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方家客廳此時豐沛的感情流動不同,此時愛軍一行人都很冷靜,仿佛零下15攝氏度的深冬,剛出鍋的油炸花生米“滋”一下就被凍成了冰坨。


    愛軍幹巴巴地陪著朱翠珠在前麵走,訥訥無言,正好走到大隊部的裏堂這裏,跟了一路的愛民忍不住提醒:“哥,這不是你們分野豬肉的地方嗎?那天你們是分得了80多斤肉,對吧?”


    什麽意思?那都過去多久了?現在怎麽突然提起那個?愛軍不明所以地看過來。


    噯,看來這個大嫂是真要黃了呀,哥這腦子......還是哥其實已經單方麵放棄進一步發展啦?


    “你要進去裏堂看看嗎?”愛軍想了想還是轉臉詢問朱翠珠的意見。


    “啊?哦,去,去,我都行。”朱翠珠明顯心不在焉。


    得,對方也沒上心。


    裏堂是個石頭圍建的小院,牆體的外立麵細心貼滿了靛藍色的碎瓷片,為了防雨防洪以及防止在人沒有察覺的時候被可能有毒的大蟲爬進去,整體地基都墊得比較高,整個院子高出地麵足有三米,大門處為了方便進出,砌了3級台階。


    這個小院是用廢棄的陳家老式祖祠改的,原來麵積更大,現在隻剩下左右前三間開闊的屋子可以用;在“運動”中被扒掉的那些房間、圍牆,散落下來的建材被燒掉的就有不少,也有前幾年趁著風頭過了,被人偷偷搬搬抬抬挪了去起房子也有不少;剩下四四方方的大石頭、光滑的長條石柱子、青磚、木製廊柱等還有些,都靜靜的躺在那兒,長青苔的長青苔,生白扇菇子的生白扇菇子,有的石條上被水日積月累地滴成個小凹槽,成了山裏的各種鳥口渴喝水的小池子了。


    對於愛軍他們來說“摸秋”當然是借口,隻是想要互相多了解了解,可是對於其他人可就不一樣了。


    “八月半摸秋不算偷”,鄉村居民們大多會在這一天放任自家調皮小孩們,入夜後結伴隨意溜到各家的菜園子、莊稼地裏去摸秋。如果摘得蔥,要“聰明”,如果摘得瓜,是“吃喝不愁”。諸如此類,熱鬧熱鬧,順便討個口彩而已。


    為此好多人家還特意提前預留一些成熟的瓜果在地裏讓小孩去摸呢。


    摸秋都不許帶照明器具,比如燈籠、蠟燭或手電筒,隻能大家各憑本事,在黑夜裏用手摸,摸摘瓜果、大椒、黃豆、玉米、棉花、蘿卜等等。


    摸得到算運氣,摸不到也不能惱,就全當是小孩子玩樂一番,大人互相之間也能增加互動,促進鄰裏感情,順便也能在中秋節前後,一齊體驗下秋季大豐收的喜悅。


    此時,另外也還有不少同方愛軍朱翠珠一樣找摸秋當借口出來並肩同遊,以促進互相了解的青年男女,但都各自選定一條路線一起漫遊,盡量不往一個方向湊,就是路上偶爾撞上了也會當做沒看見,迅速避讓開去。


    當然,除了小孩子趁夜摸摘瓜果,以及年輕男女並肩同遊之外,剩下的過節人群中又分了有三四撥不同的群體。


    一撥當然就是留下來在家準備家庭聚會的花樣晚飯餐桌的,一定會有月餅和桂花釀(或桂花餅)。


    這一撥大多是已婚婦女,什麽嫂子嬸子大娘的,哦,也有一部分是請來的有手藝的、經常承接周邊鄉村的紅白事席麵的大廚師傅挨家挨戶去教。


    一撥是跟著摸秋的小孩子們保護他們的安全的,比如矯正他們行進的路線以避開危險的路段,危險的草叢或可能的陷阱坑窪處,順便當孩子們摸摘到瓜果了,準備摘下來、擰下來之前幫忙判斷是否真的熟了,如果不熟就得放棄這一個,然後重新再摸摘。


    這一撥大多是已婚成年男性,以及部分尚不急著出嫁或已經定了婚的姑姑小姨們,和未成婚也暫時沒說上親的小叔小舅們。


    一撥是像愛民惠民桂花桂枝這樣的,既沒有朦朧曖昧的關係,自家也沒有什麽侄子侄女的要幫忙照看著去摸秋,也不懂什麽月餅啊桂花釀的手藝,反正就是家裏待不住,外麵也沒什麽事可做,到這年紀了也不能把自己當小孩跟著去摸秋。


    於是,他們隻好繼續跟在大哥後麵當條尾巴。


    “惠民,哥不愛說話,你來說,上次你們都怎麽分的野豬肉?”愛民一力攛掇,拚命想把氣氛炒熱。


    “啊?大哥不愛說話.......嗎?”惠民不出所料地答非所問,“野豬肉啊,就分啊,反正我們八個人輪流抬野豬迴來的時候,那野豬就已經奄奄一息了,到裏堂就......分了啊,拿市斤稱一稱,三家就平分啊......這都過去多久了,現在問這個做什麽?”


    算了,黃就黃了吧,就這樣吧。愛民閉了閉眼,放棄遞話讓愛軍表現自己了,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操心去吧,就輪不到我管了。這以後要是都說親成家再生了娃,我們兄弟三個就得分開成為三個單獨的家了,就這樣吧,各人顧各人吧。


    愛民放棄插話協助愛軍拉進他與朱翠珠的關係,轉身打算找兩個妹妹叮囑幾句——比如像你們大哥這樣的悶棍子男人能不選就不選,在這樣的世道裏,他一個大男人自己無法辨別男女關係,嘴巴又不會加以利用好先聲奪人、靈巧避禍,輕易是害不到他自己身上的,到時候遭罪的就隻能是跟在他身邊的女人了。


    結果轉身一看,咦?桂花呢?剛還跟在後麵呢,桂枝也不在?她們倆是一起走的......吧?這都離家這老遠了,危險啊。愛民不由替她倆捏了一把冷汗。


    “哥,惠民,朱......啊,你們,你們繼續逛,我倆妹妹不見了,我得去找找,就先走了啊,迴見。”愛民說完就頭也不迴地大步走了。


    喂,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沒結伴走山路啊!


    惠民和愛軍麵麵相覷,追趕不及,隻好目送愛民遠去。


    “怎麽了嗎?不是要進裏堂?你們在那兒做什麽?”朱翠珠已經走上台階,此時正一隻腳門裏一隻腳門外就快要進入裏堂了,結果發現身後沒人跟來,轉臉疑惑道。


    “呃,也不一定非得進裏堂,我其實......”愛軍見身邊就剩下個惠民,剛剛那股子微妙的畏縮反而悄然散去了,“我其實就是想問你,你想跟我成為什麽樣的關係?”


    “嗯?成為什麽關係?”朱翠珠幹脆轉身下了台階,恢複成與愛軍麵對麵站著的姿勢,嗯?我居然隻到他肩膀?


    “所以?你的迴答是?”愛軍見翠珠晃神,想到了自己在她家門前晃神的那次,誒?她姓朱,怎麽她家會在我們方各壪?方各壪的人不都姓方嗎?


    “什麽迴答?”朱翠珠迴過神來,但也不想輕易被愛軍的直球問題牽著走,帶著微微笑意地抬頭還擊道,“你想我怎麽迴答你呢?”


    噯?大哥和大......嫂,是大嫂吧?他倆在幹啥呢?這你問來我問去的,搞半天不盡是廢話嘛?


    惠民左看看右看看,又抬起手來撓了撓後腦勺,困惑不解。但也沒敢出聲打斷。總覺得這時候我要是打斷了大哥說話,會有很恐怖的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我還是縮起來當自己不存在吧。


    “我不知道啊,”愛軍毫不知情地繼續吐出一句剛好在套路裏的話。他是真不知道!


    “所以我才問你的。”


    嘿!這憨憨傻傻的樣子,莫不是他裝出來的?朱翠珠眯了眯眼,怎麽突然有點看不透他了?


    “剛你說你是叫方愛軍,對吧?”算了,換個安全話題試試。


    “對啊,我是叫方愛軍,你想說什麽?”反正我不會旁敲側擊、婉轉迂迴嘛,那就隻好直接問嘍。


    方建軍這臭小子沒跟我說實話吧,這真是個憨直性子的人?!我今天好像踢到鐵板了!這滴水不漏的......


    “沒什麽,就隨便聊聊......”朱翠珠假作隨意,想著得先讓愛軍放鬆警惕,“那不去裏堂了,我們再去別的地方轉轉?”


    方愛軍一頭霧水,聊了又好像沒聊,這......算互相了解了嗎?但是目前好像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我總不能押著人迴答吧?


    “你想去什麽地方?你,這附近你都熟吧,你想去哪兒?我陪你去就是了。”愛軍坦然道,隨即又稍作解釋,“山路還是得結伴走,尤其現在是晚上,安全為上,至於其他的,後麵再說都行,你覺得呢?”


    “嗯,你說得對,那我們去那邊吧。”


    “行。惠民跟上,我們不走這條路了,我們去那邊!”


    “哦,來了!”


    ......


    此時,蔡家


    “大姐,大姐!娟兒姐!在家嗎?”桂枝上前喊道,可惜蔡家這厚實大木門,關得嚴嚴實實。好像自從上次被砸過門之後,特意加了不少鐵皮上去,比之前穩得多。


    “你不廢話嘛,中秋節呢,肯定在家。”桂花相當地煩躁,忍不住對桂枝惡語相向。


    “有什麽問題嗎?叫門不都這麽叫嗎?你不樂意聽,你自己叫!”桂枝也沒慣著她。


    “叫就叫!”桂花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煩躁,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但桂枝也沒給她足夠的反應時間來道歉挽迴,稍一猶豫就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隻好也賭氣。


    “大姐!大姐!大姐!我和桂枝來送月餅了!你開開門啊,大姐!”


    “吱呀——”門開了,站在門後的卻不是方娟,桂花桂枝也顧不上剛鬧的小矛盾,齊齊上前一步,逼到人臉上質問,“怎麽是你在這家住?我大姐呢?”


    “對,我大姐呢?就方娟!是你們蔡家莊的媳婦子,還生了兩個兒子,大的蔡德誌6歲,小的蔡德祥今年陽曆6月剛落地,這會兒應該才3個月大,還有......”


    “誒誒!別急啊,我是她蔡三叔家的,我叫錢春花,是來給你們大姐送東西的,”開門的嬸子趕緊解釋,“方娟這會兒正在給孩子換尿布呢,騰不出手來,我看你們敲門敲得急,剛好我這就要歸家去了,就順便幫了個忙......”


    “哦——是春華嬸兒啊,不好意思哈,剛太心急了,說話不太禮貌,你別往心裏去哈,”桂花可是有時間道歉了,“你也知道,我大姐這一溜串的事情,剛消停下來,這屋子又獨獨在你們蔡家莊外麵這一圈這裏,門頭朝向也跟其他人不一樣,是背對著莊子中心的,我們......”


    “我懂我懂,我沒往心裏去!方娟有你們這樣惦記她的娘家人,我羨慕都來不及呢,我的女兒要是也......你們別耽誤時間了,快進去吧,這會兒應該忙完了,你聽,孩子都不哭了。”錢春華一麵把她倆往裏推一麵自己錯身往外走,還想幫著關上門。


    “沒事,你忙去吧,春華嬸子,門我們自己關就是了,今天中秋呢,快迴去團圓賞月去吧。”桂枝趕緊轉過身來目送春華嬸子,隻等人過了小石橋了,才關上門來,拉著桂花往小瓦房裏去。


    “大姐!噔噔噔!看,我們送什麽來啦!”


    “你們來啦,”方娟一臉疲憊,強打起精神應付道。


    除了在娘家坐月子的那一個半月,這整整2個多月的時間裏,全是她自己一個人一天不落的帶孩子,偏偏這破孩子一哭起來就沒完,餓了哭,尿了哭,睡半小時不到就醒繼續哭。哭聲滔滔不絕還聲嘶力竭,它都不用換氣嗎?


    一個晚上能鬧得人起來三四次,不是喂奶就是換尿布,再不就是抱著滿地晃地哄睡。就是來兩個健壯的大活人換著班帶,都得被折磨個半死不活。就更別提她這精力體力都還沒完全恢複的產婦了!


    “隨便坐吧,我實在是抽不身來準備中秋過節的東西,就......剛好你倆來了,幫我盯著點兒,我眯一會子,太累了......別讓他掉,地,上.......”


    這就睡著啦?


    桂花和桂枝簡直心驚膽戰,嫁人原來這麽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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