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錫圭是個講究人,說好第二天送火鍋子,果然就送來了,就是排場有點大,不止是送來了火鍋子,還送來了個廚子,廚子是京中翠華軒的,最大的本事就是片肉,不管是雞肉片還是羊肉片都切得薄厚均勻,一點碎肉都不沾。廚子來的時候還提著一隻鮮活的山雞和一截竹筒,進了廚房先從竹筒裏倒出水來讓山雞喝,然後再宰。


    長嶺看得稀奇,問有什麽講究,廚子說這是存下的血水,去腥的。長嶺嘖嘖兩聲,拿了三雙碗筷先去置辦桌子了,三雙是假,兩個人吃是真,總不好讓下人嚼舌頭說折騰一大圈是世子為了陪綠瑞吃飯?


    程家火鍋子的事就猶如插了翅膀一般在不到一個早上就傳遍了世子府,陳傳箋當然了聽說了,一邊咽著哈喇子,一邊說:“程大人這講究的程度倒也不輸你。”


    周霜站在畫案後畫畫,頭也不抬地問,“所以你越看越喜歡?”


    陳傳箋憑空被噎,撇嘴道:“喜歡誰?程錫圭?我犯得上見個人就要喜歡嗎?”


    “你既然不喜歡,那入夜去找他幹什麽?”


    陳傳箋有點心虛,嘟囔道:“程錫圭怎麽什麽事的都跟你說——”


    “廢話,現在不跟我說,難道等著我自己知道了再去找他麻煩不成?”周霜冷道:“你找他幹嘛去了?”


    “他沒跟你說嗎?”


    “說了,但是我想聽你說。”


    “那你何苦還讓給我再說一遍,他不都說了麽。”


    “我想聽你說,不說的話,我現在就叫人把火鍋子砸了——”


    “別別別,我說。”


    其實昨天陳傳箋出去一天,不僅見了程錫圭,她先是去了原蘇的宅子找了那隻尖嘴的黃狐狸,別看這黃狐狸長得不怎麽樣,但各個都是才華出眾,畫的畫像也是栩栩如生。陳傳箋卷了三張畫像,入夜的時候竄進了程錫圭的書房。


    程錫圭沒有成婚,住在偌大的程府,院子前種了一排海棠樹,竟然排出了獨門獨院的格局。陳傳箋跳過牆頭,輕輕巧巧落了地,見院中各房燈火俱滅,不禁覺得自己有些冒失,問身邊的花鏡,“旁邊有耳目發現我們了嗎?”


    暗夜中花鏡輕聲道:“沒有,都還在巡邏呢。”


    “那你去看一下程錫圭睡下沒?”


    “我一個未婚大姑娘,不方便——”


    陳傳箋側目,“你?未婚大姑娘?以前在倚紅樓你怎麽不這麽嬌羞?”


    花鏡扭捏道:“現在有青墨了——”


    陳傳箋翻個白眼,隻能自己摳破了銀絲窗紗瞧,燭火之下,程錫圭做得筆直,奮筆疾書。陳傳箋舒一口氣,還好沒有寬衣解帶。


    “程大人——”陳傳箋推門進去,程錫圭微怔,往陳傳箋身後瞧了瞧,空無一人,便好奇道:“沒想到法師的功夫也這麽好,竟然避過了我府上的護院。”


    “承讓承讓,無事不登三寶殿,找你有點事。”陳傳箋也不客套,掏出三張畫像來,“這三個人是磚角胡同裏的人,你抓了查清楚,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人犯,他們的命我要了,我需要你在刑部幫我善後。”


    程錫圭一打眼將三人的容貌已記在了心裏,不置可否地問:“入了刑部大牢的人,不能平白無故地死了,請問法師是因為什麽一定要他們的命?”


    “他們殺了我的朋友。”


    “朋友?哪一種?”


    “就是你看不到的那種。”


    “法師覺得那些朋友,比人命要貴重嗎?”


    “人若活在世上為非作歹,暴虐無道,那便不是人而是魔,既然是魔,我誅不得嗎?”


    “可是有些殺戮是為了保全更多的人,那麽這也算魔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一個皇帝在我看來,本身便已經不算人了——”陳傳箋道,“但是我相信你,也願意相信周霜,如果能用壞人的血來清洗幹淨這個世界,我也願意手染鮮血。”


    “可以下手的時候我會派人通知你。”


    “好。”


    “法師——”程錫圭長身而起,“若你以後想長伴——”


    “不,我不想。”陳傳箋篤定笑道,“昔日在巔南曾見過一株花,極美,可極短時間便衰敗,之所以美便是美的恰如其分,太久也就醜了,我們不是一路人,久了會兩兩厭棄的。”陳傳箋拱拱手,“不早了,我先迴去了。”


    “法師慢走。”


    以上便是陳傳箋去尋程錫圭的過程,她仔仔細細地跟周霜講了個清楚,周霜托著腮,怔怔地瞧著她,等她說完了,追問了一句:“這些人害了什麽妖精?”


    陳傳箋心裏咯噔了一下,但老老實實地迴答:“狐狸精。”


    “所以你是替原蘇出頭?”


    “算是吧,他一個修仙的人,手上不能沾人血,而且他那些狐狸精幫了我很多,我不能坐視不管。”


    “很好。”周霜長身而去,瞧不出喜樂,隻是吩咐道:“你去找兩件衫備下,等下火鍋子味大,吃了換件衣服。”


    “哦——”陳傳箋挑簾出了,周霜看著她的背影,心中又酸又甜,酸的是她有下半生可以為原蘇出頭,可跟自己的時間卻這麽短,甜的是自己終究沒有錯付了這樣的情感,選了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


    青墨和幾隻鬼在屋頂上遠遠瞧著,磚角胡同的差人來的兇而猛,這一批絕對不是京兆尹衙門中普通的差人,進入胡同的時候,進退有序,武功高強,手腳幹淨,明顯是久經沙場的軍人,其中夾雜著一隊手持木劍的,間或其中有一兩個還有驅鬼攝妖的本事。——青墨悄悄低下頭,蜷縮起來,生怕被對方發現。


    磚角胡同前前後後不到半個時辰就被清空了,一直籠罩著的霧氣也逐步散去,青墨撒丫子就往世子府裏跑,在金雲堂門口看到守夜的花鏡,便緊張兮兮地道:“快去告訴法師,磚角胡同出事了。”


    花鏡躊躇了一下,“這麽晚了,怕打擾法師和世子。”


    青墨一跺腳,“你還管這些——”話沒說完就旋風一樣衝進去,果不其然,花鏡聽到裏頭乒乒乓乓一番,而後亮了燈,再一看,青墨在院子裏灰頭土臉地站著,陳傳箋則披了件衣服,一挑簾出來了,邊打哈欠邊說,“世子脾氣大,讓你別吵他,你不聽——”


    青墨抱怨道:“磚角胡同被抄了啊。”


    陳傳箋一半哈欠還在嗓子眼裏,震驚道:“這麽快?”


    “是呢,我看還有修道的人在裏麵,打得很厲害。”青墨低聲道:“那本領都不是等閑之輩,大概可能是國師的手下。”


    “好,我知道了。”陳傳箋應了一聲,進門去了,屋裏燃著一對紅燭,周霜拉開了幔帳斜靠在床上等她,一頭黑發順滑地披在肩上,在燭光下閃閃發亮,一雙深情的眼不由瞧得陳傳箋怦然心動,但是這個時候——陳傳箋收了自己即將湧現的傻笑表情,嚴肅地道:“磚角胡同被剿了。”


    周霜也愣了一下神,隨即唏噓地道:“皇上,沒幾天好活了,明天把爹爹和金長天接到府裏來吧,鋪子裏和莊子上也通個信,都把人撤出去,別存貨別存錢——”


    “好。”陳傳箋躺迴被窩,摸著周霜的臉,道:“你要當皇上了呢。”


    “可惜了,你當不了娘娘,隻能當我身邊的小太監。”周霜將陳傳箋攬在懷裏,和她臉貼著臉,覺得還不夠親,又將人緊緊抱在胸前,親了一名口,道:“小太監也好,能摟著一起睡。”


    “你不是說當皇帝得有人在旁邊伺候著,還得有人在旁邊記著事麽——”


    “那是以前,反正我不喜歡,我得把他們都趕出去,就留你一個人。”


    “……周霜。”


    “別連名帶姓的叫我,我總怕你要說出什麽我不想聽的話來。”


    “他要死了,你真的不難受嗎?”


    周霜沉默了許久,方道:“難受,但不是因為他是我爹而難受,而是可憐他,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愛過他,就連他的死也要算計著。”


    陳傳箋在心底歎了歎,兔死狐悲,周霜今日並不是為惠帝悲哀,而是為自己的未來悲哀,這麽想著——陳傳箋用力的抱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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