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了顧語存的接送,到葛老師家三條街的距離顯得很近了。顧語存看時間還早就帶著李茉在葛老師家附近下館子,省得李茉去小麵館像做賊一樣,因為心虛連大聲說話都不敢。


    “兩碗餛飩。”李茉點完了就搶著把錢付了,顧語存看著她眼疾手快的樣子覺得好笑。


    “你就這麽怕我請客啊,那不行,我得多請幾次讓你習慣習慣。”顧語存調侃她。


    李茉也覺得自己這樣會不會讓顧語存覺得她有些小家子氣了,但依然漲紅著臉解釋:“我爸媽說了,不能總讓你付錢的,我們請得起。”她拍拍自己的錢包,看著很自豪的樣子。的確是,上次跟顧語存去省城,兄嫂迴來吃飯那天她說自己上次去了瑞蒙西餐社,吃了牛扒吃了沙拉還吃了香蕉船,大哥大嫂有些驚訝,全家除了李茉就隻有大哥大嫂去過。陸英的娘家在省城的,她不愛往省城去,工作分配在鎮裏的醫院後就喜歡上這裏平淡安靜的生活了,認識李承誌後更是對小鎮生活滿意。李承誌卻時常覺得虧欠妻子,工作空閑了也會帶她去省城,一是往娘家走動走動,二是賺了錢不給老婆花給誰花呢?有一次他看見報紙上宣傳瑞蒙西餐社就一定要帶著陸英去吃西餐,付錢的時候心裏還是緊了一下,不是說請老婆吃昂貴的飯菜心裏不樂意,是在這個西餐社吃一餐頂家裏一個星期的飯錢。李承誌在那次去過之後就更加努力地工作了,多賺點錢就能多帶老婆去吃西餐,將來還要帶她去更大的城市吃更好的西餐。而這個顧語存,剛認識小妹就帶她去,是他家生活水平本來就如此,還是說他對李茉別有用心呢?李承誌想問,又被聰慧的陸英拉住了,示意他別問李茉。迴家路上,陸英才向滿腦子隻有機械和算法的李承誌解釋為什麽不能直愣愣去問小妹和顧語存是什麽關係:“你現在問小妹,她多半也不會說的。顧語存必然是對小妹有好感的,但是小妹才剛和之前那位仁兄分開沒多久,他轉頭跟其他人說咱們小妹嫌貧愛富,和廠長公子在一起了才甩了他,這會讓小妹的名譽被他影響,顧家要是聽了這些謠言哪怕是不信吧,也會對小妹有懷疑,畢竟他顧家家大業大,雖然咱們家也不錯,老爸的官職終究也在廠長之下;另外就是聽小妹說的話,她隻記著那天看到的飯店長什麽樣,西餐社有什麽好吃的,並沒有著重提起顧語存什麽呀,他們現在一起補課,如果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兩人也許就隻顧戀愛了,學習可能都會受影響,也給他們一個機會吧,如果顧語存真心喜愛小妹,他會為了她的前途著想的,會等到那時候的,那時候啊,高考結束了,宋家那邊的婚事估摸著早就塵埃落定了,到時兩人在一起,皆大歡喜。”


    “到時咱們的孩子也出生了,接下去的日子都是好日子。”李承誌接著她的話說,他繾綣的眼光溫柔地落在妻子臉上,愛撫著她的肩膀。


    到了晚飯點,小餐館裏很熱鬧,顧語存吃得很快,吃完了就在等李茉慢慢地吃。她吃餛飩的樣子像一隻小動物,咬破一口餛飩,然後吸溜著餡裏的湯汁,可能是覺得太燙了又一直吹氣,然後又一小口一小口地細嚼慢咽。李茉以為顧語存要催促自己快點,沒想到他要了兩瓶橘子汽水,然後掏出了筆和本子,一邊畫著些什麽一邊喝汽水,時而抬頭看看她。


    李茉吃完了餛飩,湊過去看他的本子,才看到顧語存畫了紮馬尾的女孩一幅肖像,看那外貌和神情就是自己。


    “哇,你好厲害啊!”李茉忍不住叫了一聲,看到周圍的食客們都在看自己,又壓低聲音誇顧語存,“你是畫家嗎?太厲害了,比照相館拍的照片都好看。”


    “以前有個老師教過我一段時間,後來我都是自學的,隻是喜歡畫畫而已。”顧語存看她這麽喜歡這幅畫,就遞過去給她看自己的速寫本,“我爹覺得我畫畫是不務正業,不準我買顏料什麽的,所以隻能素描,等我高考落榜了就買油畫顏料,到時畫有顏色的送你啊。”


    李茉撫摸著他的繪本,封皮有些破損了,有些頁麵還有撕扯蹂躪過的跡象,但是他一定也是很寶貝這本繪本的,那些破碎的頁麵都被小心粘好了。他畫了許多花朵,都惟妙惟肖,還畫過省城那些錯落的樓房,畫過糖煙廠附近四通八達的小巷子......再翻,她看見了淚眼朦朧的自己:“你.....!”李茉沒想到顧語存今天不是第一天畫自己,那個哭哭啼啼的樣子一看就是她曾經以為自己最難看的樣子,居然他也畫下來了。她有些震驚,因為在顧語存的畫裏,她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醜陋,畫像隻是她的一個側臉,大概是她把臉從臂彎裏探出來偷看顧語存的那個瞬間,水汪汪的大眼睛籠著一層霧,臉上還有淚痕,但是表情卻是靈動又嬌嗔的。


    她沒想到顧語存把自己畫得這麽美好,畫像下麵還有一行小字,她想看,顧語存卻把繪本迅速收迴去了:“下次再給你看,補課都要遲到了。”


    葛紹華能感受到兩個人之間的化學變化,李茉沒有第一次見麵那麽排斥顧語存了。葛愛華前些天來過家裏做客,問他們怎麽和顧廠長家認識的,他才知道他老師的女婿是顧語存的爸爸,就是糖煙廠的那個新來的顧廠長。顧語存的外公曾經是個小有聲望的詩人,文學家,好在年紀大了想落葉歸根,在小鎮裏才逃過了前些年的變故,不過日子好像過得也不盡如意,葛紹華作為他的關門弟子時不時會提些東西去看望老師,這麽看來應該是老頭過於執拗,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們分擔苦難。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老頭在小書房裏總是念叨這兩句,他的房子比葛紹華家還小一些,他還特意隔出了一間書房。


    “老師您這也沒竹子啊。”葛紹華笑。


    老人拍拍自己的胸口:“這裏有。”


    葛紹華啞聲。這些年世事浮沉,周遭的變化太快,有時候他自己都很恍惚,不得不跟從變化,與時俱進,但是身心俱疲也是真的。但是也有人心裏裝著沉甸甸的風骨,在逆勢生存。上次會麵,老人將自己的外孫托付給葛紹華教導:“是個好孩子,就是還不知道自己要什麽,需要人好好引導,他爸媽都不行,我覺得也許你可以。”


    葛紹華以為顧語存的父母也許是文化水平不太高,根本不知道怎麽教育,聽說他父親是一廠之長後,心裏稍許有些明白了為什麽他不聽從父母的話了。也許父子之間的隔閡太深,誤解太多吧,顧語存是被外公帶過一陣的,風骨或許也很沉,加之又是年輕人,根本不可能壓抑自己的乖張的個性去順應父親;父親在工作中極有權力,麵對自己的孩子也會習慣性用強權去壓製,可是正好適得其反。所以顧語存心裏有一塊一定空曠得厲害,名曰父愛。葛紹華作為一個年長顧語存和李茉幾歲的大人,並不想讓他們認為自己隻是一周來見一次麵補一次課的老師,更想成為顧語存的外公這樣真的可以引導青年人的引領者。


    李茉依然學習態度很端正,令葛紹華更開心的是,顧語存雖然麵上還是一副“愛學不學,考不考無所謂”的樣子,但是這一次卻開始和李茉搶著答題了,有時他的思維比李茉更加敏銳,李茉卻比他更細心。看著兩個孩子互相激勵互相進步,葛紹華覺得自己也挺成功的。


    補課結束後,李茉還有些意猶未盡。她上學的時候好勝心就強,她總是想爭第一,越有挑戰的競爭越讓她興奮。上次和顧語存一起補課的時候她覺得有些無趣,因為沒有對手,顧語存整個人遊離在課堂之外,隻有李茉在認真聽課迴答。這一次顧語存時不時就和她爭一爭,李茉有了危機感的時候思維會更加清晰,兩人有來有往地一問一答倒是讓她更加享受學習了。


    “顧語存,你上次說要保護我是真的嗎?”李茉坐在顧語存的後座,扯著他的衣角問。


    “嗯。”顧語存認真點頭,心想這姑娘是不是在憋什麽壞呢,上次他深情表白的時候她無動於衷,這時候倒提起來了。


    “那你陪我去讀大學吧,不要落榜。”李茉詭計達成般地狡黠一笑,而後又有些害羞地低下頭,她知道顧語存此刻背對著她,看不到她的表情,她才敢迴應他上次說的話,“我從小就在鎮裏長大,最遠最遠就去過省城,外麵的世界我很向往,可是也有點害怕,我覺得如果你和我一起,我就不會害怕了,你說要保護我,也得說話算話啊,男子漢大丈夫......”


    “好,我會為了你考大學的,我永遠保護你。”他的嘴角輕輕揚起,我也不舍得和你分開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覺得你很聰明,如果你隻是為了和你爸爸對著幹不去讀大學的話多可惜啊。”李茉小心翼翼地說,“我不是故意偷聽的,顧叔叔有時候聲音太大了,我們兩家又近,所以......其實我之前也不明白你為什麽這麽反感,看了你的繪本其實我有點懂了,我也不能非議長輩,但是如果我爸爸把我的漂亮裙子扔了我也會跟他生氣的!雖然我爸爸不會做這樣的事,我也不是炫耀什麽你不要誤會啊。”


    “我明白啊,我也知道你會懂。”


    顧語存並沒有生氣,鄰裏鄰居住著,他家老顧又是個很大男子主義的人,每次看見他就埋怨他不務正業,他也早就習慣不跟他爭辯,隻做自己的事情了。有時候不迴應會讓老顧更生氣,李叔叔在廠裏,在老顧手下工作,更不想幹涉上司的家事。兩家女主人日複一日見麵也越來越親近,顧語存的媽媽又很喜歡長相甜美,性格柔和的李茉,總是不住口地誇她。前幾天大嫂陸英送了好些水果來,周雪梅就想著上次李茉去省城是顧語存請吃飯的,有了水果也應該給鄰居分享一些,擔心別人看到了覺得李家攀附新廠長就帶著李茉一起去串門。顧語存的媽媽拉著李茉的手不舍得鬆開,連帶著把李衛國夫婦都誇了一遍,都令周雪梅不好意思了,說:“哪裏哪裏,這孩子是自己會長,都集合了我和老李的優點。”


    這話一說,顧媽媽想到丈夫總是指著顧語存說:“他為什麽這麽不會長,我們倆的缺點他是一個不落。”有時她自己也會說,她從未想過自己雖然養的是個兒子,但是從小到大被親爸親媽如此評價,他還會信任尊重他們嗎?她轉頭看靠在自己房間門框上的顧語存,他正在對李家的小姑娘微笑。顧媽媽第一次在心裏問自己,是不是老顧和她對待兒子的方式都出了什麽問題?但是就算她改了,老顧也改不了,她也不敢叫他改變。所以兒子奇怪並不完全是兒子的問題,他老子可能更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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