻是禮貌的被動的配合著宋承睿和他的母妃。


    也許太緊張,也許事情太緊迫,董嫻妃從始至終,沒有因為對何樰的誤會而道歉。


    何樰也不奢求,她能理解他們的處境。


    唯一讓她耿耿於懷的是,董嫻妃跟宋承睿都跟其他人一樣,對她的商賈之身有芥蒂,始終都覺得他們自己高人一等。


    平常的相處也許不會體現出來,但情急之下的脫口而出最能反應一個人內心真實的想法。


    柳玉娘的出現,宋承睿的口無遮攔,董嫻妃誤會後的責備。讓何樰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內心。


    他跟夢裏那個人,不一樣,夢裏的他那樣體貼,那樣溫柔,再大的事,也不會拿她的身份做文章,也不會有意無意的貶低。


    也許,是我想多了,那不過是一個夢。何樰心想。


    她眯起雙眼,看著入秋的太陽,突然就笑了。


    那樣的笑,讓一旁的宋承睿莫名的不安,他心裏一陣揪痛,感覺失去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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