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何樰果然早早如約而至。她打扮素淨,一身水荷綠收身長裙,單絨綢麵夾襖,外披一件絳紅絨邊大氅,素發輕簪,膚白勝雪,紅唇秋眸,亭亭玉立。


    宋承睿剛從被子裏出來,兩眼迷蒙,猛看到門口站著這麽一位清新淡雅的娘子,他唿吸一滯,不敢直視眼前佳人。


    他的不敢直視在何樰眼裏,是無視。她眼裏一黯,暗嘲自己的自作多情。


    宋承睿見她似笑非笑眼神淡淡,心裏莫名來氣,胡亂洗漱一番,在她前頭噔噔下樓,也不等人,讓何樰跟在後頭一頓好趕。


    連宋安都有些不明白,自己的王爺王妃這是怎麽了?沒見著的時候,互相奔赴;見了麵,像一對冤家,說不得半句話就開始甩臉色。


    上了馬車,何樰見王爺不吭聲,先開口:“王爺這是想去哪?”


    “王妃不是說江淮你熟麽?”宋承睿不置可否的望向何樰:“今兒本王就跟著王妃,王妃去哪本王就去哪。”


    看他一副無賴賭氣的樣子,何樰不禁失笑:“好好好,我的王爺,我這幾天帶你去吃好吃的,行不行?”


    何樰心想,我哄我弟弟都沒這麽有耐心。


    宋承睿見何樰拿他當孩子哄,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心裏那口氣絳了半分:“王妃這是要帶本王去哪?”


    “當然是去江邊吃江淮的豆汁。”何樰應著,突然想起什麽,又交代道:“出了門,您是宋公子,我是何姑娘,王爺可記得了?”語氣還是綿軟溫柔的哄娃模式,讓馳騁沙場多年的宋承睿有些招架不住。


    “知道了。”他嘴裏嘟囔著,心中也變得柔和起來。


    馬車停在江邊柳樹下。


    何樰率先跳下馬車,笑嘻嘻的看向宋承睿:“宋公子,下車吧。”


    宋承睿有些狐疑,這地方明顯不是什麽高檔酒樓茶莊,而是普通的路邊小茶館。


    何樰看出他的猶豫,解釋道:“在江淮,隻有這樣的地方才能嚐到正宗的原味豆汁,您想去大酒樓,吃的東西也跟京都一個味,您在那些地方,可看不到真正的江淮,有何意趣?”


    何樰沒再給他考慮的機會,一把將人從馬車上拉下來。把他帶進小茶館,找了個臨街又能看到江景的隱蔽位置坐下來。


    也不問他吃什麽,直接點了兩碗豆汁,兩塊米糕,兩份蝦丸。


    另一頭的茶桌,她喊店裏的小廝上了相同的三份,給宋安丁二珂共一桌吃。


    宋承睿喝了幾口豆汁,眉頭一皺,想了想,又咬了一口蝦丸,細細品嚐,接著愣愣看向何樰:“你拐了幾條街,無數個彎,就帶我來喝這個?”


    “不好喝麽?”何樰表情奇怪,好像不覺得好吃是不對的。


    見何樰不可思議的表情,宋承睿突然懷疑自己的判斷,他試著再喝一口,思索了一會,說道:“我的意思是,味道並不是那麽特別,勉強可以入口。”


    何樰神秘一笑:“好東西不是那麽容易品出來的,您再等等,迴個味,一會就有感覺了。”


    宋承睿莫名其妙的看著她,不明所以。


    他在考慮要不要告訴何樰,自己從小就不喜歡喝豆汁。


    “小二,來兩碗豆汁兩塊米糕四個肉包子。”從門口進來兩個衙役打扮的男子,進門就吆喝。


    “兩位爺等會,馬上來。今兒有啥新鮮事沒有?抖落兩句,讓大夥兒樂嗬樂嗬。”


    掌櫃在櫃台內迴應他們,一看就知道是熟客了。


    “嗨,能有啥新鮮事?無非就是那些鬥雞走狗雞毛蒜皮的芝麻事。你們也聽膩了。有什麽可講的?”那倆衙役大喇喇坐下來,手裏的佩劍往旁邊桌上一擱。


    都是高個的在說話,矮個衙役看起來像個悶葫蘆,不喜歡跟人搭話。


    小二很快給他們上了豆汁肉包跟米糕。


    那倆衙役便咕嚕咕嚕喝起來,很享受的樣子。


    那掌櫃哪裏放過八卦的機會,蹭過來輕聲問了句:“聽說城西的葉家主家,也被你們給收了?他們葉家可是條大肥豬啊。你們這一把,費不少勁吧。”


    那矮個子不滿的看了看掌櫃,沒說話。


    但高個子衙役可管不住嘴:“你消息倒靈通。不過,這可不是你們能瞎打聽的,小心把自個搭進去。”


    “我們就是在街頭討口飯吃,說句不好聽的,比那乞丐也好不了多少。有什麽可往裏搭的?”掌櫃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那倒也是。”高個衙役邊吃邊說:“要說,算那葉家倒黴,沒事包什麽雛妓,花錢跟海似的,被上頭盯上,哪裏能逃得出如來佛掌?”


    掌櫃的聽了,滿眼不屑:“哼!你們府衙慣能欺軟怕硬,也就能弄葉家這樣的地方富戶。有點來頭的,你們怕是啃不下。這就叫一山還比一山高啊!”


    高個衙役白了掌櫃一眼:“瞎扯什麽?你哪裏知道裏頭的彎彎繞繞?”


    “唉!“掌櫃長歎一聲道:”我們這些小民呐,也就看個熱鬧。聽說,那何家老三,也被你們搞進去了?嘿嘿,啃了這麽多年啃不下,看來何家有點來頭啊!”


    那矮個衙役臉一黑。


    高個衙役也緊張的環顧四周,見沒人注意他們的對話,才稍微放鬆了些,嘴裏朝那掌櫃啐了一口:“不要命了?!那何家是上頭要的。”他用手往天上指了指,繼續壓低聲音說道:“連我們府衙都噤聲不許談,你嫌命長不是?”


    掌櫃瞬間閉嘴,趕緊躲迴櫃台裏忙活去了。


    矮個衙役臉色更難看了,嘴裏埋怨:“你呀,說話沒把門,遲早被自己這張嘴給害了。”


    “不是。”高個衙役不服:“我也沒說什麽啊!何況,這鬼地方,能有誰聽了去?”


    “快吃!有得吃還堵不上你的嘴!”矮個衙役無語搖頭。


    高個衙役趕緊低頭吃飯,不再嘀咕,但還是一副“老子怕啥”的樣子。兩人三兩下吃飽飯,抹嘴提刀走人。


    宋承早將兩衙役的話聽在耳裏,心裏暗暗佩服,何樰一個富家女孩子,竟肯進入這些商販走卒留連之地,就為了打探消息。


    “如何?”何樰抿了一口豆汁,衝宋承睿拋了個媚眼:“我帶公子來這地方,有點意思吧?”


    宋承睿沒見過何樰這一麵,被那媚眼一掃,差點招架不住,氣得白了她一眼:“你……舉動輕浮,成何體統!注意身份!”


    何樰頓時泄氣,沒好氣說道:“咱江淮豆汁就是這個味,愛喝不喝。我可喝飽了。”她扭身朝櫃台走去:“掌櫃的,結賬。門口那桌一起。”她朝珂兒宋安那桌指了指。


    掌櫃利索答應。


    何樰付了銀子,也不看宋承睿,大踏步走出茶館。


    宋承睿白眼一翻,心想:這江淮小娘子火氣還挺大。


    畢竟是人家地盤,他還是乖乖跟了上去。


    何樰沒上馬車,一路逛著往迴走,悠哉悠哉。宋安幾個遠遠跟著,丁二也駕著一輛空馬車跟在後頭。


    “何姑娘,你不會打算就這麽走迴去吧?”


    宋承睿看看身後的馬車,覺得有些浪費,在何樰身旁嘟囔一嘴。


    “當然”何樰說道:“我這叫消食。”


    “消食?”宋承睿苦著臉:“我還沒吃飽呢,消什麽食!?”


    何樰一臉得意,自家王爺在京都一貫麵若冰霜,拒人千裏之外。來到江淮竟有扭捏的一麵,到底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她可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好好修理修理這冷麵王爺。


    “我知道公子沒吃飽”何樰纖纖玉手往前一指:“諾——前麵才是真正的江淮美食。我的公子,請吧。”


    宋承睿順著她的手往前一看:一條窄長小巷,兩邊都是小食鋪,品類繁多,應有盡有,炊煙升騰,人頭攢動。各種美食香味在空氣裏彌漫,讓人垂涎欲滴。


    “怎樣?”何樰俏皮的眨巴著眼:“走走?”


    宋承睿心想我好歹也是個王爺,怎能……


    何樰可不容他多想,已經拉住他的手往人群裏擠。


    起初宋承睿還下意識想抗議,但很快就被琳琅滿目的美食俘獲了。


    醋魚,蔥包燴,叫化童雞,響油鱔糊,糟燴鞭筍,蔥油餅,三白羹,雞油糕,梁溪翠鱔,鏡箱豆腐……


    宋承睿從美食巷裏出來,忍不住打了個飽嗝,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何樰樂不可支。


    後麵跟著的宋安丁二還有珂兒,也一個個腆著肚子,特別是珂兒,嘴裏埋怨:“好端端的,小姐怎能把我們帶來這種地方?再這樣下去,我的衣裳都穿不下了。”


    何樰不理他們,繼續拉著宋承睿逛街。


    “現在,才是走路消食的時候。”她繼續拉著宋承睿往街上一路溜達。


    逛街,宋承睿是不幹的,他已經打算丟下何樰自己上馬車迴去,卻又被玉器店鋪裏的五光十色吸引住,他心裏一動,想送何樰一根發簪,下意識朝玉器鋪走去。


    何樰不明所以。


    “你喜歡怎樣的發簪?”他一個一個發簪看過去,嘴裏問何樰。


    “我不缺發簪……”


    何樰想製止他,被他打斷:“可你還沒有我送的發簪。選一個!”語氣不容置疑。


    何樰心裏嘀咕,還用命令的口氣,您當這裏是戰場?有這樣送人東西的麽?


    她還是隨手指了一個:“就這個吧,碧玉蓮花簪,蓮花湖上初識王爺,也算是因蓮花結緣。”


    “好。就它了。”宋承睿讓掌櫃的將簪子取了出來,他親手給何樰插上。插完發簪,還退後欣賞了一番,嘴裏說道:“此簪配何姑娘正好,日後就簪它吧,別換了。”


    他其實想說:連我,也別換了;一生一世一雙人,挺好。


    但他沒說出口。


    何樰心裏隻知道他霸道,隨手買了個發簪,就不許她日後再換別的了,那她那一箱子發簪豈不是浪費了?他不知道女子喜歡衣服發簪換著穿換著戴麽?


    她也沒說出來,嘴裏答應著:“好,聽公子的,不換就不換。”笑得咬牙切齒。


    宋承睿這才滿意了,兩人不再糾結,一起上了馬車迴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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