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以後,母親強迫不信鬼神的父親,去橋邊燒些香紙。而我心中那股無名怨氣久散不去,為了化解心中的怨恨,父母花更多的時間陪伴我。


    每天吃晚飯,父親都會直勾勾盯著我。今日依然如此,我也不問,反正習慣了他們拿我當怪物看。


    “你到底在想什麽?”父親放下筷子問我。


    “嗯?”漠然地迴答他


    “你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的眼神很可怕,不像是一個小孩的眼神”他異樣的目光弄得我渾身不自在。


    “我眼神怎麽了?”


    “你眼睛看上去想殺人,看過電視上那種殺人犯的眼神沒有?你現在就是這樣的!而且你迴來以後就一直是這種眼神”父親壓低身子瞪著我的眼睛。“我都不敢多看你眼睛,你到底是誰。”


    被他這一問我倒是懵了“你說我是誰?我是你生的!我是誰?”


    父親像是鬆了一口氣,精神放鬆多了“還好你記得是我生的你,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吧?”


    “你是不是喝酒喝懵了?問的一些什麽問題?我沒問你怎麽不救我你還好意思問我是誰?”本來沒什麽,他一說我就來氣,想起來母親對我說他不救我的事。


    父親拿起酒杯在桌上敲了兩下,說道:“趁你媽不在,偷偷和你說。不要怨恨任何人,有什麽想不開的,能放下就放下。人生路還長不要毀了自己,這話你別跟你媽說,免得她知道了害怕,她膽子小會做噩夢。”


    他這話說的讓我有點莫名其妙,琢磨著他是說給我聽的嗎?


    他說那天不是他不救我,沒有一個人親眼見到有人落水,隻是聽到河裏傳來很大的水浪聲,所以猜測是有什麽落水了。


    眾人紛紛跑到橋頭,左右觀察,沒有任何痕跡,水麵平靜得漣漪都不曾有。隻有一輛電動車,好好的停在橋中間。


    人們感到奇怪,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都站在岸上議論觀望。


    父親從橋南過來,母親在橋北,她倆視角完全不一樣。母親叫我不要相信父親的話,他就是不想救我騙我的。


    父親說母親說了謊,他說附近的大嬸認識我家電動車,才意識到可能是我出事了。所以母親應該是大嬸叫過來的,不是親眼見到我掉橋的。


    確實挺蹊蹺,但現在不是該考慮相信誰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我的確心懷怨恨。


    非常非常的恨,似乎並不是恨父母,恨眾人見死不救。那股恨意是自己的嗎?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


    我半夜上廁所看著鏡子裏自己的眼睛,琢磨父母說的話,想了很久。


    久久的盯著鏡子裏的自己,瞳孔深處,從微妙之中找到了一點點痕跡。


    鏡子裏的我被一種邪氣包圍著,那股邪氣不斷的侵蝕我的眼睛,使我看不清眼前的自己。


    我散開瞳孔,從模糊中用意識去看……


    男人……是男人!


    恨意襲來時第一反應是殺死男人。那麽……是那天圍觀群眾裏麵的其中一個嗎?


    我伸手撫摸鏡子中自己的臉,裏麵那個影子似乎沁出了血淚。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些緣分,注定了由我去解開。


    十歲的我每天放學後,積極的參與各種村民聚會。


    我揣著瓜子蹲在婦女們身邊聽她們聊八卦,去茶館表麵上摸狗狗背地裏聽男人們吹牛皮,起很早去村裏唯一的早點攤聽大爺們講經,


    騎著單車穿梭於村子每個角落,搜集著各種小道消息,分析每一個可能接觸到女鬼的人。


    還天天觀看福爾摩斯,柯南以及各種刑偵案件。


    我壓製不住心中的怨氣,一方麵心懷怨恨著尋找各種殺人於無形的方法,另一方麵努力壓製住這種邪氣尋找解救措施。


    好在怨念戰勝理智之前,我收集到的所有小道消息都指向了一個人。


    村裏有個年約40歲的男人,已婚,妻子時尚靚麗可惜不能生育。風評很差,年輕時在外騙過不少小姑娘。他賭博,啃老,毆打老人……


    多看推理是沒錯的。在水裏,她抱著我,貼臉對我說的話,不像是一個村婦能說出來的。


    根據詞匯量的使用,起碼是個文化人。邏輯清晰沒髒話,身體纖細,生前應該也是個有素質修養的羸弱女子。


    再想想,本村近十年沒聽說過有年輕貌美的女孩子溺水身亡,那麽可能是外地的。


    她是在水裏死的,怨念強到一定的程度,能隨著水流去到任何地方。我之前恍惚間手裏抓到她裙角,能感應到她生前所處的環境。


    隻是刹那間,我卻記住了。那是一個我沒見過的地方,比我們這邊的縣城都繁華多了。畫麵裏很多汽車,大巴車,那是…………長途汽車站。她似乎與某人分別。人們的穿著和我父母十幾歲照片相似,80年代的樣子。


    時間往前推,她應該死亡很多年了。


    我看過那麽多案件,經驗之談,自古深情出人命。


    閉眼尋找體內的怨氣,感覺到她的青絲濕滑冰涼緊緊裹纏封鎖住我的心髒,想借我的手殺了那個男人嗎?


    沒整死我,害得我母親流產,一個未出世的孩子還不夠嗎?


    她的怨念太強,我的理智越來越不穩定。時間恐怕不夠了,再這樣下去我就精神病了。會做一些不受自己控製的事。


    最近意誌力不夠堅定,總想拿刀傷人。


    我想人最大的阻礙就是自己,從小就認為父親不愛我,可是他對我說出了放下怨恨這樣的話。如果他真的不在意我,為什麽要對我說這樣的話?


    父親依舊一邊喝酒一邊勸導我放下。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的勸告。母親找了算命先生,隔三岔五就燒紙祈禱。


    我也很努力地每天反複暗示自己,到底在怨恨什麽?我找到了那個女孩子的恨,那麽自己的呢?她能控製我,絕不僅僅是她的原因。


    緊閉雙眼,放空思緒,迴到了夢與現實之間。一片虛無中,我失去了那層白光,重新變得黑暗,看不見自己。


    三個月後……


    善惡隻在一念之間。曾經一直耿耿於懷,沒人救我,因為我是女孩,所以可有可無嗎?


    而今終於明白了,即使這世界都拋棄我,自己也不能放棄自己,不應該把時間浪費在,在意別人如何看我,別人會不會討厭我。從小到現在,敏感自卑。浪費了很多時間在這些無關痛癢的事上,失去了自我。


    想通以後,心底那團白色熒光又迴來了,虛無中的我重新被白光包裹著全身。


    那冰涼的發絲漸漸褪去,她再也不能控製我了。


    終日籠罩在我眉頭的陰霾一掃而光。我看清楚了她的故事。


    在懵懂的年紀喜歡上錯誤的人,放棄學業,結束了生命。死後在幽暗的深淵裏冰冷遊蕩二十多年。


    我小時候也曾沉迷偶像劇,比較早熟,十歲已經能懂一點男女之情。


    也許是緣分恰好,那幾天二叔邀請幾個朋友喝酒,我跟著去了,其中就有那個男人。


    隻是酒肉朋友,那些人也不太待見他。宴席結束後,他獨自坐在屋外小木桌上抽煙。


    那個男人身材高大,臉上痘坑很多,皮膚油膩,一臉兇相。盡管如此,眉目間骨相周正,能看得出如果不是中年發福,年輕時濃眉大眼在80年代也算是帥哥了。


    我走過去鼓起勇氣與他搭話。


    “叔叔,您家阿姨好漂亮”


    我不知道怎樣搭話,想起他現在的媳婦美得跟電影明星似的,人們都喜歡聽好話,也許他也喜歡呢。


    他都懶得抬眼,不搭理我。


    “年輕的時候怎麽追到她的呢?阿姨那麽漂亮一定有很多人追”我不死心的尬聊著


    男人吐了一口煙圈,不屑一顧“小鬼,你懂什麽?叔叔我年輕時瀟灑的很,追我的女孩多的是。”


    “那有沒有遺憾過什麽?”


    他抽煙的手遲疑了一下,猛吸一口煙。然後轉頭吐我一個大煙圈。


    看來他隻是把我當成一個無聊的小孩了……我依舊不放棄地問他。


    “那麽多人喜歡你,就沒有印象深刻的女孩子嗎?”我就那麽直愣愣的站他麵前希望他能想起點什麽。


    也許是席間酒喝多了,男人眼裏有點迷離。他彈彈煙灰,長歎一口氣“都是過去的事,都是報應!報應哦!叔叔沒娃兒,這一生都沒得自己的娃兒。你爸爸生不出兒子至少還有個小丫頭片子,叔叔就是作孽太多了,這都是命”


    沒想到他這樣看上去吊兒郎當的人,會相信報應,會認命。但是,這關我爸生不生得出兒子有什麽關係?嘴真損,難怪討人厭!真晦氣!


    “年輕不懂事,本來有個很好的妹子跟叔叔,以前隻曉得玩,沒玩夠。”男人將煙頭懟在木桌上熄滅“你以後長大了要找個有文化的人嫁,曉不曉得?千萬別找叔叔這種字都認不到幾個的”


    說完他起身就走了,走時還不忘了摸摸我後腦勺。我覺得頭發都髒了,有被冒犯到。


    他行為很粗魯,二叔家的小木桌被他的煙頭燙了個黑印子。真是很差勁的人,乖乖女都喜歡這種油膩的精神大叔嗎?


    等他走遠了我放空思緒用意念對她說:聽見了?他沒有忘記你,他叫我找有文化的人嫁。他記得曾經辜負過這樣的女孩。可惜你不應該為了這樣的人放棄自己,所以我也不會為了別人的目光放棄自己。


    放下吧。放過自己。


    能感覺到那股怨恨轉化為悲傷,她的眼淚從我眼底流出。我沒有什麽情緒波動,所以這不是我的淚。多年的怨恨隨著淚水化為虛無,曾經的執著顯得如此可笑。


    感受到有什麽從身體裏抽離出來了,如釋重負的感覺。


    她原本也不是非常邪惡的人,恐怖的鬼魂想要的也不過是解開一個心結,放下執念。


    我也得感謝她,至少我從她這裏受到啟發解開了心結。


    沒過多久,新橋建成,舊橋炸毀。橋邊河畔那些活了幾十年的楓楊樹全部被砍伐,河堤加寬。原本陰氣密布的環境,現在陽光能照進每個角落。視野開闊了許多,沿河都是新栽的桂花樹。


    曾經在這裏逝去的亡魂,也應該得到了解脫,去到了該去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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