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周霜坐在金雲堂中,麵無表情,神色遊離。


    六王坐在旁側,急了一腦門汗,恨不得上去踹周霜兩腳,你個兔崽子,站在本王後麵的那個老宮人是你奶奶知道嘛!六王心底的咆哮聲唿之欲出。


    “刑部已經查實,是李宣那個狗賊派人動的手,但原因卻一直問不出來。”六王搓搓短小的指頭,將茶一飲而盡,沒話找話道:“其中原因你可明白?”


    “明白。”周霜有些心不在焉。


    六王訕訕,騎虎難下,他心中明白周霜大概是知道些什麽的,但素日裏周霜總同他你來我往地打太極,卻沒想到今日竟這麽坦誠,現在反倒是自己不知內情,往日問也就問了,隻是今日萬一問出點幺蛾子……六王歎了口氣,不知道下麵這句話怎麽接了。


    “我設的局,我自然知道。”沒等六王發話,周霜自己先接上了,“本也不是針對他,去年周家的掌櫃去收藥材,途中發現過幾個村子,都挨在種貢米的邊上,水土也都不差,索性就與村子中的鄉賢談好了,由周家供種,由周家收糧,看今年收成好,周家大掌櫃的便動了爭一爭官商的心,交好了幾個官商,可發現有一家的賬怎麽也算不平,這一追查,就查到李宣買賣女子的事——”


    “年頭徐主事家的事情,便是你放出來的消息?”不知不覺,六王被挑起了興致,追問了一句。


    “是我同程錫圭設的局。”


    “程……”六王差點閃了舌頭,和程家交好的事就這麽輕易地捅了出來。


    “後來我們又查了查。”周霜歎道:“那些女子或買或送,大量地進入了朝中官員家中,尤其是禦史台,想必是用來收買人心且替他刺探消息的,但有一些……更慘。”


    “何解。”


    “世上有些妖邪道人,為了一己私欲,傷天害命,以女子性命煉化邪物。”


    “什麽道人?”


    “此道人道號通玄,出自上清觀,以女子孕血,嬰兒屍體,煉化血辰砂。”話及此處,六王恨恨想,平日裏見他牙尖嘴利,沒一句實話,今日可倒好,竟是如此坦蕩,和盤托出。六王本不想再問,奈何背後有兩道火辣辣的目光,於是拚命把話題拉迴李宣身上:“所以李宣覺得你知道了他的秘密?”


    “應該是吧,無論他與血辰砂一事有關或者無關,一個朝廷命官牽涉其中,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洗清的罪過。”


    還提什麽血辰砂?!六王氣不打一處來,“你就將計就計,放出風去說你弄了一大堆稀罕寶貝給我,讓李宣以為可以借機行事——”


    “正是,孩兒守株待兔,布置縝密,這才有命坐在這裏同父王聊天。”周霜微微笑了笑。


    有那麽一個瞬間,六王覺得他望向了自己身後,但因為太短促,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幻覺。


    六王輕咳一聲,道:“有件事情,父王想與你商量,我兒切記聽完之後莫過於驚慌。”


    “父王請講。”


    “如今李宣下獄,證據確鑿,且不是你這一樁官司,他身背數條人命,一切隻看聖意如何決斷,但無論如何廢後一事必然是板上釘釘,廢後之後,皇後之位不會空懸,依我看你的姨母陳貴妃的可能性最大,可是幾個皇子年幼,而陳貴妃一直視你如同己出……”


    周霜冷笑一聲,打斷了六王,“父王,你莫不是老糊塗了。”


    六王氣得翻了個白眼,看看,果然又來了,真是熟悉的語調。


    “父王在太後麵前說這些,合適嗎?”


    六王端在手中的茶盞晃了晃,還沒等反駁周霜,周霜就抬起屁股來,跪拜道:“孫兒參見太後。”


    一直站在六王身後,仆婦打扮的太後上前一步,六王忙起身讓座,伺候著太後坐下,太後笑道:“想必我踏進這個屋子,你便知道哀家的身份了。”


    “不,是太後剛入世子府,我便知道了。”


    六王橫他一眼,臭小子,忒托大,信口開河!


    “哦?”


    “若是父王,平日裏才懶得走這麽遠到金雲堂來,此次前來定是有機密之事相商,但身邊卻帶著生人,何況父王如坐針氈,微微冒汗,想來他身後的必然是個大人物了。”周霜直起身子,親自為太後斟茶,語調卻軟了許多,“年少時去宮中奉茶,遠遠見過太後一眼,雖時隔多年,太後卻無一點歲月之變,自然一眼就認了出來。”場麵話說得好,太後忍不住樂了,“宮裏這麽多孩子,沒一個像你這麽會說話,老六你要記得,替哀家好好賞賞他。”


    六王嘟囔:“他可是比兒臣有錢多了。”


    喝過了一盞茶,祖孫和樂融融的氣氛也就揭過了,三人之間忽然變得緊張起來,太後捋了捋鬢發,漫不經心地道:“你說的那個通玄,幹這樣的壞事,是受了誰的指使?”


    “他雖然來自上清觀,但國師是否與此事有關,孫兒未曾查實。”


    “國師是陳貴妃一黨,李宣為什麽會給他供貨?”


    “未曾查實,所以推測隻是通玄與糧商私下交易,或者便是李宣利用糧商做局,想抓住國師的把柄,以作要挾。”


    “要挾國師?未免太不自量力。”


    “孫兒推測,糧商與通玄之事隻是雙方私下交易,但李宣必然知道此事,隻是不知如何發難。”


    “為何不查實?”


    “通玄死了。”


    “再無人證?”


    “有。”


    “好生照料著,此事棘手,需從長計議。”太後沉下臉色來,道:“陳貴妃待你不薄,你如何這般對她?”


    周霜沉默片刻,轉身從櫃子裏取出一個匣子來,打開了,是一支發簪和一枚銅錢。


    “這是我母親的遺物——”周霜望定太後,斬釘截鐵地道:“我隻有一位母親,那就是陳縈懷,她被陳貴妃害死了,我已找人查過,她的屍體被人動過手腳,魂魄已無處可尋,永不超生。”


    “這枚銅錢——”六王在旁定睛觀瞧,“可是陳法師的?”


    “是,她是我的妻,我此生唯一摯愛的妻,可是她被陳貴妃賜了一杯毒酒。”


    忽然之間,六王覺得周霜這一輩子過的甚是淒慘。


    周霜合上匣子,小心翼翼地送迴去,冷冷地道:“那個深宮之中,沒有一個是我周霜的親人。”


    “既然都認祖歸宗了,就不要再說自己姓周,哀家坐在這裏,怎麽能說深宮中沒有親人呢?”太後笑了,“先前你說你父王老糊塗了,是什麽意思?”


    “李宣定罪,可大可小,大了是謀反,滿門抄斬,小了便是一人砍頭,全家流放,相信太後自有抉擇,偌大一個後宮,總不見得要陳貴妃獨占鼇頭,一個打入冷宮的皇後,再不濟也還有皇後的頭銜,貴妃再貴,他日也不過是貴太妃,曆朝曆代何時有過貴太妃垂簾聽政一說?父王大可不必擔心廢後,再者,皇子再小,也是皇子,除非——”


    “除非怎樣?”


    “孫子不敢說。”


    “免你無罪。”


    “除非皇上龍馭歸天,留有遺詔,否則——”


    “你!胡說什麽你!”六王一躍而起,一隻手顫抖著指著周霜,“你你你——”


    “是太後讓孫子說的,還免了我無罪。”周霜雲淡風輕地道,“何況,我隻是說說,宮裏可真有人會這麽做,李宣之所以忙著殺我,一是我知道他那些見不得光的事,二來不也是看透了這一點,先下手為強。”


    太後冷哼一聲,默然不語。


    周霜好整以暇地為兩人續上茶,神情自若地道:“太後來看孫子,不也是沒有退路的選擇嗎?陳貴妃大權獨攬勢在必行,除非是逼宮廢妃,但程蘇兩家是臣子,怎麽擔得起這個罵名?太後倒是可以打出旗號,但分封在各地的諸王因為此事揭竿而起,又怎麽應付?可若是不對付陳貴妃,宮中那些皇子們未必都能活得下,左思右想,橫豎我也是皇上的骨肉,性情歲數也不差,不如扶持我上位,來對付陳貴妃——人活到一個程度,便是為家族而活,林家蟄伏多年,總不能一直蟄伏下去,太後這麽想,程家蘇家自然也這麽想,明麵上看,我一個區區草民,誰知竟是眾望所歸。”


    六王聞言一時愣在當地,他這個兒子,本事真是通了天了,太子最有人望的時候,也沒能做到讓程蘇林陳四家都這麽死心塌地地幫他。


    “你這麽恨陳貴妃,她不知道?”


    “她知道。”


    “那為何還要幫你。”


    “她得罪的人太多,若抓不住帝位,有太多人會將她推進地獄,生不如死,可怎麽辦呢?她總不能如同皇後娘娘一樣,領個皇子吧,她可是有兒子的人,而且這個兒子還是個平民出身,毫無勢力,想活下去就隻有依靠她,再者——”周霜撩起衣袖,在手肘處有一塊小小的黑色的皺巴巴的皮膚,“她對我下了毒,這種毒,在她看來,隻有她可以解,如此一來,我縱有通天的本事,也得俯首稱臣。”


    “那看你如今的樣子,毒定然是解了的,而陳貴妃卻不知道?”太後問。


    “是的,程家還派了程錫圭專門確認,否則他們不會全力以赴地幫我。”


    “很好。”太後長身而起,吩咐道:“夜深了,哀家也累了,迴吧。”


    六王一愣,“這就問完了?”


    太後戳了他一指頭,佯裝嗔怒,“這小子比你精乖多了,早就編好了詞,都不用套話,還有什麽可說。”


    周霜笑笑,行禮道:“恭送太後、父王。”


    六王懵懵的,“啊,那我走了啊,你迴頭去王府坐坐,王妃不好出門,你總得看看她。”


    “好的。”


    眼見著兩人出去了,周霜自己動手收拾了茶盞,站在了櫃子前,久久凝視著匣子,倏然間覺得眼眶微酸,十數年來他每一日都在憧憬著這樣一天:手刃陳貴妃。而在這漫長的噩夢一樣的黑暗裏,隱隱亮起了光。


    母親的仇,有望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有請陳大法師上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天五遍眼保健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天五遍眼保健操並收藏有請陳大法師上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