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宴尋迴到家的時候,自家的客廳裏坐滿了人,都是他的家人。


    有太奶奶,有昨天晚上剛接過來的爺爺奶奶。


    還有他的父母,以及昨天和爺爺奶奶一起過來的堂弟,和他的兩個妹妹。


    薑棗並不在其中。


    陸奶奶看見孫子迴來了,眉開眼笑地招唿道:


    “小尋迴來了,小涵呢?你們兩個給小棗兒買了什麽新鮮的禮物,快拿來給大夥看看,跟奶奶送的比一比。”


    “薑棗呢?”陸宴尋語帶焦急地問。


    三個字把一屋子人都給問住了。


    眾人沉默了一瞬。


    還沒想好怎麽迴答,陸宴涵便從門外跑了進來。


    進門的第一句就是:“大哥,剛剛那個守衛大哥讓我跟你說一聲,他上午看見的那個孕婦不是嫂子!”


    一句話讓陸宴尋的心涼了個徹底。


    “薑棗沒迴來?”陸宴尋聲音暗啞地問客廳裏的人。


    蘇秀芬率先反應過來,連忙說:“沒有,小棗沒有迴來啊,她不在娘家嗎?發生什麽事了?”


    “我剛才在百貨大樓看見她了。”陸宴尋眸色瞬間暗了下去,一顆懸著的心還沒有放鬆,就開始亂了。


    他在百貨大樓沒找到她。


    她也沒有迴到他們的家。


    那她去哪了?


    又迴娘家去了嗎?


    “怎麽沒把嫂子帶迴來呀?”陸宴婷好奇地問道。


    陸宴涵總算緩了口氣,為她解答:


    “我和大哥在百貨大樓樓上樓下都找遍了,沒找到嫂子,還以為她自己迴來了,結果沒有。”


    蘇秀芬聽著覺得不對勁,心也提了起來:“宴尋,到底怎麽迴事?”


    陸宴尋緊抿著嘴角搖頭。


    他不知道。


    但好像又知道。


    陸宴尋沉默想了片刻,最後覺得,薑棗應該是生氣了,她不想理他,也不想見他,所以才生氣走了。


    “我去找她。”


    陸宴尋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要走。


    “站住。”陸爺爺中氣十足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陸宴尋腳步微頓。


    “丟了魂似的!”陸爺爺沉聲斥道,“你這樣怎麽去?!”


    隨後,陸爺爺指了指陸宴麟,吩咐道:“小麟,你跟你大哥一起去,就開你大伯的專車去。”


    陸宴麟隨即起身答應:“是,爺爺。”


    陸爺爺看了眼陸宴尋那副略顯頹然的模樣,又叮囑了陸宴麟一句:


    “小麟,車你開,別讓你大哥開,讓他坐在副駕給你指路就行。”


    “我也去!”陸宴涵馬上舉手,“爺爺,讓我也去吧,有個女孩子出麵,說話也方便點,況且我本來就跟大哥說好一起去見嫂子的。”


    “那我也去。”陸宴婷也站了起來,“爺爺,我也想去。”


    陸爺爺覺得陸宴涵說的有道理,又接著吩咐說:


    “小涵去吧,婷婷別去了,大人在辦正事,小孩子不要跟著添亂。”


    “是,爺爺。”陸宴涵鄭重點頭。


    還好她已經滿十八歲了,不是小孩子。


    “是,爺爺……”去不成的陸宴婷不滿地扁扁嘴,但也不敢忤逆爺爺的意思。


    爺爺向來說一不二,雖然已經退休了,但平時說話做事依然像當年在戰場上帶兵打仗一樣嚴格。


    有時候連太奶奶的話在爺爺麵前都不好使。


    陸宴婷一直都覺得她爺爺是個很嚴厲,不苟言笑的長輩。


    聽宴麟哥說,爺爺以前帶他和哥哥的時候,就把他們當手底下的兵一樣訓,大冷天都要在院子裏立正。


    每次和爺爺在一起,陸宴婷都會慶幸自己是個女孩子,還是家裏最小的孩子,不然肯定會跟哥哥他們一樣各種挨爺爺的訓。


    聽爸媽說,爺爺奶奶這次是專門來給哥哥嫂子帶孩子的。


    可是爺爺這麽嚴厲,說話硬邦邦的,又不愛笑,他怎麽帶孩子啊?


    不會把小侄子嚇哭吧?


    陸宴婷偷偷瞄了眼她爺爺眉頭微皺的威嚴麵孔,心中不免擔心。


    陸家三兄妹開著車出門了,目的地是薑棗的娘家。


    而在此時,薑棗仍然處在痛苦的煎熬當中。


    薑桃和馬翠紅腳步匆匆趕到薑棗家門口的時候,正好迎上從鎮上趕集迴來的薑來旺一家四口。


    周美霞以為馬翠紅來家裏串門子,老遠就笑著招唿她:


    “翠紅,我今兒個在集上買了幾條魚,正打算讓小北給你送兩條去呢,你來得正好,等下拿兩條迴去吃!”


    “嫂子!”


    馬翠紅站在門口對周美霞招手:“你快點來!”


    “咋的啦?”周美霞走過去,不解地看著有些神秘兮兮的馬翠紅。


    看到她身旁的薑桃,周美霞直接丟下馬翠紅,去跟薑桃說話,“桃子,棗兒迴來了嗎?”


    “迴來了,在屋裏呢,伯娘,你快進去看看棗兒吧。”薑桃拉住周美霞的手就把人往院子裏拉。


    馬翠紅在後麵催促薑來旺他們:“大哥,你們也快點進來,進來記得把門插上。”


    說完就急匆匆跟著周美霞她們進了院子。


    薑來旺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看馬翠紅那緊張的神情,隱約意識到家裏好像出了什麽事。


    進了院子就立刻把門從裏麵插上了。


    周美霞一進門就看見薑棗小臉刷白地躺在床上,頓時覺得天都塌了。


    “棗兒!”


    周美霞驚慌失措地喊著薑棗,三步並作兩步撲過去。


    “棗兒!我的棗兒!你這是怎麽了?!”


    薑桃看到薑棗比之前還難看的臉色,也嚇哭了。


    但她還是老實把今天帶薑棗去城裏的過程說了一遍。


    劉彩鳳趕緊把位置讓開,站到一邊去了:


    “嬸子,我估摸棗兒可能要早產,翠紅嬸子,這事你比較有經驗,你快給棗兒瞧瞧。”


    馬翠紅上前掀開被子摸了摸薑棗的肚子之後,臉色也是難看至極。


    “嫂子……”馬翠紅訥訥開口,“棗兒恐怕真要生了。”


    周美霞聽了這話,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怎麽會這樣呢?早上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會突然要生了呢!”


    “嬸子,你小聲著點,別讓外麵人聽見了。”劉彩鳳提醒周美霞。


    早產是要命的事。


    搞不好就一屍兩命了,薑棗懷的還是雙胞胎,一屍三命都有可能。


    “棗兒……”周美霞捂著嘴,堵住嗚咽的哭聲,心疼得眼淚嘩嘩流,“我的棗兒……這還不到八個月呀!”


    “媽……別哭……”薑棗虛弱地睜開眼睛。


    她的眼睛被混著汗水的淚水覆蓋著,視線很模糊。


    其實她不太能看清眼前的人是誰,隻能聽聲音認出是她的媽媽。


    “隻是……生孩子而已……”薑棗安慰周美霞,“……沒事的。”


    雖然她也不知道有沒有事。


    真的沒事嗎?


    可是好痛啊。


    痛得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要是死了,還能迴到原來的世界嗎?


    原來的薑棗又在哪裏?她如果穿越迴到原來的世界,那原來的薑棗也會迴來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痛,薑棗的大腦已經變得有些混沌,開始胡思亂想了。


    “對,棗兒你說的對,媽不哭了,你一定會沒事的。”慌亂過後,周美霞的理智終於迴籠了。


    她強撐著有些癱軟的雙腿站起來。


    反過來安慰薑棗:“棗兒,你堅持堅持,媽這就想辦法幫你……”


    周美霞擦了擦眼淚,喊薑來旺:“薑來旺,你快去村長家把他家的驢車借來,我們快把棗兒送到城裏的醫院去!”


    薑來旺站在門口沒有進屋,臉上的焦急一點也不比周美霞少。


    他抹了把被淚水漲紅的眼睛,聲音顫抖地說:“城裏那麽遠,棗兒現在這個樣子能受得住嗎?”


    驢車到鎮上都要半個多小時,到城裏最起碼要兩個半小時。


    怕就怕薑棗承受不住這兩個半小時路程的顛簸。


    周美霞正著急難受,聽到薑來旺的話,頓時火冒三丈。


    “讓你去借你就去借!棗兒這樣子必須去醫院!”


    周美霞也知道早產搞不好就是要命的事。


    所以一心想著趕緊把薑棗送到大醫院去。


    前兩年村裏有戶人家的媳婦就是懷了八個半月突然早產,大半夜的沒條件去醫院,找了接生婆在家接生的,結果孩子在肚子裏悶太久出不來,孕婦也大出血,最後大人小孩都沒保住。


    人家懷了八個半月都這樣,她家棗兒才懷了八個月不到,肚子裏還是雙胞胎,周美霞不敢想不去醫院的話會發生什麽。


    “爸媽,別著急……我現在又好點了,沒那麽疼了……你們別吵架,我還能堅持,沒事的,不是一直疼……”


    薑棗強打起精神,阻止父母爭吵。


    “我馬上去借!”薑來旺再也不敢質疑周美霞一句。


    他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先把車借來再說。


    薑來旺走後,馬翠紅又看了看薑棗的肚子。


    “嫂子,看棗兒現在的情況,一時半會應該也生不出來,趁著她還精神,先弄點東西給她吃,萬一到時候真要生,也有力氣。”


    “對,對!”被馬翠紅提醒,周美霞才反應過來,她被嚇糊塗了,忘了這一茬,“是了,應該讓棗兒先吃點東西,翠紅,你幫我看著棗兒,我去做飯。”


    “嬸子,你和翠紅嬸子看著棗兒吧,她這離不開人,我和桃子去做。”劉彩鳳主動說道。


    周美霞哭著看了眼劉彩鳳:“彩鳳,謝謝你,這次也多虧了你。”


    劉彩鳳安慰她:“嬸子你這哪的話呀,都是老薑家的人。”


    劉彩鳳說完招唿薑桃去做飯。


    周美霞定了定心神說:“彩鳳,就打荷包蛋吧,荷包蛋快一點,廚房的麵盆裏還有半盆雞蛋,全給煮了,大家都吃點。”


    劉彩鳳答應一聲,領著薑桃走了。


    “棗兒,先忍耐一下,等吃完飯,媽再送你去醫院,吃點東西才有力氣。”


    周美霞拿了件幹淨的棉衫給薑棗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和淚水。


    “好。”薑棗點點頭,緊緊握著她媽另一隻手,“媽,謝謝你做我媽。”


    “傻丫頭,你是我生的,我不做你媽做誰媽?”


    薑棗抿抿嘴,笑得有點虛弱:“嗯。”


    心中默默說:可你以前不是我媽,以前的我也沒有媽媽,我的媽媽不要我了,別人也不要我,我是一個沒有人要的小孩。


    “棗兒,媽知道你是想宴尋了,等把你送到醫院,我就去找他來看你。”周美霞心疼道。


    聽到陸宴尋的名字,被陣痛折磨到萎靡虛弱的薑棗瞬間清醒了。


    非常反感地拒絕道:“不要找他!誰也不要找他來,他來了能怎樣?他能幫我生孩子嗎?我不想見他,孩子是我一個人的……”


    周美霞被薑棗的反應弄得一愣:“為什麽?在跟宴尋賭氣嗎?”


    “沒有為什麽,我也沒有跟他賭氣。”薑棗搖搖頭否認。


    她閉上眼睛,身體蜷縮得更厲害了,半張臉都埋進了被子裏。


    恍惚的思緒帶著她迴到了從前,穿越前的很多年,她還在福利院的時候。


    她小時候是有機會被領養家庭收養的,記得那時候有個漂亮阿姨經常來看她,給她送洋娃娃,送水彩筆,還帶著她一起和別的小朋友做遊戲。


    聽福利院的義工阿姨們說,漂亮阿姨不是誌願者,而是想收養一個孩子。


    這句話像一顆種子,很快就在薑棗的心裏生根發芽了。


    後來漂亮阿姨每次來的時候,她都會主動湊上去,用甜甜的語氣阿姨長阿姨短地喊,漂亮阿姨對她也特別溫柔,還給她講故事。


    薑棗特別喜歡她,總覺得她身上有媽媽的味道,也滿心以為會被她收養,可是最後,漂亮阿姨卻沒有選擇收養她,而是收養了別的小朋友。


    看著漂亮阿姨和被她帶走的小朋友,薑棗拉著院長媽媽的手問為什麽。


    為什麽漂亮阿姨要了別人,不要她?


    院長媽媽摸了摸她的頭,好長時間都沒說話,就在她以為院長媽媽不會迴答她的時候,院長媽媽長歎了口氣,終於說道:


    “沒有為什麽,孩子,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沒有為什麽的。”


    當時的薑棗沒有再說話,但她都一直覺得院長媽媽說得不對。


    一定有為什麽。


    至於究竟為什麽,薑棗想過很多種原因。


    因為她長得不夠好看,性格不夠乖,學習不夠好,身體也不夠壯,或者因為她太粘人了。


    又或者,因為老天爺覺得她根本不配被愛。


    不然她的親生父母為什麽從一開始就不要她?


    所以一定有為什麽,肯定有。


    隻是有時候,有些為什麽沒必要說出來罷了。


    就像現在,她不想說為什麽不讓陸宴尋來,也不想問陸宴尋他為什麽一直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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