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霜有很多事需要做但又不想做,去看白洛便是不得不做的一樁。


    白洛拜托程錫圭去找平靖侯的事,早就傳到了周霜的耳朵裏,剛迴來第二天,他的嶽丈就生龍活虎地興師問罪來了。


    周霜覺得在對聽取別人的勸告置若罔聞這件事上,陳傳箋、陳白洛一定是隨了他爹。


    這一日,周霜不打算和平靖侯好商好量,所以他冷冷堵在門口,連表麵功夫都欠奉,“侯爺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平靖侯是混慣了的,頭天聽白洛說了在山上如何不受重視,差點死於非命一事,也是火冒三丈,當即走過來揪住周霜的衣襟,惡狠狠地道:“你一個下三濫的商人,我把女兒嫁給你,是你高攀了我,你想清楚,沒有我為你奔走,你以為程家蘇家會搭理你?”


    周霜冷笑,“看來上次的話,侯爺還是沒有聽懂,既然聽不懂,那我也不用費嘴皮子了,這世子府是我的地方,以後侯爺不請自來,哪一條腿邁進來,我就打斷那一條腿——”


    “你敢——”平靖侯提拳,此時長嶺立即上前將人攔了下來,“侯爺使不得,想想世子妃——”


    “上一個想我死的人,如今躺在天牢裏隻待問刑,侯爺若是也想進去躺躺,我不攔著!”


    平靖侯不由慢慢鬆了手,事到如今他已然知道自己對周霜起不了任何影響,他的裝腔作勢在周霜眼中如做戲一般可笑,而他幻想著倚仗周霜的美夢也破滅了,他的女兒未來是生是死,幸或不幸,再由不得他做主。


    “我可以許你一個富貴侯爺,但你如若生事,休怪我無情——”話落,周霜拂袖而去,長嶺忙支使了人送平靖侯,自己也小跑著跟了上去,一邊走一邊問:“少爺,不然這陣子我去金雲堂伺候吧,你那也不能沒個人。”


    周霜聞言忽然停下腳步,“她——什麽時候迴來?”


    “按照腳程看,明日就該到京裏了,但等到在老爺那裏養好了,怕是要三五個月。”


    “好,明日把周雲叫來替你管著府裏,你今晚搬進來。”


    “是。”


    過了幾日,周霜吩咐在畏仙居用午飯,長嶺微怔,隨即問:“是調廚子過去,還是通知那邊小廚房?”


    “調廚子,自備菜,畏仙居的東西,一概不用。”


    “是。”


    伺候周霜穿好衣服,早上和兩位大掌櫃過了賬目,到中午時分,長嶺過來請,“飯備下了,少爺什麽時候過去?”


    “走吧。”


    路上,周霜忽然問了一句,“白洛最近怎麽樣?”


    “菅香說覺得比以前深沉了,話少了,也更兇了。”長嶺走著,忽道:“那日平靖侯來看過世子妃,走了之後說要送幾個丫鬟過來,前幾日送來了,我找了個地方先讓住下了,還沒把人送進去,待少爺決斷。”


    看來,這府裏確實沒人將她放在心上——周霜在心底歎道,何必呢,千辛萬苦地待著,為搏一個虛名,是幸還是不幸?


    “送進去吧。”白洛不是個安分人,與其讓她再瞎折騰,不如在眼皮子底下看看能玩出什麽花招來。


    至於怎樣和周霜相處度過後半生,白洛在這十來天裏想了很多。平靖侯府最不缺的就是女人,這往來十多年,她已經看得足夠清楚,一個女人在深宅中立足,隻有三個資本,一是丈夫的寵愛,二是出眾的子女,三是管家的才幹。在周府,她這三條路,都被封死了。論寵愛,她爭不過一個死人,原以為能日久生情,但山莊遭劫一事讓她看得明明白白,周霜完全不顧她的死活,而且也不在乎要維護她的臉麵,所有人都知道她這個世子妃不過是用來裝點門麵罷了,沒有寵愛何來子女?至於管家,世子府上上下下都是周家的人,需要她一個外人來管家?


    白洛不無悲哀的想,要是指望周霜迴心轉意,自己也許這輩子就這麽渾渾噩噩的如同棄婦一般終老在這深宅大院,但是別的路子,未必走不通。


    山莊遇襲這件事搞得沸沸揚揚,朝野動蕩,父親來訪時曾經提到過,當今聖上纏綿病榻,而太子之位又空置許久,經此次一事,很多人都想起了周霜的身世之迷,甚至暗暗謠傳起他有可能繼位大統,如果真是這樣——白洛心思活絡起來,她可是處處有生機,是依附周霜,死心塌地做他的耳目,還是依附別人來掣肘周霜左右?


    白洛被反複拉扯著,掙紮著,心思起起伏伏,若我能為他鞍前馬後,或可會多看我一眼?可是——在心思沸沸之際,她想到了那個夜晚從屋中衝出去的丫鬟,她目睹了她被淩辱的事實,僅此一事,她就會萬劫不複。


    “夫人,世子來了。”菅香在外頭叫門。


    白洛應了一聲,從銅鏡中看了一眼自己的臉,蒼白的,臉頰上帶著微微潮紅,令人頓生保護之欲。


    周霜和白洛臉對臉坐著,卻宛如沒有這樣一個人一樣,一如從前,長嶺在旁伺候著,吃什麽,喝什麽,不用周霜示意就合心意地放在了手邊。


    他的生活自成體係,卻沒有打開一個入口給她進入。


    “你嫁到府裏來,多久了?”


    “近一年了。”


    “我養你也一年了。”周霜用完了飯,長嶺從旁伺候著漱了口,奉上茶來,這才帶人出去了。


    “世子想說什麽?”白洛抬眼望他,眼眶微微泛紅。


    周霜見狀挑眉,頗為不樂地道:“你那些心思都收起來了,你應該知道對我沒用,不過你嫁給我,也不用擔心,這府裏隻要不是陳貴妃娘娘、皇上再塞人進來,你便是穩穩坐著你的世子妃的位置,其他夫人不會再有。”


    “夫君還是想著……陳姐姐嗎?”


    “是,現在是,以後也是,這一輩子都是。”周霜答得毫不作偽,“我是個商人,總得要求迴報,既然不想同你生兒育女,你也要對得起我養你的這些錢,如果這些錢拿到鋪子裏,一年十分利是賺的迴來的。”


    白洛從未想過,周霜竟然是如此低俗之人,在他的英俊的皮囊下,在他冠絕天下的畫技之下,藏著這樣緇銖必較的性子。


    “明日我要去宮裏謝恩,你同我一起去,陳貴妃娘娘你要替我應付好,這便是你的價值,你做得好,就可以在這府裏長長久久做你的世子妃,你若做不好,不管你是誰的眼線,我剜肉剔骨都會讓你在這府裏不得好死。”周霜長身而起,居高臨下地道:“你最好相信,我有這樣的本事。”


    白洛眼中蒙起了霧氣,她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心寒,周霜將她看做一個物件,還明明白白告訴了她!


    “還有,你這院子裏的人,隨你管,隻要不是周家的人,打死了我都不管,但我希望你安安分分的,否則——”周霜扔下拭過嘴角的帕子,“深宅大院裏的事,你自然比我清楚,你爹找過女人,我也可以,內宅的女人,磋磨起來會要人命。”


    話落,周霜揚長而去。


    ……


    周霜來宮裏謝恩,他倒不是頭一次來,彼時母親還活著,經常被陳貴妃召集宮來解解悶,他也一起來,後來漸大了,還宮裏為貴人們衝過茶,再漸漸的,他也不來了,認六王做父親以來,倒是熟門熟路地來過幾次。


    陳貴妃住在長春宮,這後宮裏最引人注目的宮殿,談不上最豪華,但卻占了最好的名字。


    周霜到的時候,陳貴妃正坐在樹下彈琴,穿一襲淺粉的衣裳,薄施粉黛,年輕得宛如剛入宮的美人。通傳的太監不敢打斷她,隻好陪著周霜站在一旁,周霜遠遠地看著,這一個女人,文靜的,瘦弱的,如嬌花一般的女人,卻有著世上最狠的心腸,自己是不是也有點像她呢?


    一曲終了,太監帶著周霜和白洛走上去,陳貴妃笑著起身,毫不避諱地牽住周霜的手,“好些日子沒見,你怎麽也沒胖一些,經了這樣的事,氣色倒還不錯。”


    “多虧程錫圭,我才能保全。”周霜抽迴手,眾目睽睽之下拿出帕子擦了擦,陳貴妃似是習慣了,不以為意,帶了二人進殿,說了會子話,自然問到了李宣的事,周霜挑了些重點說了,臨了淡淡地道:“現在有些傳言——”


    “有傳言便是有人關注,有人關注便有機會,是好事。”陳貴妃遞了一碗羹湯,“知道你們要來,我提前讓人備下的,嚐嚐,看合不合口味。”


    周霜嚐了一口,推開了,旁邊的太監嚇了一大跳,急急忙忙出去了,周霜瞥了一眼,知道又有人要倒黴。


    “最近身子可好?”


    “偶爾略有些頭痛,倒也無妨。”


    “頭痛?我使人去看看吧——”


    “不敢勞娘娘掛懷,小毛病。”


    “不礙事,說到大夫,本宮前陣子,見到了寧妃。”


    周霜沉默著,陳貴妃接著道:“寧妃現在發了狠一般地補身子,隻等著看李家什麽結局。”


    白洛道:“如此逆臣賊子,還能有什麽結果?”


    “你們受驚了,本宮一定會為你出這口氣。”


    周霜無所謂地道:“橫豎李宣是要死的,這口氣出不出也不重要。”


    “那怎麽成?”陳貴妃笑起來,“你呀,改一改你豁達的脾氣!”


    坐著閑聊了會子話,多都是陳貴妃在說,周霜也懶得搭茬,白洛附和地勤快,兩人相談甚歡,但忽然陳貴妃話鋒一轉,道:“你們也成婚許久了,怎麽也未聽到有一男半女?”


    白洛頓時語塞,紅著臉低了頭。


    周霜閑閑懶懶地應了,“日子還長,不急。”


    “皇上疼愛孩兒,你們還是該盡早的——”


    周霜微微挑眉,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隻當揭過此事。


    陳貴妃,就這麽等不及了嗎?


    在長春宮用過午膳,又陪著陳貴妃喝完一盞茶,起身告辭之際,門外有人來通傳,說是清寧宮的桂嬤嬤來傳話,太後要召見周霜。


    “請教桂嬤嬤,太後召見霜兒何事?” 桂嬤嬤是太後身邊的老人,陳貴妃對她倒是客客氣氣,這位桂嬤嬤也是大嗓門的利索人,嗨了一聲,用指頭點著周霜道:“世子啊世子,太後最近吃周家鋪子裏的甜瓜籽都上火啦!聞聽你今日入宮,要不是老奴攔著,早就喚你過去了,待會去了清寧宮,可別由著太後的性子,應了她做些什麽話梅甜瓜籽之類的東西。”


    陳貴妃忍俊不禁,“就聽說太後這幾日愛上了吃甜瓜籽,竟然是真的。”


    “可不是麽——”桂嬤嬤嘟噥著,“多齁啊。”


    閑話了幾句要動身,桂嬤嬤睇了一眼白洛,道:“世子妃若是方便,便在長春宮等一等世子吧,娘娘這些年不愛見外人。”


    “也好,那你同我說會子體己話吧。”陳貴妃留住了白洛,桂嬤嬤行過禮之後便帶著周霜走了,周霜一邊走一邊問了各宮娘娘的住所,道:“如若皇上那裏都不想去,想一個人待著呢?”


    桂嬤嬤笑道:“禦書房後麵有文英殿,皇上會在那裏歇著,不過這深宮大院裏就皇上一個男人,要為皇家開枝散葉,哪能一個人老待著呢!”


    周霜輕哦了一聲,“那麽宮人呢?會一直老死在宮中嗎?”


    “有家有恩典的自然就出去了,沒家的,出去還不如在宮中賴活著。”


    “養這麽些人,一年真是要不少銀子。”


    “可不是,不過這世間這麽多人,隻供養一個皇家,還是供得起的——”桂嬤嬤覺得這位世子甚是有趣,忍不住問:“世子府也有那麽多人,世子應該習慣了啊。”


    周霜搖搖頭,道:“我那不養閑人。”


    “呦,”桂嬤嬤笑道:“世子管得過來嗎?”


    “周家鋪子上上下下近千人,外頭還有幾千人吃周家的飯,我都管得過來。”


    桂嬤嬤一愣,瞧著周霜的神色並不像在說笑,便也不敢再搭瞎茬,腳下放快了些,不多時便來到了清寧宮,通傳之後帶著往裏走,一邊走一邊叮囑:“太後說什麽便是什麽,應著就好。”


    周霜反問:“若是話梅味的甜瓜籽呢?”


    桂嬤嬤一跺腳,“咳!世子你還信這個?我還當你是個明白人,結果也是個榆木腦袋!”


    周霜不動聲色地翹了翹唇,清寧宮是個有意思的地方,從太後到嬤嬤,都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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