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霜既然沒答應畫畫,也就不會有什麽壽作,做壽圖不過是個說辭,在周家鋪子裏尋了個清淨去處,和程錫圭擺了十八班器樣,坐在一處喝茶。


    “今日在你跟前班門弄斧,請不吝賜教。”程錫圭捧了一盞遞給周霜,自謙道。


    “水老了,茶也不甚新鮮,湊合入口。”


    程錫圭一如既往的好脾氣,不去計較周霜的刻薄之詞,隻是若有所指地道:“太子身子不好,不知道能撐到幾時。”


    周霜挑眉,“程錫圭,知道我最煩你什麽?”


    “什麽?”程錫圭洗耳恭聽。


    “自詡謹慎自持,其實自以為是,矯揉造作。“


    “此話怎講?”


    “太子病重,二皇子五皇子早夭,三皇子不成大器,四皇子癡傻,六皇子年幼溫順,太子死了,沒一個能繼位的,你們早就調查過我的身世,隻是我若一直是周霜便隻是顆棄子,然而我若是皇子,你程家就要待價而沽,不是嗎?”


    程錫圭添了手茶,“早知道了?”


    “你找陳傳箋問改命一事,不就是向我遞話,你可真有本事,竟然知道她住在我家,而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了我的誠意,你要見我,我見了,今日又故意留你在陳貴妃處說話,即便如此你還要再三試探,恕不奉陪。”語畢,正要起身,卻被程錫圭按住了肩膀。


    “你這脾氣,以後入宮可怎麽得了?”


    周霜冷笑道,“無非我這一刻還是姓周,這些話才可以毫無保留地說給你聽。”


    “說到此處,我倒是有些不解,既然都是一家,為何還那麽生分?”


    “誰和誰是一家?”


    “她確實是你的母親。”


    “不,她不是。”


    周霜盯著那一團微微爐火,那年冬天裏,爐火燒得再旺也驅散不了心寒,母親指尖冰得像雪,放在臉上撫摸的時候讓他一陣陣發抖。據說他的娘親得了很嚴重的病,嚴重到了一時三刻都等不了就要著急離開他,枕邊的血像點點紅梅,先是豔的可怕,又黑的可怕。她還是微笑著的,手在他的麵上不斷摩挲,娘親從來不這樣,她很愛惜自己的容顏,不會披頭散發地來見他,更不會當著他的麵吐血,那太難看,會嚇到他。


    可是她太急了,等不了了,等不了裝扮好,等不了漱口,還有一句著急的話要告訴他:你是我的兒子。


    周霜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轉瞬又麵色如常,“我的母親早死了,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可是,我們需要保障。”


    程家是一棵大樹,大樹需要很多的養分,不能隻倚靠一條時斷時續的小溪。


    “我這會子說我和陳貴妃不共戴天,你們可信?”


    “不能全信,但也不說完全不可信。”程錫圭再添一盞,藏了幾分難掩地好奇,道:“以你的脾氣,旁人估計不敢說上一半句,但我今日迫不得已,還是要問你,陳家同你們也算是近親,為何有刻骨銘心之仇?”


    “莫非你一無所知?”


    “隻知一鱗片爪。”程錫圭歎了歎,“說句放肆之言,若不是太子病重,誰會在意一個棄子?”


    陳傳箋頓時抬眼,覺得程錫圭簡直是騎在龍頭上捋須,不要命了。


    意外的是,周霜竟然沒有動怒,他似乎是有些欣賞程錫圭的坦誠,甚至還跟著點了點頭,語調蕭索地道:“我也希望陳貴妃能把我當棄子,這樣我娘就能多活些時日。”


    程錫圭沉默下來,沒有言語,周家和陳家明麵上反目成仇是因為陳縈懷死後,陳家去搶屍——當年也算是京中奇談,據說那夜周老爺手持利刃要自刎在棺材前,但陳家不為所動,眼見要逼得周老爺自殺時,是周霜舉著一把菜刀衝到靈堂前,二話不說就要砍掉自己的手,若不是管家周雲手疾眼快,這世上就不會再有周大畫家了。也是那時候,陳家才從周家退走,再也沒有插手陳縈懷的葬禮。


    提及此事,仿佛又掀起了周霜慘痛又不堪的過往。既然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於是程錫圭笑了笑,打岔道:來日方長,對了,你的親事……”


    “嗬——”周霜抄起了雙手,鄙夷道:“先是管好你自己的親事吧,別教提親的人踏破了你程家的門坎,滿城皆傳你龍陽之好,你還有心情打趣我?”


    若論京城名媛,沒有金長天不知道的,就算是靜養在深閨的大家小姐,金長天都能將對方的長相喜好脾性說個八九不離十。周霜坐在水榭中,細細擦一把琴,看金長天上躥下跳猴戲一般,激情昂揚地描述著這閔家小姐如何美麗動人溫婉大方,間或還捶胸頓足,替周霜惋惜這樁婚事。


    “這等美事多少人盼都盼不來,何況還是貴妃娘娘保媒,你竟然,竟然當場就推了!”金長天恨其不爭地剜了周霜幾眼,大概是替他惋惜得昏了頭,口不擇言地道:“你該不會真的是喜歡上陳大法師了吧?”


    周霜波瀾不驚的麵色終於露出幾分不耐煩來,手中琴放在案上,冷腔冷調地道:“我同你的交情,大概也沒好到要你替我的終身大事來操心的份上——”


    金長天見觸了他的黴頭,便訕訕地道:“我也是關心則亂嘛——”


    “拜托你的事,查得如何?”


    金長天聞言,露出一臉不解道:“此事倒也蹊蹺——”正說著,家人從遠處匆匆走來,兩人都心照不宣地默然不語,就見家人遙遙道:“少爺,國舅爺來了,就在前廳,老爺請你過去相陪。”


    國舅?金長天訝異地道:“你不是不和陳家往來嗎?”


    周霜撩了下眼皮,冷笑道:“我這幫親戚無事不登三寶殿,來了,自然是沒什麽好事。”話落,整了整衣衫,飄然而去。


    金長天注視著周霜的背影,心中暗自想著,周霜這個人雖然古怪清高,但到底秉性高潔,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哪怕是自己位高權重的親舅舅呢,竟然也落不下一句好話來。


    金長天素來在周府往來慣了,周霜去陪國舅爺,他這等小角色就隨意在周府逛逛,在後花園喂了會子魚,在觀心樓賞了陣子景,又在花廳吃了兩杯茶,百無聊賴地到書房翻了翻周霜的藏書,忽聽窗外有兩個小廝道:“你說咱少爺是不是真的看上那個法師了?整日裏同進同出的。”


    另外一個聲音熟得很,金長天一聽便知是長嶺,長嶺道:“那些嚼舌根子的該叫他們爛手爛腳,少爺是什麽家世人品?就連貴妃娘娘給他保的媒都是尚書大人的千金,不說陳法師出身何處,就算是看不到臉,單看那一雙腳也進不的周家的大門!更何況,陳法師有個相好,你難道不知道?”


    聞得八卦,金長天忽然之間如同見到美人一般亢奮,躡手躡腳靠在窗邊偷聽,心中說不盡的激蕩。


    “那位不是陳法師的師兄嗎?”


    “不是那個!”長嶺道,“是那個神出鬼沒的男人!”


    “哦——”小廝恍然大悟,“就是大熱天也搭著個狐狸皮在肩上的那個吧?”話鋒一轉,又道:“不過,我聽說他那個狐狸皮是隨時能活過來的!”


    長嶺嗯了一聲,神神秘秘地道:“上次我晚上偷偷迴來,剛翻過牆,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那小廝胃口被吊起了不少,熱切地催促著:“快說快說!”


    “法師那個相好,直直就穿牆進來了,而且他還對我笑了笑!”


    “啊——”那小廝輕聲驚叫道,“太嚇人了。”


    “可不是嘛!”長嶺壓低聲音道,“我都嚇癱了,我懷疑他可能不是人,你想想,法師也不是常人,既然不是常人,怎麽可能跟凡人在一起?”


    “你說的也是啊——”小廝道,“不過你說那個男的不是人,就這麽在咱宅子裏來來去去的,怪可怕的!”


    “誰說不是呢,我可盼著法師快走呢,自打法師來,公子都跟著了魔似得,你什麽時候見他信過這些神神鬼鬼的?可前幾日竟然去了上清觀!不過,這些爺爺奶奶們也都是通天了的能耐,這些事可不能出去亂說!”小廝正欲說話,金長天在廳中咳了一聲,走了出來,長嶺麵上一白,忙道:“金老爺,怎地你在此處?”


    金長天道:“我來找你家公子坐坐,不想國舅到訪,我便在此處等他,聽聞法師也住在府上,是住在哪裏?”


    長嶺的腿肚子抽搐了一下,想起陳法師還是麵前這位爺的救命恩人,於是腿軟了一下,道:“小的,小的——”


    金長天是何等人?一個耳聰目明的場麵人,哪裏不知道長嶺求他的意思,他把長嶺攙起來,瀟灑一笑,“我大夢初醒就受此大禮,你是嫌爺們平日裏對你的打賞不夠嗎?”說著話就去掏錢袋子,長嶺聽他願意為自己遮掩,哪裏還敢再要他的賞錢,慌忙道:“金老爺玩笑了,小的這就帶你去拜會陳法師——”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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