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傑悠悠轉醒,屋內光線昏暗得如同被一塊厚重的黑布捂住,他睡眼惺忪地睜開雙眼,抬手翻找手表查看時間,這一看,才驚覺已然是下午時分。望向窗外,老天爺陰沉著臉,那架勢活脫脫就是 “山雨欲來風滿樓”。一時間,現實如冷水般兜頭澆下,振傑看著屋內簡陋的陳設,深刻意識到自己眼下的貧困潦倒。在這異鄉的初次落腳,縱有諸多未知的 “第一次” 等待開啟,可他心中卻毫無興奮之感,隻剩沉甸甸的迷茫與對未來的忐忑。


    橙色預警的狂風唿嘯而來,振傑卻像是與風較上了勁,踱步至院子當中,迎著那猛烈的風翩翩起舞。狂風如猛獸,直往他衣領裏灌,他卻不覺得冷,反倒覺得這股子涼意暢快無比。不多時,空氣中濕度陡然增加,敏銳如他,瞬間察覺到風雨將至,趕忙蹲在牆邊,像個冷靜的獵手,冷眼靜候風雨的降臨。


    刹那間,傾盆大雨如天河決堤,轟然砸向地麵。起初,雨水落地還有短暫的蒸發,仿若一層輕紗短暫地升騰而起,緊接著,便匯聚成珠玉般的瀑布,從屋頂飛瀉而下。水花四濺,水霧彌漫,瞬間將空氣中的塵埃、嘈雜統統裹挾,那雨水跳躍、滑翔、飛濺、炸裂、匯聚,帶著大自然的磅礴與威嚴,碎頭急臉地撲向大地,砸在屋頂,整個世界仿佛都被這場雨主宰。


    在這疾風驟雨中,振傑佇立原地,任由冷冷的雨絲飄飛到臉上,他竟從中品出一絲甘甜。這般疾雨,故鄉也曾有過,一樣的不可一世,一樣的震撼人心,一時間,過往的迴憶與當下的處境在心中交織。


    雨歇之後,掛在枝頭、葉間的雨水,在暗夜中閃爍著微光,好似點點繁星。振傑踏著濕漉漉卻幹淨的小路前行,腳下留下一串串在雨地裏泛著微亮的腳印。他趕在最後一絲淡紫熏染的晚間蒼穹落幕之前,匆匆趕到市集上。


    暴風過後,一艘艘漁船如歸巢的倦鳥,躲進了溫暖的港灣,沿岸的煙火燈花漸次亮起,這座海濱之城的夜晚愈發顯得繁華熱鬧。振傑望著眼前的景象,心中知曉,這意味著更多的機會在暗處悄然蟄伏。


    海岸線筆直向前,碼頭被海水侵蝕得千瘡百孔,無奈之下,隻能搭上鏽跡斑斑、脫漆嚴重的鋼架。振傑一邊留意著海上紋絲不動、仿若沉睡巨人的風車,一邊眯著眼,在眾多船隻中尋找足夠大的目標。這活兒對他來說並不費力,很快,三個備選船隻便被他鎖定。記下船號後,他正欲離開,卻發現不遠處一場聚會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那是怎樣一場奇特的聚會呢?振傑貓著腰,悄然隱沒在陰影之中,海風如冰刀般唿唿刮過,冷得刺骨,吹久了,寒意直鑽骨髓。可他仿若雕塑般,保持著隱蔽的姿勢,一動不動。


    聚會處,暖黃的燈光搖曳,談話聲稀稀落落,都被大風撕扯得七零八落,振傑唯一能清晰捕捉到的,隻有那淒厲的風聲。他心底有個念頭愈發強烈:就這麽潛藏到聚會結束,再趁著無人注意,從陰影中閃出,挪到人去樓空的燈光下,往那塑料椅上一躺,好好歇歇。正胡思亂想著,教堂的歌聲順著海風悠悠飄來。在這海濱小城,教堂雖說稀少,卻實實在在地存在著。以往在那熱氣蒸騰、讓人喘不過氣的晌午,振傑獨自坐在空寂之地,偶爾也會聽到這空靈的樂聲。此刻,他屏氣斂息,順著風來的方向仔細聆聽,經過多方揣測,他篤定這音樂定是從教堂傳來。


    振傑心中一驚,又趕忙凝神細聽,確定這並非幻覺。“現在幾點了?” 他迫切地想要知曉,可念頭剛起,又瞬間平靜下來,再度沉浸於那風中飛揚的音樂。歌聲斷斷續續,主體是一大群婦女的高聲吟唱,其間又似夾雜著漁民粗獷的怒喊,恍惚間,振傑竟聯想到了《黃河纖夫曲》。他微微調整姿態,背靠著那盞昏黃的燈緩緩坐下,愈發專注地去分辨這音樂,隻覺它與以往聽過的婉約、煙雨蒙蒙的曲調截然不同,滿是粗獷豪邁之感。海風如口哨般悠揚,吹得他寬大的褲腿不停搖曳抖動,振傑晃了晃被鋼柱硌得生疼的肩膀,又手忙腳亂地擺弄著被風吹得麻木的雙腿。就在這時,一道高大的人影突兀地擋住了他眼前的光。


    “小夥子,夜宿,也挑這麽個地方?” 來人聲音低沉,帶著幾分戲謔。


    “不,不是……” 振傑一緊張,舌頭好似打了結,慌亂間,又黯然神傷地低下頭,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對方拳頭砸向自己的畫麵。


    “你要是真睡在這兒,真是夠藝術和浪漫。” 來人繞到他身後,踱步迴到那昏黃燈光下的座位,邊走邊調侃。


    振傑如驚弓之鳥,掙紮著起身,作勢就要拔腿逃離這尷尬之地。


    “不僅浪漫藝術,還相當蠢。” 那人的聲音再次悠悠傳來。


    此時,那人已打發了好幾撥看熱鬧的人,還有幾個好事者挨在一旁,不願離去。振傑裹緊毛衣,仿若一隻笨拙的北極熊,朝著對麵挪去,在一張塑料椅上坐下,又立馬挺直腰板,雙手手指交叉放在膝蓋上,神色嚴肅,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好招惹。


    “怎麽?富家公子體驗生活?” 那人挑了挑眉,眼中滿是探究。


    振傑抿緊嘴唇,一臉嚴肅,心裏想著得讓對方知道自己 “不好惹”,可還沒等他開口,那人便撫額歎氣:“我日你媽的喲。”


    振傑腦袋一耷拉,腦子裏亂成一鍋粥,突然,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心一橫,張嘴說道:“我需要一份工作。”


    此話一出,在座眾人的臉瞬間扭曲,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竟有人笑出了豬叫聲。也不知是他這股子憨勁兒打動了眾人,還是眾人單純想拿他取樂,總之,一個身形高大的老板在哄笑聲中,暈乎乎地應下了他。這般運氣,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異鄉,不得不說,振傑還真是個 “人才”!


    風暴過後,大海總會迎來一段寧靜的時光。第二天一大早,睡在椅子上、臉被海風刮得生疼的振傑就被人叫醒,迷迷糊糊間,他發現自己已然身處出海的船上。或許有讀者要問,振傑就不怕被人拐賣了?這舉動著實有些莽撞。可事實就是如此,振傑稀裏糊塗地上了船,好在,這確確實實是艘正常的漁船。


    船頭,銀光閃閃、鋒利無比的漁網和吊鉤在晨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漁船如一把利刃,破浪出海。振傑有個旁人難及的優點,一旦專注於某事,便能全然忽略周圍人的目光,即便聽到了閑言碎語,也能自動屏蔽。此刻,他著迷地站在舷窗附近,眼睛一眨不眨地觀察著漁船破浪前行的每一個細節,似要將這畫麵深深烙印在心底。


    這般明目張膽地 “摸魚”,終究還是引起了船長的注意。“什麽?你什麽都不會?” 船長瞪大了眼睛,滿臉驚愕地看著振傑,那表情像是見了鬼。


    振傑茫然地點點頭,此時的他,已然在船上,驚訝的反倒成了船長。


    一番折騰後,振傑最終謀得了清潔工的職位。別看這艘船不大,泡在水裏的船艙角落竟也滋生出不少光溜溜的老鼠。振傑一邊清掃,一邊暗自腹誹:這船員宿舍,比起學生宿舍也好不到哪兒去,那股子混雜著魚腥、汗臭的味道,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雖說心裏抱怨,可振傑幹起活來還是任勞任怨的,沒幾天,就將整艘船打掃得一塵不染。畢竟上了賊船,身不由己。這船一出航便是長達十天的漂泊,振傑每日麵對的,便是自己最討厭的魚腥味,還有那煮得難以下咽的飯菜。


    不過,好在每日清晨,海霧中緩緩升起的那輪太陽,總能慰藉他疲憊的心靈。閑暇時,他還會留意海上的漁船,果不其然,總是先露出船頂,再慢慢現出全貌,這奇妙的景象,讓他不禁感歎自然規律的神奇。


    越往南行,氣候愈發暖和。偶爾,振傑也會搭把手,幫船員們幹點活兒。船歸航迴到港口,振傑領了工錢,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被船長趕下了船。“下次別來了。” 船長不耐煩地揮揮手。


    “船長,一定再來。” 振傑不死心,眼巴巴地望著船長。


    “不行。”


    “船長,我學會收網了。” 振傑急中生智,趕忙說道。


    “明天來展示下吧。” 船長皺了皺眉,隨口應道。


    翌日,振傑頂著一頭冷汗,在眾人的注視下,奮力撒出一網,這一網下去,收獲頗豐,至少達到了船員們的平均水準,網中的魚兒活蹦亂跳,銀光閃閃。


    船老大悶頭抽煙,看著振傑,心裏暗自嘀咕:自己莫不是中了這小子的 “陰謀”?


    “船長,我做得不錯吧?” 振傑一臉期待地望向船長。


    “別叫我船長。” 船長沒好氣地迴道。


    “是船長。” 振傑嘿嘿一笑,也不生氣。


    距離下次出航還有段時間,振傑拿著工錢,購置了些生活用品。迴到那破舊的小屋,看著屋內新添的一把塑料椅子,他滿足地笑了。雖說日子依舊清苦,可未來,似乎也有了那麽一絲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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