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陳傳箋接到了喜帖,周霜在月末也接到了白晟的帖子,送帖子的小廝恭恭敬敬地說白晟待周雙珠的病一好就為她贖了身,一頂小轎娶進了家門,為慶賀新婚之喜,請了幾位親朋好友置辦幾桌熱鬧一番。


    周霜頭也沒抬,一邊勾著一朵牡丹一邊問:“還有誰?”


    白晟的小廝常年與周霜打交道,對他的脾氣了然於胸,挑了幾個超脫的雅士說了,周霜冷淡地哦了一聲,沒說去,也沒說不去,大概又是憑心情。


    小廝客套了一番,臨了出門忽然想起自己老爺吩咐務必跟周霜說上次在倚紅樓捉鬼的那位公子也在,省得毫無防備的見了麵,不信鬼也不信神的周霜又當場發作。


    “周公子,我們家老爺說了,周姨娘的恩公這次也會來。”


    “恩公?”周霜驟然停筆,目露寒光,“倚紅樓捉鬼的那人?”


    小廝打了個激靈,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應道:“小的也不知道那位恩公的全名,據說是在倚紅樓救了我家新姨娘的那位公子,應該就是周公子所說之人——”


    周霜哦了一聲,當即迴道:“迴去告訴白晟,我去。”


    小廝如蒙大赦的出了屋,長嶺忍不住多了一句嘴,“這白老爺也是心大,李姨娘不知道救迴來沒有,這就要新娶了。”


    “李姨娘是誰?”


    長嶺見周霜來了興致,便活像是被巷子口家長裏短的婦人上身一般,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空氣,仿佛負心漢白晟就站在那裏似的,道:“公子,不是我說,這白老爺也太過分了——”


    畫紙上,忽然浮現出一個濕點來,周霜蹙著眉抬起頭來,就見長嶺的嘴角蓄著一圈白色的吐沫,像是夏日裏的水塘,積累了許多混著水草的泡沫在岸邊。


    周霜毫不遲疑地將畫了一半的畫四角對折,平平整整地扔進了書案前的廢畫缸裏,又支使著長嶺去拿了一身外袍來為自己換上,坐在了幾丈外的小桌前,閑閑冷冷地道:“長話短說,勿要誇大。”


    長嶺得了允許,重新調動起方才被壓抑的情緒,神氣活現地道:“白老爺姨娘多,公子怕是記不清了,這位李姨娘是白老爺去年娶的,原是林白胡同賣豆腐的,人都叫她豆腐西施,有一次白老爺的車馬從她攤子前頭過,就看了那麽一眼,迴去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害上了相思病,家裏人急得不象話便找人去說媒,而李家因為姑娘年紀大了嫁不出去,正好白老爺又是個有錢的主兒,也就不管不顧這姨娘身份,把人送進白家了。”


    “市儈小民,得了錦衣玉食的好歸宿,還鬧死鬧活做什麽?”


    “白家別的姨娘都是知道白老爺稟性的,所以自顧自過好便是了,但這位李姨娘年輕氣盛,總覺得白老爺為她相思成癡,就應該守著她一人就夠,白老爺和周姑娘在倚紅樓好的時候,這位李姨娘就在家摔盆子摔碗的,鬧得陣仗可大了呢,據說——”長嶺忽然停了下來,怯怯望了周霜一眼。


    “說。”


    “據說,還請了一個歪門邪道的道士,在家中做法折騰來挽迴白老爺的心呢!”


    “哼,婦人之見。”


    “說的是呢,折騰了這麽久,白老爺還不是把周姑娘娶進門了?這一下可不得了呢,這位烈性子李姨娘索性穿了一身紅衣服服毒了——”


    “穿紅衣服服毒?”


    “都說——”長嶺的聲音低了幾分,偷瞄了周霜一眼,壯著膽子道,“說是這樣子死了之後就會變成厲鬼,可以索命的——”


    “索命?”周霜微微揚眉,不屑道:“索誰的命?白晟的?活著的時候跳大神都沒弄得過白晟,死了就能了?”


    長嶺被無故奚落了一番,扯著麵皮笑道,“哪能索白老爺的命呢?白老爺是貴人,要索也該是索周姑娘的吧,女人陰氣重嘛——”


    周霜冷笑一聲,“那周雙珠可真是飛來橫禍,冤有頭債有主,怎麽也該索白晟的命吧!”長嶺訕訕不敢再說,陪著周霜喝了一盞茶,好容易捱到了周霜午睡時分,忽聽周霜道:“你出去跟白家的人打聽下,那個姨娘死了沒?鬧了什麽稀奇事沒有?”


    長嶺啊了一聲,在原地呆怔了一會子,前思後想覺得自己應該是聽錯了,壯著膽子重複了一遍:“公子,你讓我去問問李姨娘死了沒?鬧鬼了沒?”


    “嗯。”


    長嶺長大了嘴,詫異道:“少爺你怎麽忽然想起打聽這個了——”


    周霜冷哼一聲,“我還要解釋給你聽嗎?


    長嶺立即搖搖頭,“不不,是小的多嘴了。”


    ……


    白晟和周雙珠的婚宴定在了當月二十六,因為是娶姨娘,又礙於周雙珠的身份,便依著舊例設宴客於晚。


    迎客之時,白晟穿了一身暗紅忍冬的袍子在花廳裏張羅,紅燭泊泊,月光躍躍,襯著織金的料子愈發耀眼,人富貴了不少,但氣色卻不好,一張臉像是浸在煤油裏,閃亮亮地泛著黑。


    吉時已到,客已入席,門口陡然有高聲唱客;周霜周公子到。


    座上眾人像是齊齊被抽了一鞭子,挺胸直腰坐的端端正正,白晟更是慌張,指使下人立即換了碗碟,撤了一兩道菜,甚至還搬走了廳中的花瓶。


    前腳手忙腳亂地剛收拾妥當,後腳周霜就進了屋,穿一襲水湖藍長衫,夾了兩幅畫,進門先扔了一幅在了白晟懷裏,道:“給你的賀禮。”又環顧一圈,看到金長天,扔了一副卷軸給他,“拿去給六王銷賬。”聞得此言,金長天激動得差點落淚,也顧不上別的了,顫顫巍巍將畫打開一開,然後欣喜若狂地道:“這是,這是……這是孤禽圖?”


    “嗯,畫不了獵鷹圖,這張愛要不要,不要給我拿迴來。”


    “周兄,周兄——”金長天感恩戴德地正準備伸手搭上周霜肩膀的時候,忽然看到了周霜停留在他手上的冷冽目光,於是金長天縮迴手來,搓了兩把,道:“感謝周兄救我一命!”


    周霜神情寡淡地道:“行了,廢話少說,今天是白晟的主場——”


    白晟不以為意地笑著,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將周霜讓到了上座,“來來,周兄這裏坐。”


    周霜走了半圈,停在了陳傳箋的鄰座,抬眼一望,隻見她依舊穿了男裝,眉眼還提拉作偽,不苟言笑,大有與周霜兩不相幹的撇脫。


    “不用,我坐這裏。”周霜往陳傳箋邊上一站,毫不客氣地道。


    白晟愣了一下,隨即道:“好好,既然周兄願意,那就坐這邊吧。”座上之人知情識趣,連忙將位置讓了出來,心裏欣喜著白撈一個上座,不坐白不坐。


    陳傳箋抬眼將周霜打量了一番,不動聲色地將椅子挪開了數寸。


    落了座,賓主盡歡,白晟是主,意氣風發,眾客人你一句我一句,均是羨慕白晟妻妾成群,盡享齊人之福,陳傳箋一邊在心底冷笑著,一邊拈了席上的花生米來喂盤在自己肩上的原蘇,心想著凡人福壽均有數,就白晟這個作勁,遲早好不了。


    “白兄,你家李姨娘真的死了嗎?”席間有人開腔,如平湖投石,斬斷了觥籌交錯的熱鬧勁,酒杯停在了半空中,夾在嘴邊的肉也掉進了盤子裏,就連陳傳箋肩上的原蘇也抖了一抖。


    陳傳箋斜眼去看周霜,覺得這人當真是腦袋有毛病,白晟雖然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今天畢竟是他新娶的大日子,這何仇何怨才能問的出這句話?


    偏生,周霜一本正經,神情磊落。


    白晟也是愣了一愣,正要搭腔,周霜又道:“長嶺打聽了一圈都沒消息,我就想問問,李姨娘變成厲鬼了嗎?是怎麽個鬧法?”


    此言一出,座上眾人皆白了臉,而屋外應景似得忽然盤旋進了一陣陰風,撲滅了兩根蠟燭,屋內倏然森然可怖起來,有人頓時坐不住,起身行了個禮,找了一堆漏洞百出的理由,當即告辭而去,不過是眨眼的功夫,仿佛會傳染一般,花廳之中人影疏離,賓客之中隻剩下周霜、陳傳箋與金長天。


    三人對視,周霜毫無愧意,反而理直氣壯地道:“今日倒是瞧見了一群鼠輩的真麵目。”


    “周兄你——”白晟簡直哭都哭不出來,重重歎了一口氣,頹頭在兩臂之間,陳傳箋見他可憐,忍不住出聲道,“既然事已至此,那今日就早些歇了吧,我們也先告辭。”


    白晟聞言抬起頭來,七尺男兒竟然麵上掛淚,他滿懷情誼地望向周霜,“周兄,多謝你如此關懷小弟,這件事我尚不知該如何向陳公子開口,你便替我說了出來——”


    周霜微怔了一下,但陳傳箋已挪開了椅子,拱手道:“時間不早,我先迴去了,祝白老爺與周姑娘百年好合,我和金老爺先告辭了——”話沒說完,就被人扯住了袖子,陳傳箋一低頭,看到周霜修長的指頭正牢牢攀著自己的衣服,她不悅道:“周公子,請自重。”


    “嗬,陳大法師身為女子卻常年出入歡場,這個時候卻要我自重?何況今日主人話未說完,你便離座,總不是為客之道。”


    陳傳箋見被識穿身份,在心裏將周霜祖宗十八代罵了一遍,而在此時,金長天一臉菜色,忙不迭地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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