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躲好。”向陽推了把劉瀾,“頭套別摘,害怕就咬奶嘴。”


    “?”


    劉瀾潸然淚下,滾迴原本的藏身地,無望地細數比較有尊嚴的死法。


    向陽麵色嚴肅:“還認得出來我是誰嗎?”


    從陸行舟咀嚼的第一下開始,她就判斷出剛才的攻擊絕非出於自保或其他顧慮。


    餓狠了都是這樣的,食物經過口腔和食道的時間也嫌長,恨不得剖開肚子掏出胃囊直接硬塞。


    人餓了尚且什麽都吃,詭異餓了,食譜的範圍隻會更大。


    “你是向陽。”


    陸行舟語氣如常,用手捂著嘴,卻並沒有能讓吃相好看點。


    滿口都是生冷的肉脂,滑膩的血液攪在裏頭。


    心理上可以接受,但身體有排斥反應。


    難怪詭異們迷戀人肉,同類真的不好吃。


    向陽在原地觀察了會兒,確認不需要逃跑,這才謹慎地靠近,就像在靠近一隻饑腸轆轆的棕熊。


    憨態可掬溫順可人,陸行舟是擺不出來了,隻好抿著嘴收著牙背起爪子把腦袋往前湊湊,頂著疑障的防彈玻璃,頂出一片壓痕,告訴她:放心吧,我是家養的。


    陸行舟甚至覺得這是個打預防針的好時機。


    詭異的本質就是反人類。


    他現在抓緊墊吧墊吧肚子還有得救,總不能餓到出大問題了才若無其事地講,不好意思啊向小姐,搞清狀況,怪異就是要吃人的。


    在撕破臉皮和遮遮掩掩之間選擇相對溫和坦蕩的展示,向陽大概能領會到幾分真誠。


    大概。


    向陽撿起地上的鬼兔子麵具,緘默著凝視兩秒,有點無力:“你能控製住自己吧?確定能嗎?”


    “我能。”


    【好感度:-20。】


    她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減好感就減點吧,總比退避三舍好。


    向陽戴上麵具,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把劉瀾拉出來,塞到前台的櫃子底下。


    劉瀾什麽也看不見,發出了疑問的聲音:“嘬嘬嘬?”


    向陽說:“沒事,蹲著就行。”


    向陽坐到陸行舟旁邊,掏出清單,用指甲在“巧克力豆”上麵連續劃了十來下。


    陸行舟眼睜睜看著四個字逐漸消失淡去。


    “這是什麽?”


    “vrm,識別和利用現有程序漏洞做突破口,編寫特定腳本來觸發bug。”向陽頓了頓,“簡而言之,作弊。”


    藍色的數據流在她的瞳孔裏飛馳,指甲劃過,留下一串破碎的數字和字母,又拚湊重組進新的數據流。


    vrm是一直處於灰色地帶的技術,如果因為破壞遊戲平衡而遭到起訴,很有可能吃牢飯。


    不巧,向陽結結實實吃了整三年,出獄後直接被杜阿格公司打包拎走了。


    她劃了三個就停下手,若隱若現的紅光浮現而出,越來越亮。


    陸行舟刷的站起來,抓起清單,攥成一團,手臂掄起,扔到剛進門的客人身上。


    “轟隆——”


    那輕飄飄的一張紙驟然爆炸開,小型蘑菇團升起,炸得客人鮮血淋漓,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向陽舔舔嘴唇,並沒有驚慌:“……被判定出來了。”


    陸行舟去踩斷客人的脖子,哀嚎戛然而止。他拎起屍體,疊在剛才的屍體上。或許過上不久,就能堆成一座山了。


    劉瀾光聽見響兒,兩眼一抹黑,自己抱著膝蓋,慌慌的:“還要蹲?”


    向陽:“趴著也行。”


    客人們更多了,不大的店麵一下子湧進十來個,喪屍比起來都顯得可愛點。


    向陽毫不猶豫地滑到前台的桌子底下。


    自己反正打不過,誰能耐誰頂上。


    她蜷縮起來,將多出的工作牌掛在劉瀾脖子上,順手拿起他的清單,發現自己劃掉的東西確實都沒了。


    陸行舟折返時,身體已經幾乎恢複正常,詭異的部分變得很少。


    身著棉襖和花褲的詭異舉著一輛破爛的嬰兒車來到陸行舟跟前。


    它搖搖擺擺,盯著工作牌看了好半天,卻似乎不打算結賬。


    陸行舟猛得一變臉,嘴角咧到耳根,兩排利齒磕碰出清脆的響聲。


    那詭異倒退幾步,急忙丟出五個黑色肉塊,跑了。


    陸行舟收迴表情,嘴角掛著撕裂傷口帶來的血滴,把五個肉塊丟進抽屜,低頭發現向陽在研究他腿上殘留的外骨骼。


    陸行舟嫌棄這層脆皮:“沒用,一捅就碎了。”


    向陽索然無味,還想著用得好能當成掩體,原來不行。


    頭頂的通風管道窸窸窣窣地響起來,一根魷魚須從縫隙裏筆直伸出。


    兩張臉擠在小小的框裏,發出“滋——滋——”引人注意的聲音。


    抬眼望去,魏成扯下麵具,誇張地比著口型:“快、上、來。”


    陳知遠也緊張地不停打手勢“上來、上來”。


    居然是他們找來了。


    陸行舟立刻比了比從地麵到通風管道的高度,示意向陽帶著劉瀾出來,他則蹲下來,指著自己的肩膀。


    向陽毫不猶豫地踩上陸行舟的肩膀。


    風口蓋在視線中快速放大,停在她輕易就能碰到的位置。


    向陽仔細地保持著平衡,徒手拆下蓋子。魏成跟陳知遠連忙把向陽拉上去。


    劉瀾更艱難些,他平衡力沒那麽好,頭套也不能摘,毫無經驗地玩起了雜耍,好懸沒摔斷脖子。


    六隻手臂急急忙忙擠擠挨挨,拉胳膊拽衣領揪頭發,劉瀾直接靈魂出竅了。


    陸行舟把抽屜裏的黑肉塊全部卷走,搬來椅子,輕鬆一跳,不需要幫忙就爬了上去。


    通風管道的空間不大,五個人都要彎腰拱背才行。


    這個副本玩得人人狼狽,個個像垃圾山裏爬出來的鬼,麵麵相覷之際還不好意思嫌棄別人。


    魏成抖抖清單:“還剩最後八個,從通風管道走應該安全一點。”


    陸行舟無聊地扣著指甲,基本能猜到後麵劇情。


    千辛萬苦搜集到物品不算完,還要再深入大概率是怨氣幻境詛咒結界之類的地方,闖關闖死兩三個隊友,再來一發人性考驗,剩下的人半死不殘絕地反擊,搞不好隻有主角一個能跑掉。


    他翻翻原劇情,雖然隊友不是原來的人,但真的隻有魏成活下來了。


    向陽拍他一下:“走了。”


    前麵的人都已經爬出去好長一段。


    “噢。”


    ——


    “啊啊啊啊——!什麽鬼陷阱啊啊!”


    “就差最後一個了啊最後一個!”


    “好倒黴!真是夠了啊!”


    “……”


    會摔死的吧?


    急劇下落的瞬間,無法言喻的失重感如潮水般席卷而來。


    心跳要衝破胸腔蹦出來,瘋狂地劇烈跳動,每次的搏動都帶著強烈的情緒。


    向陽抿著嘴,黑發紛亂地飛舞,衣擺獵獵作響,眼眸中藍光劈啪地閃著,稍縱即逝。


    她試圖抓住那些數據改寫掉落速度,卻難以摧毀被鎖得牢牢的代碼。


    某個家夥就在她的正下方,麵朝上,還有閑心用一隻手卷住長頭發。


    他注意到她的眼神,露出笑容,張開另一隻空閑的手臂。


    魏成發出提醒:“好像要到了!”


    人體像沙包一樣落地,發出接連的悶響。


    向陽趴在陸行舟身上,震得渾身疼,一時半會兒起不來。


    陸行舟在彌漫塵埃的遮掩下抱住她,還沒來得及找到地方親,向陽的吻就先到了。


    她將雙唇胡亂貼在陸行舟的臉頰上,然後又把手背印在他的嘴上,儼然成了一套流水線。


    摸摸疼痛減輕的腿,她勉強站立起來,挨個去看隊友們是否還有唿吸。


    陳知遠呈“大”字形躺在地上,虛弱道:“誰設計的陷阱?天殺的,一點良心沒有,半條命都沒了。”


    她的手腕陣陣刺痛,說不上是扭傷還是骨折,其他人估計也好不到哪裏去。


    通風管道裏正其樂融融地爬著呢,眼看就要完成任務了,哐當一下掉進個大黑洞,摔得七葷八素。


    “一次性能說好多話,看來還能活。”


    不等向陽有時間檢查下一個,地麵就劇烈抖動著,逐漸變得柔軟而黏膩,白色的塊狀堅硬物伴隨著紅色液體從各處鑽出,四周的空間極速縮小。


    塊狀物體還在生長,最後拔出近乎糜爛的地麵,邁著兩條細長的腿向眾人奔襲。


    剛剛還在哎呦呻吟的幾個人打了雞血似的跳起來,默契地往前逃跑。


    “這不是牙齒嗎?我們在口腔?”劉瀾眼淚又下來了,“那往裏跑就是食道啊!”


    魏成忍不住接話:“然後是胃、十二指腸、大腸、小腸、肛……”


    他自己也被惡心到了,明智地閉上嘴。


    “清單給我。”


    奔跑間,向陽向陳知遠伸出手。


    陳知遠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懵懵地把東西遞給她。


    向陽在清單上粗糙地劃了幾下,清單立刻發出警告的紅光。


    攥、團、掄、丟。


    小型蘑菇雲在眾人背後爆炸開來,牙齒的碎片到處都是。


    “哈?”陳知遠眼睛瞪得老大,“哈!?手榴彈!?”


    沒有邏輯!完全沒有邏輯!


    前方深淵般的咽喉大大地敞開,咕咚一聲吞咽,把人盡數吞下。


    食道的內部依舊很軟,肌肉的擠壓也十分有力。


    硬要形容的話,就像被巨大的舌頭舔了一遍。


    他們並沒有落進胃裏讓胃酸溶解掉,而是掉落在半道伸出的平台上。


    仿佛要經曆多次摔打變成鮮美q彈的肉丸才配被吃掉似的。


    打嗝似的聲響在迴蕩,酸腐的味道從食道底下彌漫,向陽瞥了眼,半流質半固體的東西正在翻湧上來。


    她忽然被痛毆一拳似的彎下腰,胃部變成了擠壓泵,酸液被擠出……


    “這邊。”


    陸行舟卻已經閃現在掛著生鏽大鎖的沉重鐵門旁。


    隻見他抬起腿,精準地揣掉大鎖,一把推開門。


    沒時間留給他們緩緩了,眾人魚貫而入,狼狽逃命。


    魏成順勢摸了把鐵門,驚人的重量讓他心裏莫名一突。


    陸行舟把鐵門用力合上,隔絕大部分光線的同時,也隔絕了洪水般的嘔吐物。


    “剛才不是還在商場嗎?一轉眼到變異的肚子裏去了?”劉瀾默默地吐槽,忽而驚道,“任務變了!”


    甜美的淡奶油變成了搏動的心髒。


    向陽跪在角落吐了出來,生理性的鹽水和汗水滴滴滑落。


    她彎得厲害,細細的肩胛骨起起伏伏,要刺破皮膚。


    向陽將唾液吐掉,抹抹唇邊,看著嘔吐物裏的大量血絲有點發愣,眼角還掛著鹹澀的水。


    陸行舟悄聲來到她身後,將人抱緊。


    脖子上有些刺痛,那人尖尖的牙齒咬住一點皮肉。


    “修複的能量這次用完就沒有了。”他含糊著說,“再想療傷,就要用血了。”


    他把向陽轉過來,歪著頭盯了會兒,忽然握住她的手按上自己的胸口:“心髒在這裏,記住了。”


    光線很暗,暗得看不清臉,隻看得清他發亮的雙眸。


    “……好。”


    雖然莫名其妙,但向陽還是應下來了。


    “果然是情侶吧。”陳知遠小聲嘀咕著,扭過頭,生硬地假裝自己什麽都沒注意。


    魷魚須蔫巴得不成樣子,陸行舟連塞幾個黑色肉塊,它才勉強抖擻精神指路。


    不知怎麽就來到了肺,淺紅色的軟綿牆壁裏長滿血色的管道,仔細觀察地麵,有密密麻麻的半透明肉色泡泡。


    這種表麵風平浪靜,實際暗藏殺機的場麵大家見得麻木了。


    劉瀾甚至哆嗦著講起了冷笑話:“小王是個醫生,平時講話不過腦子,所以每次肺部手術都不讓他做,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他老戳人肺管子。”


    陳知遠要笑不笑,咳嗽著道:“你不哭啦?”


    “哭還是會哭的,拜托,我還小呢,任誰十五歲就死掉都會害怕吧。”


    “呸呸呸,什麽十五歲就死掉啊,我二十五都沒有說這麽不吉利的話。”


    “聊天時間結束。”魏成笑得比哭難看,“各位,繼續跑吧。”


    粗細不均的血管破壁而出,蟒蛇般纏繞上來。


    躲是沒處躲的,他們踩在肺泡上,唯一能做得就是多跑幾個z字彎。


    魏成打掉甩過來的血管,小臂多出一排被鑽出的洞。


    越來越多細小的血管,像蜈蚣、蚰蜒、蚯蚓、蛛絲那樣粗細,編織成網,鋪天蓋地,無孔不入。


    遠遠望去,空氣中滿是層層的紅線,蠕動成活物。


    都躲不了。


    一張輕飄飄的網撲過來,向陽剛閃開,又一張網飄來,臉上猛然麻痹,溫熱的血就淌滿了半邊。


    她咬著牙:“陸行舟,清單!”


    褶皺的紙下一秒就塞進手掌。


    向陽都快把自己玩成道姑了,要是還有逗樂的心思,高喊“急急如律令”也未嚐不可。


    找個好點的位置,她想,炸掉最多的血管,爭取最多的時間。


    向陽突兀地脫離了線路,向斜方向狂奔。


    她跑得太拚命,太瘋狂了,放棄抵抗般,完全沒有任何征兆。


    嘔吐的欲望再次升起,她咬咬牙,停住腳步,想象中的準心幫她固定好了位置。


    從此處到彼處的距離之間,血管最盤根錯節的複雜之處,隻要炸掉,壓力會小上很多。


    爆炸升騰而起,火光照在臉上。


    猛然間,胸口的劇痛席卷而來,烤紅的鐵刺進肺部也不至於如此疼痛。向陽眼前一黑,差點就此栽倒。


    不對勁。


    她擦了把冷汗,攤開手掌,全是血。


    太不對勁了。


    陸行舟將她抱起,往出口的方向去。


    她簡直在……在……傷害自己。


    陸行舟湊到她耳邊:“馬上到了。”


    向陽瞳孔驟然縮小。


    “還記得我的心髒在哪裏嗎?”


    心髒?


    她顫抖著摸上他的胸口。


    “對嘍,就在這兒,到時候別忘了。”


    他笑。


    什麽意思?是她想的那樣嗎?


    她的血,他的血,流在一起,觸覺溫度開始混亂失靈,分不清誰是誰的。


    身體一邊修複一邊耗損,來迴搖擺折磨。


    肺泡細密地增長起來了,每一步都重且黏膩,依戀而惡意地拖慢他們的速度。


    陸行舟順手把倒下的劉瀾拽起來帶走。


    他們一同衝出了那裏。


    五個人,不多不少。


    過道裏。


    陳知遠捂著被生生撕下一塊肉的小腿肚,臉上直抽抽。


    哇……真的要死掉了。


    她長這麽大,最嚴重的傷就是六歲那年磕掉半顆牙。


    這一下子上了好幾個強度量級,陳知遠不得不苦兮兮地咬著工牌,免得叫太大聲。


    劉瀾從昏迷中蘇醒,抱著腦袋:“咦?好冷。”


    “失血過多。”魏成不知從哪裏撕的布條,紮在他的大腿根,“先將就著吧,沒有更好的條件了。”


    劉瀾:“完了,要當烈士了。”


    向陽安慰道:“別吧,不是死了就叫烈士的。”


    “……”


    向陽這話也是在安慰自己。


    撫恤金用不著,身後名也沒有,就這麽草率死掉的話,怎麽對得起艱難活著的前半生?


    休息了十幾分鍾,大家陸陸續續喘過氣,強打精神接著走。


    要說剛才是五個髒兮兮的乞丐,這迴就真的是走慘烈風了,暈血的人過來瞄上一秒,昏他十天半個月不成問題。


    陸行舟撩起衣角,稍微一擰,血液嘩啦啦地砸在地上。


    向陽扶著牆壁走。


    胸口在灼燒,恍惚能聞到肉香味。臉皮大約是被撕去了,傷口一跳一跳,連著心髒。


    她摸上自己的胸口。


    心髒啊……


    真倒黴。


    ——


    那是一顆巨大的醜陋心髒。


    外部是青紫的顏色,黑色的血順著管道飛速流轉。


    “難道要徒手刨嗎?”


    他們當上傷殘患者,不還是因為沒有攻擊手段。


    魏成撐著牆壁,摸了一手濕漉漉的東西,踉蹌著向前幾步,迴頭一看,那地方竟長出一團黝黑的眼睛。


    他從沒見過這麽黑的眼睛,像幾萬年被封印在冰河裏的淤泥。


    “當心。”


    向陽扶住了他。


    魏成於是再次看到了黑泥一般的黑眼睛。


    牆壁的眼睛膨脹開來,宛如吸了水的海綿。魏成碰過它的那隻手冒出了腐蝕的黑煙,白色的骨頭露出來,又滴滴答答地淌下骨水。


    這過程太快,神經末梢反應不過來疼痛。


    心髒發出巨大的“咚咚”聲,黑眼睛隨著鼓點幾何倍數膨脹著,生存空間急劇減少。


    他們衝向了心髒。


    向陽卻停在原地,看他們越跑越遠。


    那條通往心髒的路扭曲起來,商場裏渾濁的燈光不知從何處降下,綠的黃的紫的,聚光燈熱氣騰騰地直直照射著她。


    心髒被挖去一塊。


    向陽撲通一聲跪下了,蜷縮著嘔吐,吐無可吐,全是血啊肉啊。


    小小螞蟻用鄂撕扯著她的心髒,順著肌肉紋理,如此輕鬆。


    心髒發出求助的哀嚎。


    救命。


    救命救命救命。


    抬抬手吧,小螞蟻一下就捏死了,好疼啊不能這麽疼了,抬抬手,自救有什麽好猶豫的。


    向陽抬起了手。


    那感覺仿佛是伸入了裝滿冰塊的水。


    “心髒在這裏。”


    熟悉的聲音出現在耳畔,包裹著漆黑外骨骼的爪子帶著她在冰水裏攪動。


    她摸到一個跳動的冰塊,滑滑的。指縫間很多水流出去,同樣是滑的。


    “很疼嗎?”


    血味的冷冽的吻,落在臉上,額頭上。向陽被刀子割了似的一縮。


    那爪子帶著她用力往外拽。滑滑的冰塊後麵連接著富有彈性的繩索,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拽下來。


    某種恐慌突然間襲擊了向陽。


    她想他不能死,自己死了他也不能死。


    向陽不知道自己那荒謬的理論從何而來,“他要死了”的恐慌壓垮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她一直以來的目標。


    “不行!陸行舟!不行!”


    她掙紮著要收迴手。


    這名字為什麽熟悉。


    這種話她是不是在很久以前說過。


    誰能來告訴她,她這個自私自利的家夥……為什麽突然間不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了。


    不容置疑的力度拽出了滑溜溜的冰塊。


    冰塊掉落在她麵前,原來是一顆古怪的心髒。


    魏成的清單悄無聲息地劃去了最後兩個字。


    不斷生長的黑眼睛停住了。


    大家壓著自己的殘肢斷體,好多苟延殘喘那麽幾秒鍾。


    強大的氣流從深處吹來,他們跟紙屑一樣,輕易地被刮起來。


    他們刮過了肺,刮過了食道,掛起過了口腔,最後一個噴嚏,出現在麵包店外。


    明亮的麵包店,寬敞的麵包店,香氣撲鼻的麵包店,在陰濕的環境裏明媚動人。


    胸前的工牌自動掉落,變成毯子、毛巾、帽子、錢……


    他們默然無聲地瞪著店裏嘻嘻哈哈的陌生人,又相互望了望臉。


    那些闖關出來的傷口已經恢複了,隻不過長成鱗片、老樹般的皮、畸形的角質或者器官。


    【我親愛的員工們,恭喜你們經曆了一場有趣的異化,也恭喜你們順利完成任務,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哦,還是少了一個,不過沒關係,不重要。】


    甜美的女聲這樣說。


    【但我還是要罵一句,你們是我帶過的最差的員工,看看你們幹了什麽,商場的老板非常生氣,它覺得你們擾亂秩序,導致商場鬧了脾氣,還生病了。】


    【你們記住,買東西就老老實實買東西,隨意鑽進別人的身體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下不為例!】


    女聲講著講著咆哮起來。


    【不要搶我話筒!該死的老頭!】


    蒼老的聲音用更大的音量咆哮。


    【一群畜牲!死人!偷工作牌的垃圾!亂丟手榴彈的蠢豬!亂竄的強盜!整整二十八件商品居然一分錢也沒花!以後別想進我的商場!滾吧!】


    【滾!!】


    視野逐漸黑下去,大大的黑紅色字體燃燒般炸出來:the end。


    ——


    向陽脫力地丟下頭盔,滾到地上,又爬起來,不顧灰塵,從床底拉出一個破舊的箱子。


    她渾身顫抖,密碼輸入錯誤三次才打開箱子。


    箱子裏是一個明顯被淘汰的舊型機器人,就算是嶄新的放在那裏也不會引人欣賞,跟別提此刻電線裸露,漆麵剝脫。


    她的麵部因此變得恐怖,沒有了矽膠製作的眼皮和嘴唇,睫毛卻非常誇張,本該藍藍的眼球瞎了一個,變成灰白色。


    “媽媽。”向陽大大地抱住了機器人,像一個被人欺負了迴家告狀的小孩,“媽媽,我身上疼。”


    媽媽不會動,也不會安慰女兒。


    向陽把臉埋進機器人堅硬的胸口,摸索著打開了她背後的開關。


    機器人哢噠哢噠地動了兩下關節,試圖去摸向陽的臉,沒摸到,就再次倒下去。


    這樣的事重複過好多好多次,沒了電的媽媽再也不可能做一個完整的動作。


    “媽媽,我變奇怪了。”她呢喃著說,“我不知道怎麽迴事。”


    媽媽給不出答案。


    向陽抱著機器人的頭,在稀疏的枯發裏找到一點慰藉,冷靜許多後,將機器人媽媽小心翼翼地放好,鎖住。


    她在原地發了幾分鍾的呆,轉頭打開了房間的門。


    下午兩點,客廳比臥室要更熱,蒸籠般把人烤熟。


    一個人靠坐在牆邊,就像具靜悄悄的屍體。


    “陸行舟?”


    那人抬起頭來,黑發從臉上散落,自然地拉住她的手腕:“迴來啦?身上還疼嗎?”


    向陽以為自己是累了一天工作迴家的人,有個丈夫笑臉迎上來噓寒問暖。


    ……想什麽呢。


    “我沒事,你呢?”


    他敞開胸口:“我也沒事。”


    胸口上有個洞,怪惡心,陸行舟尷尬地試圖攏起衣服,還攏了個空。


    向陽抱住了他。


    陸行舟條件反射地抱迴去,瘦小的人整個被圈在懷裏了。


    皮包骨的身體一摸就知道狀況並不好,真不曉得副本裏哪來那麽大的力氣。


    肥皂的香氣和汗水的味道縈繞在鼻尖。


    “……怎麽了嗎?”


    “以為你死了。”


    她悶悶的,輕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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