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舟穿戴整齊地給向陽開了門,連潮濕的頭發都紮起來:“這次總不能把我關廚房外麵了吧?”


    向陽從他胳膊底下鑽進去,用跟上迴一樣的走位流暢地躲避還在裝死的地毯。


    如果不是會吃活物,這塊地毯還挺漂亮,上麵繡著墮天使的剪影。


    陸行舟的視線跟隨著她,被帶上的門隔開。


    廚房內,向陽見一個少年癱坐在地上。


    他的麵前,冰櫃大大敞開著,青黑僵硬的人體扭曲地塞滿其中。


    冰冷又強烈的櫃內燈直直地打向屍體和少年,暈出一層層霜般的冷氣。


    那些麵容模糊的頭腐爛而凝固,一排排,整齊地疊摞,唯有眼睛死死瞪著,仿佛就剩下這一對器官。


    聽到腳步聲響,少年渾身震顫,慢慢地轉過脖子。


    他滿臉汗水,胸口劇烈起伏,五官的肌肉在痙攣,似乎已經無法處理如此極端而極限的場景。眼睛也和那些屍體似的,瞪得很大,血絲密布的眼球要脫出眶來。


    “我進來了哦?”


    陸行舟的聲音逼近。


    向陽反手把門關了,利索地上鎖。


    “抱歉,在外麵等等。”


    “那要我等多久呢?”


    他用微笑的聲音問她。陸行舟分明可以閃進去,他偏不,而要一個答案。


    “三分鍾。”


    向陽把鮮雞蛋扔到灶台,也顧不上是否打碎,薅起少年的衣領:“站起來。”


    少年雙眼無神:“死……死……”


    “死人。你也想變成那樣?”向陽拽住他很費力,還要騰另一隻手去拉開窗戶,“出去,躲好。”


    少年腿軟得根本站不住,兩條胳膊搭在向陽脖子上,整個人往下滑。


    “砰砰砰。”


    有人很大力地用拳頭錘擊廚房的門,門幾乎變了形。


    冰箱裏的手蠕動起來。


    蓋著布的籃子、關著的櫥櫃、嶄新的牆皮,跟著蠕動。


    腥臭的黑液瀑布般從冰櫃溢出,人體部位零碎的小部件被衝刷得到處都是。


    人頭咯咯作響,有什麽東西要破骨而出,毛茸茸的足肢從孔洞裏探出,四處摸索。


    半截手掌,上麵還凍著大塊大塊密密麻麻粘在一起的蒼蠅卵,掉落在少年腿上。


    惡心而驚悚的觸感使他驚慌失措地往前撲去,向陽猝不及防之下被帶倒,要不是斧頭柄擋了一下,後腰就結結實實地撞在大理石台麵上了。


    她順勢把少年從窗戶上推出去。


    少年“啊”的一聲摔個四仰八叉,沒了動靜。


    這些黑色液體漫過腳脖,腸子、指甲、腳趾、腦組織……漂在水麵,時不時剮蹭到她的腳麵。蛆蟲從天花板掉落,在後頸冰涼涼地爬。


    這塊空間上下左右前後,蠕動得越發劇烈,殘骸從四麵八方掉落,仿佛沒有一處不存在著死屍。櫃內燈也越發強烈到刺目,給人以不安的審視感。


    光暈嵌在瞳孔當中,根本看不清路。


    向陽暈頭轉向跌跌撞撞地淌過黑水,恨不得自己從來就沒有鼻子。


    死死抓住冰櫃的門,她火速把地上零散的幾個人頭丟進去,猛然關上。


    一切蠕動即刻停止,眨眼的功夫,黑水、殘骸、惡臭,通通消失不見。


    潔白的牆壁,光滑的地板,整齊的物品擺放一切幹淨得像個幻覺。


    手指有點癢,向陽側頭探視過去。


    一隻蒼蠅爬下她的小拇指,激動地搓搓前肢。不遠處,更多蒼蠅排在一起,組成一個小小的笑臉。


    “……”


    向陽洗洗手,若無其事地拎出一袋麵粉,打開了廚房門。


    陸行舟衝她咧開一個笑。


    向陽張張嘴,想問點什麽,最終還是咽迴去,把麵粉袋子在手臂上纏了幾圈。


    陸行舟又看著她離開,將流著涎水的地毯揪著一角拖迴。


    向陽剛出門就跑起來,跑到花園的後院,撥開帶刺草叢。


    少年卻已然是半腐爛狀態,衣物破爛,青黑的屍體被荊棘緊緊纏繞,嘴唇消失,殘缺的牙齒裸露在空氣中。


    “嘖。”


    向陽抹了把臉,複盤哪裏出了問題。


    怎麽瞬息之間就腐爛得不成樣子?是boss技能?可為什麽就針對他一個?他做了什麽多餘的事情嗎?不該讓他出去,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陸行舟從廚房的窗戶伸出脖子,很有興味地瞥著屍體,就像在研究什麽新物種:“這誰啊?”


    ……不是他做的?


    “你放水了嗎?”向陽問道。


    “我也是有遊戲道德的好不好。”陸行舟兩條眉毛挑起來,攤開手,聳肩,“陣營不同,幹嘛給你放水?”


    【好感度:-30】


    接著,窗框鬆動,往下一砸,帶著釘子的那麵狠狠敲在陸行舟腦袋上。


    硬是沒躲過的陸行舟:“。”


    向陽轉身趕下個支線,背影堅定。


    陸行舟頭破血流,就在後麵喊:“boss也需要人文關懷!”


    向陽腳步不停,敷衍道:“關懷關懷。”


    陸行舟沒轍,握著窗框邊擰邊往外拔,順手將餓得咕嚕嚕直叫喚的地毯丟下去清理環境。


    ——


    向陽記得梅絲夫人和小女兒在第一二周目裏沒有展示出很明顯的劇情線,老老實實爛在家裏。


    倒是大兒子好像常常在主控人物麵前刷存在感。


    這群半大的青少年打打鬧鬧,從向陽旁邊經過。


    “誒?是昨天剛搬來的小姐嗎?您要去哪裏啊?”


    金發的少年向她打招唿,後麵跟著的一群小姑娘小夥子也紛紛友好地揮手,好奇地看她。


    “我準備做麵包,但是忘了自己沒有烤爐。”


    她把醞釀好的謊言說出來。


    “啊,我帶您去我家好了,我媽媽和妹妹都在。”


    “愛德華!你可是偷跑出來的!”同伴玩笑地拍他後背。


    “沒事,咱們把這位小姐送過去,悄悄的。”愛德華擺出一個騎士的姿勢,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握著空氣劍,“為了美味的麵包,出發!”


    “出發!”


    半大少年們進入角色,紛紛高舉著空氣劍,把向陽擁簇在中間,在街道上進發,儼然是一支隊伍。


    路人打趣道:“皇家禁衛軍們,你們在護送誰?”


    愛德華手臂還舉著,大聲迴應:“女王陛下!”


    說好的悄悄呢?


    其他人跟著齊聲喊,氣勢如虹:“女王陛下!”


    震天響,小鳥撲棱棱起飛。


    路人也跟著小孩子鬧,麵露嚴肅,站直身體行注目禮。


    向陽兩隻拳頭攥緊,一激靈從天靈蓋劈到尾椎骨,太陽穴直跳,膝關節都僵硬起來。


    這又是不一樣的恐怖了,給她點時間,她可以原地刨個洞。


    “女王陛下。”旁邊的小姑娘戳戳她,“我們鎮子從沒來過外人的,您可是頭一個,有空咱們帶你去巡視疆土。”


    向陽深唿吸緩過來,問她:“那有人出去嗎?”


    “有啊,有好多人出去的。”


    “他們出去了還迴來嗎?”


    小姑娘仔細地想了想,搖搖頭,又搖搖頭:“不迴。”


    送向陽到梅絲家的台階,愛德華閉嘴敬了個禮,然後推著小夥伴們撒腿就跑。


    他很快樂,跑得金發散亂遮擋視線,就從口袋裏掏出發卡別上。


    向陽還沒動作,梅絲夫人就開了門,她沒想到會有陌生人來拜訪,胖胖的臉蛋上浮現出生動的驚訝。


    “親愛的,你是……?”


    “拉特。”向陽道,“夫人,可以借一下您的烤爐嗎?”


    “當然沒問題啦,小甜甜!你等我去摘兩片薄荷葉子。”


    梅絲夫人沒讓向陽等太久,摘了兩片葉子就領著她進了屋子。


    如果說梅絲夫人是一大團可愛的雪媚娘,那小女兒就是她的一比一縮小版。


    “梵妮——”


    小女兒舉著一勺燕麥粥準備搞破壞,聽到媽媽拉長的聲音便老實下來,把粥送進嘴裏。


    她圍著小圍兜,臉上吃得髒兮兮的。


    梅絲夫人拿過向陽的麵粉袋子:“吃過早飯了嗎?”


    “沒有。”


    她不由分說地給向陽盛了一海碗:“先吃飽,做麵包要一會兒呢。”


    向陽接過,看著壁爐上掛著的灰色交叉十字架。


    底下是全家福,男人的臉的部分似乎被水浸濕過,皺巴巴的。


    “您的丈夫在上班嗎?”


    梅絲夫人喂女兒的手不停:“沒有,我們離婚了,他就離開小鎮了。”


    “抱歉,我不知道。可是——離開?”向陽不太熟練地吃驚道,“我可費了好大勁才能落戶呢,他怎麽說離開就離開?”


    “誰知道呢。”梅絲夫人調笑著做了個鬼臉,跟愛德華有些神似,“雖然有些惡毒,但我還是要說,他愛死哪兒死哪兒。”


    向陽喝了口燕麥粥,裏麵加了醇香的牛奶,麥片煮得厚嘟嘟的,甜度恰到好處。


    可獵人兒子屍體的樣子依舊停留在腦海內,讓她沒有胃口。


    “聽說鎮子上還有個獵人先生?我可以去跟他換點肉類嗎?”


    “我們都這麽幹。他的打獵技術非常好,你想吃什麽,可以提前跟他說。他還獵過熊和老虎呢!”


    向陽沒吱聲。


    小鎮四麵環山,但是,從遊戲的俯拍視角來看,山上沒有樹,都是一望無際的綠草。


    “好厲害,您知道他在哪裏打到的熊和老虎嗎?”


    “就在山上啊。”梅絲夫人往斜上方指了指,篤定道,“所有的動物都在山上,它們吃青草,大型動物吃得尤其多,所以獵人要定期去捕獵,不讓它們把青草吃光。”


    她又哼著歌喂孩子:“再吃一口,全吃完,心肝兒。”


    梵妮吃得肚子溜圓,直打飽嗝,聞言,又大大地張開嘴,乖乖讓媽媽投喂。


    她的嗓子眼裏還堵著燕麥粥,根本咽不下去了,努力抻著脖子的樣子像隻肥胖的幼鳥,圓滾滾的胳膊小幅度揮舞。


    向陽把碗放下:“夫人,我突然想起來有點事情,麵粉暫時放在您這裏,我馬上來,可以嗎?”


    “沒問題,但你要把粥喝完,小甜甜。”


    梅絲夫人沒有迴頭,沉浸地看著女兒。


    向陽權衡一下,快速地開喝,喝到大半就開始撐了,黏糊糊的膩感從胃部升出,厚實的麥片仿佛壓迫著器官。


    能當壓縮糧了,一口頂十口,向陽堅持喝掉,苦中作樂地想。


    因為吃得太飽而難受,還是第一次。


    在梅絲夫人極其滿意而慈愛的道別聲中,向陽強壓著沉甸甸的不適感去找獵人。


    “你說亞登?”


    獵人不在,安妮在。


    她撲閃著長長的睫毛,柔和的聲音裏帶著小勾子,一偏頭,彩虹五芒星的耳飾好看地晃起來。


    “他去老傑克家了,親愛的,想買點什麽跟我說吧。”


    老傑克就是預言巫師。


    “可以賒賬嗎?我待會兒拿麵包換。”


    “我做主,沒問題。”安妮伸手摸摸向陽的腦袋,“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一隻野雞。”


    她特地把“野”字咬重。


    安妮用食指點了點下巴:“野雞?有的,稍等。”


    向陽要求跟她一起去倉庫,被拒絕了。


    “不可以,那裏很髒,而且為了新鮮,我會把它們就地宰殺,你看了肯定不忍心。”


    向陽應下來。


    安妮從屋裏輕巧地拿了刀、一大壺熱水和盆,進了倉庫。向陽則圍著倉庫轉了一圈,找到一處草垛,爬上去透過窄窄的鐵柵欄窺視。


    味道騷臭,但向陽剛經過洗禮,承受能力很強。


    倉庫內的動物並不多,一個大大的圍欄,零散養著常見的家畜。


    讓她十分在意的,是正對著圍欄的那邊的鐵籠裏混雜關著的動物——它們都沒有眼睛,被挖掉了。


    隻見一襲粉色蓬蓬裙的安妮坦然越過地麵的斑斑血跡,從籠子裏揪出一隻雞,幹脆利索地砍斷脖子放血,放進盆裏拔毛,先用倉庫裏有的冷水,再燙熱水。


    安妮比獵人要仔細得多,服務做得到位,雞毛也拔得又快又好。


    算著安妮差不多要結束了,向陽從草垛上下來,把身上的草屑灰塵撣掉。


    “久等了。”


    安妮笑盈盈地出來,把用細麻繩穿著脖子的雞遞給向陽。


    “謝謝,我馬上會送麵包來的。”


    向陽已經開始習慣隨口許下根本不兌現的承諾,動身去預言巫師那裏。


    她在路上把獲得的線索排列起來。


    1.獵人兒子之死並非蒼蠅所為。他所接觸的,向陽都接觸過。造成他死亡的原因,或許需要在他進入廚房前的時間線裏找。


    2.所謂出去的人很大概率是死了,但究竟是被蒼蠅塞在了自家廚房,還是被獵人變成動物賣出去,不能肯定。而他們的失蹤究竟是如何被隱瞞得這麽好的?


    3.梅絲家三個人各有各的詭異之處,愛德華過於童真的表現和不時的女性化的姿態,夫人對女兒隱藏在愛意下陰冷畸形的控製,以及女兒正常幼兒的調皮和提線木偶般聽話的割裂……這些是否與丈夫的出走或死亡有關?他是始作俑者還是受害人,不得而知。


    4.眼睛究竟有什麽重要的含義。是否擁有了眼睛,動物們就會想起自己曾經是人類,抑或是它們看到了兇手,兇手就會遭到反噬?暫定。


    等等。


    向陽又有了新的想法。


    假如獵人不是能把人變成動物,而是能通過某種方法把一種東西,變成另一種東西呢?


    能不能,把屍體變成活人?


    那麽,有著眼睛的兒子,在冰櫃裏看到的,是殺死自己的兇手嗎?


    嘶,這個推理也有問題。


    她獲得的拚圖太少,而時間已經不多。


    太陽往西邊移動,橙血色鋪開在大地。


    ……算了,賭一把好了。


    向陽再次進入了預言巫師的家,獵人剛出來,與她擦肩而過。


    他的步子很大,習慣性地左右搖擺,讓胸口碩大的金屬項鏈也跟著甩動。


    似乎是某種獸類。


    向陽暗暗記住,三兩步衝進巫師的房子。


    幹癟的老巫師發出抱怨:“你們就不能讓我休息哪怕那麽一會兒——呃,你是誰?”


    “我聽說您有超凡能力。”


    傑克挺起胸膛,卻陰陽怪氣:“啊哈?超凡?你聽誰說的?別又要我治你們家小孩子的逃學!”


    向陽湊近他,凝視幾秒,說出幾個字:“能交換嗎?”


    她拎起沒了眼睛的剝光的野雞。


    巫師變了變臉色:“不行!”


    “為什麽?”


    “交換!那些是邪惡的巫術,你知道嗎?邪惡的!撒旦信徒才會用的!”


    “我還沒說換什麽呢。”她笑笑。


    “那你換什麽?”


    “我用一個人 ,換另一個人複活,行不行?”


    “你你你……”巫師跳起來,語無倫次,“你還說不用邪惡巫術!”


    他指著野雞:“這又不、不是人,你……”


    “我沒說這是人啊,怎麽可能是人嘛。見麵禮,野雞,您可以烤來吃。”向陽道,“我領個孩子過來,你幫我複活另一個。”


    巫師把自己酷似雞爪的手縮到胸前:“不可能!我不會幫你的!滾蛋!”


    “獵人的兒子死掉了。”


    巫師頓時噤了聲,僵在原地。


    “他不僅死掉了,還爛掉了,真的很奇怪。”


    “他、這……跟你有什麽關係,你不要去管!”


    果然有鬼。


    “你身上都是蒼蠅吧?詛咒完全應驗了吧?”她咄咄逼人,“就沒想過是不是缺德事做太多,才會被詛咒的?最後的結局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帶著這些秘密死去,或者把它們公之於眾來,有什麽區別?”


    整個小鎮,意識到詛咒的隻有巫師一個,也側麵說明他的能力。


    向陽大膽猜測,其他人身上可能帶有的神奇力量,都是從他這裏討要過去的。


    巫師的臉色刷的慘白下來,哆嗦得像隻瘟雞。


    “你懂什麽……你知道什麽……我從來沒有一刻是不後悔的!”


    “這麽多年來的交換其實從沒斷過吧?要是後悔,你早就停手了。”


    他深深地看了眼向陽,頹唐起來,沒頭沒腦地問:“喝不喝酒?”


    “你的下毒手法怎麽比我還要笨?詛咒這麽強,我們很大概率都是要死的,早晚都沒區別。”


    “既然都是要死的,你為什麽還想要真相!?”


    巫師暴跳如雷。


    “隻是說不定可以爭取一線生機。”向陽舔了舔嘴唇,一字一頓,“懺悔吧,向你們背叛的神。”


    墮天使、交叉十字架、彩色五芒星,這些富有反叛宗教意味的東西,隻要留心,就隨處可見。


    連小孩們拿騎士劍的手都是反的。


    她細細地迴憶著獵人胸口的項鏈。


    那是一隻銅製的長尾巴公山羊。


    向陽對宗教了解不深,也曉得山羊是某種不妙的隱喻。


    這個小鎮,在信惡魔。


    他們向惡魔乞求了某些東西,也贈上了相應的祭品。


    現在,遭報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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