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周霜穿枝拂葉而來,他麵色不善,指著墓碑底座上刻著的花紋道:“我看你師兄就是拍了這裏。”


    陳傳箋借著火把的光亮看去,底座上陰刻花紋,在這花紋之中,有小小的銅錢大小的圓點凸出來,若不是道門中人,怎麽也堪不破其中玄機。


    風楊陣,源自八陣圖風揚陣,經道門代代演化,已與初始大不相同。


    陳傳箋費了很大功夫,才猶猶豫豫地按了一下左三的圓點,按之前還叮囑道:“這下邊很可能有機關,你站遠點。”


    周霜漠然道:“我不想動,所以你按準點。”


    陳傳箋聞言手抖了一下,恨恨瞪了周霜一眼,一掌下去,兩人所處之地忽然晃了一下,墓碑前一塊石板陷落下來,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赫然就在整個墓的正前方,遙遙望去像是一張吞噬一切的詭異大嘴。


    周霜有些心急,抬步上前,陳傳箋見狀忙搶在在他前頭,周霜似笑非笑,不屑道:“怎麽?你師兄不是已經下去了嗎?莫非他是個草包,還破不了這些機關?”


    陳傳箋肅然搖搖頭,正色道:“你太不了解我師兄,二師兄常說,前人設機關不易,若是能裝迴去的,他一定會再修繕裝好。”說著話,陳傳箋扔了一塊石頭進去,速度極快地抽出背在身後的劍,叮叮當當打落了一地的箭矢,一波畢後,陳傳箋用帕子墊著撿起一根箭頭在周霜眼前晃了晃,道:“看到沒有,箭頭都彎了,定是我二師兄破了機關又費盡心思裝迴去的。”


    周霜冷哼了一聲,這才老實跟在了陳傳箋身後,同她保持了一步的距離,陳傳箋不禁在心底暗笑,這個人倒懂得審時度勢,知道此地險惡便忙著保命了。


    周陳氏的墓修得極大,而地下修得更大,整個墓都被掏空了,陳傳箋帶著周霜一路勢如破竹,走過了空無一物的前室,也顧不得去看東西耳室,徑直來到了主棺室。


    陳傳箋陡然收住了腳步,在幽暗的主棺室,她看到了被破壞了的滿牆的朱砂畫符,看到了堆在一處的墨色鎖鏈,以及被掃成一堆的黃色布帛殘片。


    周霜的嘴皮子哆嗦了一下,破天荒地說話不利索起來,“這,這是什麽?”


    在闃然中,陳傳箋響亮地吞了下來口水,她在心底飛快地打著腹稿,掙紮猶豫著該怎麽告訴周霜這個事實:人間多有走火入魔之輩,修行陰邪之術,傷天害理。


    其陣有名,誅魂陣。


    困其形,滅其魂,死後遭受咒術煎熬,化為一縷殘魂被封於死玉之內,永世不見天日,不可輪迴,此陣極其陰毒,有損陽壽,非大仇者而不施予。


    “你照實說吧。”周霜麵色慘白地道:“我要知道在這裏發生的所有的事。”


    陳傳箋心中甚是沉重,話到嘴邊轉了幾轉都開不了口,她將手搭在周霜的肩膀上,深唿吸了一口,似乎不是為撐住他,而是為了撐住自己,略有不忍地將目光避過了周霜那雙神色複雜的眼睛,望著觸目驚心的主墓室道:“你母親的魂魄是找不到了,她被封在了死玉裏,永不超生。”


    陳傳箋感到自己搭在周霜肩上的手抖了一下,就聽周霜那把子冰冷的平直的聲音道:“死玉,是什麽?”


    “死玉一般來說極少,其玉需要在極北之地開采,由瀕死的老者輪換盤玉長達數十年……”


    “死玉乃何物,我並不關心,我隻想知道,這物件是用來做什麽的?”


    “改命。”


    “改命?”


    “對,人不可逆天改命,若要強為,需找三個命運極好的人來煉化死玉用以改命。”


    “找這個人出來,我什麽條件都答應你。”


    陳傳箋為難地扯了下麵皮,“這不是錢的事——”話音未落,陳傳箋的手就懸在了半空中,一向素來自傲自愛的周霜忽然撩開袍子跪了下來,衝著陳傳箋重重磕了三個頭,“算我求你,這輩子為你馬首是瞻。”話落,周霜幹脆利落地站了起來,頭也不迴地走了出去。


    陳傳箋抿抿唇,這個人,生來驕傲,大抵第一次這麽走投無路地求人呐!


    七竅填有辰砂,成色不新,填入至少數年之久。


    左邊身子坍塌,缺骨七根。


    百會、湧泉,各嵌入鐵釘一根。


    陳傳箋告罪一番,將宸離拔出斬斷並碼得整整齊齊的鐵索、鐵釘仔細查驗,因為同情周夫人的境遇,陳傳箋還將屍體下化成絲絲縷縷的綢布都收拾了出來,這一收拾不要緊,掃出一張符來,四角已經破爛,但寫了符文的地方依舊嶄新,丹砂色澤豔麗。


    陳傳箋從周夫人口鼻中摳出了一撮辰砂在符上,兩兩比較許久,又聞了聞,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不知深淺地踏進了一個泥潭。


    六年前,陳傳箋跟宸離下山替師父三佑散人跑腿送信,走到黃河渡口的時候,趕上刮了幾天的大北風,河裏淌淩,淩塊子有屋子大,擺渡船恐怕碰上淩,不肯渡客,幾日耽擱下來,河邊上的淩,把幾隻渡船都凍的死死的,陳傳箋和宸離就這麽被困在了黃河口,隨遇而安的住了半個月。


    宸離晝伏夜出,陳傳箋晝出夜伏,除了說不上話,倒也相安無事。


    然而有一天,宸離不知道惹到了什麽人,竟然在夜半時分被打得吐血而歸,其中原因宸離三緘其口,未到天明就拉著陳傳箋上了路,一路上疲於奔波,送完信兩人徑直迴了秀首峰,沒多久三佑散人下山了一趟,迴來就讓眾徒弟隱姓埋名藏於茫茫人海。


    一年後,陳傳箋再迴山,房子是新蓋的,比原來小了許多,師父和師兄弟心照不宣地誰也不提起此事,那一年間發生了什麽,三佑散人居然沒有透露一絲口風。


    陳傳箋纏師父久了,三佑才淡然通透地迴道:“我們是方外之人,不與強人爭鬥,他日下山碰到擅用血辰砂之人,要避其鋒芒。”


    若不是這符咒上色澤如新,隻怕她還沒有發現這便是血辰砂……陳傳箋撚了撚,當年的事,因宸離而起,若今日他也知道了是血辰砂,以他重情重義的做派,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陳傳箋迴城,第一件事就是在倚紅樓堵住了原蘇。


    原蘇是頭狐狸,還是頭老狐狸,坐在陳傳箋麵前,吃的果子核堆起來跟小山似得,也沒開口說一句話,陳傳箋氣不過,恨道:“你這個吃法,這一口牙遲早掉光。”


    原蘇聳聳肩,眯眼笑道,“借你吉言,我這口牙可是有年歲了,早想換一口,奈何總不掉。”


    陳傳箋把原蘇放在自己的眼皮子上夾了又夾,無奈對方皮糙肉厚又定力深厚,竟然是紋絲不動,麵不改色。


    “你真不幫我?”


    原蘇歎口氣,聳肩道:“陳傳箋,話可不能這麽說,當初你救我,我報答你,說好了我隻幫你打發狐狸精,我難道沒有幫你?”


    “是,但是——”陳傳箋話說了一半,話鋒一轉,道:“你說的不錯,這些年,我該謝謝你的。”


    原蘇一愣,隨即警惕地盯住她。


    “我知道這是個兇險的事。”陳傳箋從荷包裏掏出一迭銀票來,“我不該再強求你幫我,你雖然是個修煉有道的狐狸,但喜好人間繁華世界,這點錢算是我能給你的不多點東西了—”陳傳箋雙眼淚光閃爍,一副托付後事的傷感鄭重神色,將銀票遞了過去。


    原蘇二話沒說,從陳傳箋手裏接過來,打開抖了抖,戲謔笑道:“陳傳箋,再精明的人也玩不過狐狸,你拿著一迭草紙當銀票來糊弄我,還有沒有點誠心實意了?”


    陳傳箋見自己以退為進的把戲被揭穿,也不露怯,大言不慚地道:“草紙?你睜開眼看看裏麵是不是有一張十兩的銀票?不愛要就還迴來。”話還沒說完就見原蘇把銀票揣在了懷裏,沒好氣白了她一眼:“你說你吧,學藝不精還非得去招惹厲害的人。”見陳傳箋無動於衷,便又道:“你可知為何三佑老頭命你們下山一年?”


    “不知。”


    “自古以來,仙、人、鬼、狐,各有各的活法,各不相幹,尤其是得道之人,不與人爭是一條鐵律,三佑是個有能耐的散仙尚且如此,何況是你?你若摻和這些事,就算有難,我不能救你,三佑亦不能救你——”


    聽到此處,陳傳箋打斷了原蘇的話,“我師父修道有成,可我是個凡夫俗子啊,人與人爭不得?”


    這次換原蘇把陳傳箋放在眼皮子上夾了夾,令陳傳箋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覺得原蘇那陰沉的鋒利目光仿佛在自己臉上開了幾個口子,唿唿地還迎風扯著。


    “既然勸了你不肯聽,那你說吧,想問什麽?”


    “辰砂。”


    “凡物。”


    “廢話,我問的是血辰砂,普通辰砂犯得上問你嗎?”


    陳傳箋當然知道辰砂是個凡物,起初辰砂隻是用來書寫辰州符,後來因為色澤鮮亮持久而被修道之人廣泛使用,再後來有人改了辰砂的製作過程,在其中摻入嬰兒血,普通辰砂大概兩年可褪盡,但這種辰砂可以數十年不褪,便有人用來練習邪術,久而久之就有了個名叫:血辰砂。


    “血辰砂怎麽了?”原蘇兩指在案上叩叩,門外應聲跑來一隻花皮小狐狸,嘴裏叼了個精致的小錘兒,先是跳上了凳子,接著又用小短腿蹭了蹭,直起半截身子將小錘兒送拱到了原蘇手邊,原蘇拿著小錘兒砸著果核,心不在焉地道:“世間聽說血辰砂的多,但見過的終究是少數人,血辰砂一直以來隻有辰州和沅州方士在製,都是各有秘方,畢竟這東西要做純了可不是添點嬰兒血那麽容易的事。”


    “為什麽隻出產在辰、沅兩州?”


    “因為製辰砂本來就是辰州人最在行,但製造血辰砂的過程太過邪惡,引起了許多人不滿,辰州的可做血辰砂的方士曾被道人圍剿過,後來有一部分隱姓埋名留在辰州,有一部分則出逃至沅州,據說便是現在辰、沅兩州也隻有三五個零星方士還會做血辰砂。”


    “這麽說來,這些血辰砂都是來自於辰、沅兩地?”


    “對。”原蘇一邊扒拉著核桃喂給陳傳箋,一邊懶散地道:“而且血辰砂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的,非有財有勢不可。”


    “要找那麽多嬰兒入藥,確實也需要有勢力的人在背後扶持。”陳傳箋點點頭,但隨即不解道:“血辰砂隻用來寫符,又何須如此大的數量?”


    “必是供多人使用——”原蘇道:“我考考你,血辰砂有什麽用途?”


    “對尋常修道之人來說,沒有什麽用處,但有一些邪仙用來煉鬼、製煞、行陣。”陳傳箋蹙眉,遺憾地道:“我隻是粗淺的知道這些用途,橫豎都不是什麽好事。”


    原蘇嗯了一聲,道:“邪仙所用辰砂皆為血辰砂,從周霜母親墓裏帶出來的東西來看,一直有人在為其供砂,可以從這條路上找找線索。”


    “莫不是要去辰州、沅州走一趟?”


    “那倒不至於,前陣子我們還見到過一個在用的,何不在京城找找看?”


    “哦?”陳傳箋聞言,訝道:“哪裏見過?我怎麽印象全無。”


    “白什麽的那個姨娘啊!”原蘇掐出一個白白嫩嫩的仁兒,塞進了陳傳箋嘴裏,翻個白眼道:“你與她憨鬥半晌,那婦人身上可是沒少畫東西呢,莫不成沒看到?”


    陳傳箋沉吟片刻,“我以為是新喪新畫用的是一般辰砂,倒也沒在意。”


    原蘇歎了口氣,一雙眼裏盡是憂慮,搖頭道:“就你這麽粗心大意的,還找什麽線索?”


    “這不是有你——”


    “你倒是訛上我了?”


    “那你當年好歹別讓我救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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