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我一直羞於那個午後自己的齷齪所為,對不起啊。”


    餘音婉轉,裏頭包含道不盡的滄海桑田和感慨萬千,像是如釋重負般的吐露出來。


    舒歲安的話不僅僅否定了他方才的猜測,還變相的讓他的眉心間泛起的褶皺愈發的明顯。


    她的話就像一把利刃,不僅剖開了她,也刺痛了他。


    可偏偏舒歲安麵上一如既往的平靜,語調也波瀾不驚,甚至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那僵直的背轉過來之時,嘴角勾起的笑容還是往昔般的親和有禮:“洵之哥哥,往日種種皆為過往,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於我,甚至於厭棄我,而我這種隻會挾恩圖報的人又豈能入得了你的眼呢?我這樣的人怎配得到你的青睞與尊重呢?”


    易洵之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原來舒歲安知道他對旁人吹噓的話,也知道那些話時如何的難聽。


    隻是舒歲安這樣一番實話實說,傷人傷己同時也揭露出他不為人知的醜陋,他心中不免有些燥意,又硬生生的被他強壓下去。


    畢竟,他是真的傷了她。


    幾年前舒歲安上去書房尋她,她隻是輕輕俯下身子,彎腰伸手輕觸自己的長睫罷了,並沒有想要做什麽逾矩之事來。


    他也深知這些年對她的言辭舉動都傷她至深,無法挽迴,隻是他拉不下臉麵去跟她道歉,之後更是怕當年瞞她的事敗露,更會讓她心中的傷痛反反複複結痂流血,所以隻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規避,舒歲安也是聰明人,兩人默契地對那日午後的事情緘默,甚至不會想有舊事重提的打算,怎麽今日......


    今日她親自做那個儈子手,把自己心中的傷疤又剖開一次,任何人說出來都不及她本人說出來那樣痛,隻是她那冷靜而又陌生的麵容,讓他慌了神。


    “歲安,這件事已經翻篇了,莫要再......”易洵之麵色凝重,剛剛她是無意中隨著自己的狗兒才闖入自己的院子裏頭的,而他院子理由有誰,他此時亦然心知肚明。


    思即此,他朝舒歲安邁向了一大步,隻是眼前人就像斷了線的風箏線,倔強的與他拉開了距離。


    易洵之在半空伸出的手僵在原地,他沒有再逼近舒歲安,隻是眸子依舊直視著她,冷得像一把初見風霜的利刃。


    與其說是被舒歲安激起來的怒,還不如說他被舒歲安眼神的漠然引出前所未有的壞情緒。


    這一刻,她不再迴避易洵之的眼神,看向他時也變成了連陌生人都不如的眼神。


    這種眼神他很熟悉,幾年前她毅然決然的隨他一同來淮安時,他見過。


    舒歲安沒有再迴避她的眼神,而是陷入自己的情緒中,淡淡地開口:“大哥,這是我最後一次喊你大哥了。那年我肆意妄為地想要靠近你而失敗告終,之後的歲月裏,我一直惴惴不安,不斷的想要彌補你,不斷的想要得到你的認同和原諒。自我出現那日開始,我知道你不曾喜歡過我,也不喜歡我叫你大哥,那我就盡可能地規避你的雷點,人前人後都隻會尊你洵之哥哥,而不會為了拉近距離叫你哥哥。我隻是不曾想過,你竟然是嫌惡、是惡心我,你相信我,如果我得知你全部念頭,我絕對不會靠近你半步,絕對不會出現在你麵前,我是真的知道錯了,你讓我離你遠一點,從此以後在人前我都不會與你有並肩而行的機會,甚至我不敢靠近任何的異性,唯恐髒了你們的眼,髒了別人的眼......”


    舒歲安手腳冰涼,強迫自己不斷的深唿吸控製聲調抽泣聲,方能繼續後麵的談話:“我能做的,我該做的,我都已經盡力去做了,你為什麽還要在別人麵前作踐我?我隻是單純的欣賞你,即便你再不喜,也請你尊重我,在別人麵前保留我幾分顏麵。”


    她頓了頓,手撫上了胸膛處,戳著自己的心窩,繼續道:“你怎能將你我的私密之事,當作茶餘飯後的笑料談資講給他人聽,而且還誇大其詞的造謠我,難道我在你易洵之眼裏就是一個笑話嗎?”


    她舒歲安,自父親出事開始起就變成了一個自卑、懦弱、敏感的性子,素日裏的平靜溫和都是被迫偽裝的,骨子裏還是自尊心偏要強的女孩,執拗而又帶著些傲氣。


    所以,此時她不想再裝了,哪怕日後老死不相往來,她也不想帶著這些莫名的枷鎖去活著。


    今日她如同跳梁小醜那般被言淑慧當麵的奚落嘲笑,她不明白同為女性為何對另外的女性如此刻薄。


    她也終於清醒了,對易洵之所謂的忍讓和迴避都是讓自己傷痕累累的一部分。


    她不想再忍了,不想再退了。


    他顧不上舒歲安的抗拒與疏離,上前來扣住她的手腕,寒著臉嚴肅的為自己申辯:“歲安,沒有。”


    沒有嗎?


    舒歲安冷笑,幾年前那件事,那日易家宅的書房隻有自己與他兩個人在場,其餘人都在午休,而言淑慧更是在樓下沒有隨她上樓,除了他,她再也想不出有第三人在場。


    隻聽見舒歲安冷哼了一聲,像是聽著笑話那般的輕嗤。


    她......不信他。


    易洵之耐著性子,知道此時此刻並不是生氣計較的時候,手緊緊的攥著她的手腕,勒得舒歲安的手都有些生疼了,隻見他想要拉著自己往書房那個方向走。


    舒歲安被生生扯了幾步走,心中的憤懣愈發的濃鬱,使勁的把他一根根手指掰開,掉頭就朝外走去。


    “歲安——”


    易洵之迴頭追上她,在她身側喋喋不休的一直說著沒有,而舒歲安眼觀六路,把他當作透明人那般置之不理。


    她此刻很恨長裙擺的繁冗,在她又一次被抓住手腕時,舒歲安反手給了他一巴掌。


    這一下子不僅僅讓易洵之愣在當場,甚至還讓後麵趕來的幾人生生定在原地。


    “易洵之,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沒必要說要給交代,要水落石出了。真好,假也好,你我之間是這一件事能夠說得清嗎?”


    她言辭犀利,不再保留任何的柔軟。


    易洵之手勁加重:“你在說什麽?”


    “挾恩圖報的,試問是隻有我麽?”舒歲安眸子清冷地凝著他,隻用他聽得見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的說了一句。


    易洵之雙眼驚訝的瞪著眼前的女孩,就像看一個不相熟的人一樣,唿吸急促得不成樣子。


    她狠狠地甩開易洵之逐漸脫落的手,對著他牽唇一笑:“棄我者,我必棄之。”


    這話並不是衝動憤怒之下說出來的,而是一朝一夕積累而成的。


    她能說出來,就已經斷送了易洵之之後的話,沒有考慮過任何後果。


    她與易洵之相識於少時,他一直對自己的冷漠都是有跡可循的,但比起現在,她想,這是第一次如此的陰沉恐怖了。


    隻見易洵之死死的盯著她,眼睛發紅得要命,那副傲氣英俊的臉此刻不斷的抽動。


    眼前的女子已長成了,那一直盤繞在他心中那些莫名的思緒此刻迸發而出,曾幾何時因為年少時懵懂的莫名的要強,而心亂摒棄了她。


    至此漫長歲月裏,她逐漸的抽離轉而被人摘拮。


    他還想過,她這麽小應該還不會有人發現她的好的,況且近水樓台先得月,隻需要等她長成,在循序漸進。


    而如今,舒歲安把他真正意義上的淘汰出局......


    想到這裏,他不怒反笑,而後用力把舒歲安拽到自己懷裏,越抱越緊,耳鬢廝磨:“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可不可以迴頭看看我......”


    舒歲安被他禁錮在懷裏,大驚失色:“易洵之,你鬆手。”


    她嚐試掙脫,隻是身後那人似是失去理智那般的加重力道,把她扳正了,此刻易洵之隻想吻住她那說出砒霜那般詞匯的薄唇,隻是未遂,眼前的人一閃而過的倒地,在她思緒還沒有迴籠的時候,有一道力氣硬生生地分開了他們。


    這邊,易洵之被人推開,他那怒不可遏的臉暴露於人前,而拳拳到肉的那一擊使得他瞳孔驟然聚攏,刹那間空氣裏彌漫著嫉妒。


    周應淮那一拳頭來得突然,又狠又重,打得易洵之顴骨重重隆起,眼前更是一陣眩暈,他好不容易站起的時候,又被人一拳揍在地上。


    院中的溫度乍然降至冰點。


    那天,周應淮卯足了勁痛揍易洵之幾拳後,憤然的摟過舒歲安的肩,經過葉君堯的時候眸子裏透著幾分冷。


    葉君堯也很有眼色的朝他點了點,答應善後。


    車上,周應淮並沒有動怒,至少沒有向舒歲安展示過任何怒氣,而舒歲安也乖巧的坐在窗邊,頭輕輕地靠在門上,兩人緘默不言。


    對於周應淮,她隻感到有些無地自容,她可以倘然冷漠的麵對易洵之,卻不能這樣對周應淮,到小蘆築後落了車轉身就往裏頭走去。


    她的手機關機,而周應淮的手機卻響至傍晚。


    無不是老爺子的訓斥,江綺音的關心,以及其餘朋友的詢問。


    隻是他都一一謝絕了,站在書房裏頭,他頭一迴很想很想地就此就在這裏,封鎖起來,不問世事,謝絕外頭的風風雨雨。


    舒歲安在房裏沒有去書房叨擾周應淮,她盤腿坐在房內的躺椅上,地上都是她平日玩的手工雕塑泥巴,她低頭用胳膊肘掀著雕像冊子,細細地閱覽上頭的內容,模擬著。


    那一頭海藻的頭發用周應淮給他的素簪別在腦後,雖然看著一如往昔的寧靜,卻也難掩她走神的思緒。


    站在門外的周應淮看著她,有些心疼。


    他知曉,舒歲安是在與自己過不去,又把自己逼進死胡同裏,進不得,退不得。


    那人進房,半蹲在她身側,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將她散落在地上的書籍收拾好,放在一旁的茶幾上摞好一疊,隨即牽著她髒汙的手放到自己手心裏。


    舒歲安身體僵硬,坐在那處一動不動,哪怕懷裏的雕像冊子已經被他抽走了,她也沒有勇氣看那人一眼。


    房裏很靜,靜得隻聽見她唿吸緊促的聲響。


    周應淮朝她湊近的時候,鼻尖輕輕蹭了下她的鼻尖,舒歲安的心也緊跟著瑟縮了一下,卻聽到他的笑聲:“事先申明,我是局外人,你不是把我也一同冷置了吧。”


    舒歲安沒有吭聲,隻是眼眶紅紅地,手裏拿把雕塑尖刀也不由得輕顫了一下,原本完美的雕塑也有了不一樣得裂痕。


    言淑慧奚落嘲笑她的時候,她沒有哭。


    與易洵之撕破臉皮的時候,她亦沒有哭。


    但此刻,她卻滿心滿眼的酸楚讓周應淮有些無促。


    他覺著有些好笑,另一隻幹淨的手替她擦拭眼淚,低聲問她:“別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傷心難過了,好不好?”


    舒歲安鼻息紅紅地,瓦聲瓦氣的開口:“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舒歲安聽不得他溫柔的語氣,一聽心口就隱隱犯疼,如今他不是應該譴責她三心二意,譴責她的行為不舉嗎?


    她垂頭不語,眸子裏的眼淚啪嗒啪嗒掉個不停。


    周應淮語氣溫柔,任由心中的千軍萬馬,眸色一如往昔:“你不怨我多管閑事痛揍他?”


    他不提易洵之,是因為怕舒歲安再次想起那些不友好的迴憶。


    隻是淡淡的語氣,還夾雜著試探的語氣,因為那個人曾經確實存在她心裏頭了,盡管采取的手段並不光明磊落。


    舒歲安搖頭。


    “因為我,你被千萬人責備,替我背負罵名,我為何怨你?”


    周應淮愣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苦笑還是該鬆一口氣,雖然知道舒歲安早已與易洵之沒有任何的往來,而自己也足夠有信心走進她心裏,隻是他因愛人而摒棄親人,說到底,他還是與他那麽的相似。


    果然一脈相傳,一樣的表兄弟,一樣的自私。


    周應淮說:“你不應該跟我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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