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以他父母威脅,不知道他會不會受製......”


    伍夫子皺眉:“先不說他父母都在都城腹地,就他本人冷酷無情的性子,我也想不來他委曲求全,向人搖尾乞憐的樣子,你的擔心實在沒有必要。”


    聽到他這樣說,程水卻沒有開心的表情,心中揣測。


    倘若這位嚴將軍性情寧死不屈,那向起義軍投誠的可能性也極低。畢竟那時候屠閻王的實力雖廣,但主要掌控的是中原一代,而萊安城位於西部邊境,對其錦上添花的作用都微不可查。


    有那麽一瞬間,她都不想再拐彎抹角的隱晦探究,隻想抓住眼前這個老頭子的衣領,把他提起來逼問,嚴向明到底有沒有可能向起義軍低頭啊!他一定能抵抗住烏止和裏奇兩個王將的攜手進攻嗎!


    然而這些念頭,隻在她的腦中一閃而過,就消失不見了。


    沒有結果的談話也沒有繼續的必要了,程水終於起身,準備告辭。


    對麵的伍夫子見她起身退步,自然知曉她的打算,思緒紛繁,終於開口。


    “家主留步。”


    程水剛想開口喚兩姐妹的聲音一頓,扭頭看向突然端正跪坐在炕桌邊的人,有些怔然。


    從第一次見到伍夫子,他表麵恭敬一次後。這人就再也沒個正形,言行舉止灑脫隨意,熟絡後,更是跌宕不羈,無拘無礙。


    少見他這樣嚴肅正經的態度。


    “今日老朽心中也有疑問,請家主指教。”


    程水不解其意,但是複又轉身跪坐於原位,迴答。


    “請講。”


    “您所為為何?”伴隨這五個字的是伍夫子炯炯有神的目光,那目光裏的銳利直直的照應在程水心底上。


    她瞬間就明白了,他在問什麽。


    沒有著急迴答,程水捫心自問,她難道表現的很明顯嗎?這麽容易就被人看穿了心思,讓她有些......嗯,很難講,好,又不好。


    其實,這也就是程水自以為的,自己都是小動作,畢竟水泥、造紙什麽的殺傷力更大的東西,她也隻是安排人秘密研究,並沒有使用出來。


    但是她還是忽略了,思維模式和觀念的侵襲,對普通古代人產生的影響。


    那種一環扣一環,理所應當的世界觀,不是靠想象力形成的。是她確切在另一個世界生活過的證據,她穿越過來時,已經四十多歲了,她有自己的信仰和格局,不是那種幾歲、十幾歲,容易被這個世界同化影響的年紀。


    並且,程水穿越的原身,不是沒有力量的普通閨閣小姑娘,她是有著天然後盾支撐的長輩,後來也是有著眾人信任的一家之主。


    古有雲,上行下效,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一個自帶光環的上位者,所思所言所行所念,真的是舉足輕重。那麽受她影響的眾人,也會再影響更多的人人,反複無窮。


    這種潛意識裏的觀念,潤物細無聲。她尚武,眾人隨她尚武;她愛手藝人,眾人隨她探訪手藝門道;她視金錢如工具,眾人自然也學會得失有物。


    或許是骨子裏,程水就信奉,事無不可對人言。


    麵對伍夫子洞若觀火的目光,她自然的點頭。


    “我所為,山河永在,生生不息;海清河晏,時和歲豐。”


    “以您一人之力?”他質疑。


    “不,我隻是其中之一。”她迴答。


    伍夫子言語更加犀利,帶著諷刺:“王與馬,共天下?”顯然不滿意她畫的大餅。


    程水不著急,越發心有成竹:“共天下?我沒有這個資格,你有嗎?”


    見她不是說笑,伍夫子臉色緩和,追根刨地。


    “那您是什麽意思呢?”


    這是又一個難題,她應該怎麽向其解釋,她從小的經曆在告訴她。


    人民才是國家的主人,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不是空談,同舟共濟、眾誌成城是主旋律。


    她從小啟蒙接受的教育裏,一根筷子易折,十根不斷。


    “夫子可知李家商隊是如何運作的?”也不用他迴答,程水繼續說:“先是百姓各異,收獲或者製作有所擅長、有所用的物什,然後再由其地商販收購、匯集在一起,等各家商隊行走此處挑選、分揀,再運往其他城鎮拋售、推銷。”


    “你覺得這其中,哪一環最重要?哪一環最無用?”程水拋出問題。


    伍夫子困惑的看向她:“某不才,隻覺得論重要,環環相扣,都不能怠慢。論無用,還是那句話,哪一環都不可缺少,沒有無用之處。”


    程水勾唇淺笑,眉目間的神采難得有些張揚。


    “李家家主,最無用。”


    此言一出,伍夫子恍然,先是哈哈大笑兩聲,卻很快收斂笑容,又問:“所以家主認為,人人可用?”


    程水略微頷首,頭剛點到一半,對麵人就已經迫不及待的出聲。


    “那馮越和馮赴也有用?”


    思索了幾息,程水才想起這兩人,是趙彥年對馮家報仇雪恨後,遺留的馮家主的兩個嫡子。有些意外對麵人怎麽知曉的此事,但見他堅定不移的看著自己。


    “我雖不曾留下這二人,但是也有聽聞馮越投於許辭,在上次流民複返時報信有功。馮赴領了薪水,帶其母家眷定居長流村中,也都算有用吧。”


    眼見著對麵人似乎鬆了一口氣,程水卻突然惡從心生,雙手交疊著放在胸前,裂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你不會覺得,馮家那些作惡多端的庶子,也能有此際遇吧?”


    “強搶良家婦女、逼死商販走卒,把打成半死的人丟進枯井,看人學犬吠乞食......”


    看到伍夫子的眼孔放大,倒影出自己臉上可怖的笑容,程水逐漸收聲,輕聲呢喃:“您不會以為,他們還活著吧?”


    可憐的伍夫子汗毛倒豎,他不是被程水說的話嚇到,畢竟他大致也能猜到,而且這些人作惡多端,他不覺得應該放過他們,他是被程水可怖的語氣神態嚇了一跳。


    這人是好不吝嗇的向人展示她邪惡的一麵。


    像極了他那些調皮搗蛋的壞弟子,夫子無奈。


    兩人談話的時間實在是有些久,程水還想迴去分析萊安城的局勢,懶得再浪費時間跟老頭打啞謎。


    伍夫子似有所覺,終於開口:“家主,覺得老朽適合做些什麽呢?”


    程水挑眉,這是示好?投誠?拜服?不管怎樣判斷,都像極了要入夥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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