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爸爸的支持下,咱們兩人的交往基本上可以公開了。當我聽說允許去你家做客了,就好像皇上準許小民去逛禦花園一樣,高興的都快要瘋了。我迫不及待地要求去你的房間坐一坐,你架不住我軟磨硬泡,好歹算是答應了。說句實在話,你的閨房對於我來說,就像月宮一樣神秘。越是神秘越是充滿了誘惑力,那裏簡直就是我魂牽夢縈的地方。我懷著萬分喜悅的心情,被你領進了你的家門。


    你家的小院種滿了花草,還有幾個養著金魚的大魚缸。小的時候,咱倆經常坐在紫滕羅的花架下,聽你爸爸媽媽講故事。你還記得嗎?胡同裏有一位老奶奶說,七月七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到了那一天,哪裏也找不見喜鵲,它們全飛天上去了。老奶奶還說,到了七夕的那天晚上,童男童女坐在紫藤蘿的花架下,手拉著手、嘴對著嘴,就能聽見牛郎織女悄悄的說話聲。咱們兩人很好奇,就天天盼著七月七早點到來。那神秘的一天,終於盼到了。記得那天晚上星星特別亮,抬頭可以望見墨藍的夜空有一道淡淡的白光。大人們說,那就是銀河。咱們倆坐在紫藤蘿花架下的小板凳上,偷偷地照著老奶奶的話,手拉著手、嘴對著嘴,可是好半天過去了,卻怎麽也聽不見牛郎織女說悄悄話。


    你很失望,我也很失望,於是便懷疑咱倆到底是不是童男童女?現在迴想起來,那番情景多麽的無邪,又多麽的浪漫,至今在心裏仍然能夠感受到那份童貞的溫馨與天真。後來我們漸漸長大了,你家的大門也對我封閉了。我隻能在胡同裏沒有人的時候,偷偷地扒著門縫朝庭院裏窺探。花草依舊,紫藤蘿依舊,大魚缸也依舊。唯一變化的,就是那個漂亮的小女孩,如今已經活脫脫地變成了清純靚麗的少女。


    當我走入你的房間時,第一眼就看見了那架漂亮的奧地利鋼琴。由於它擺放在靠窗口的地方,所以從我的窗口一眼就能望見它。幾乎占據一麵牆的書櫥裏,藏有那麽多的中外名著,真叫我羨慕死了。房間裏中西合璧的裝飾,十分典雅,無不顯示著女主人的高貴。毫無疑問,這裏是你的書房兼琴房。那天闖進來救你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些。


    然而,我最想看的卻是你的臥室。於是,我信步走進了裏屋,你也沒有阻攔我。我站在屋子中央東看西瞧,直覺得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麵而來,不禁下意識地聳了聳鼻子,使勁地嗅著。


    你笑著問我:“狗鼻子聞什麽呢?”


    我率真地說:“咦?這屋裏怎麽有一股天香!”


    你一時弄不清我是在奉承你,還是真的嗅到了什麽香味兒,便瞅著我眨巴眨巴眼睛說:“胡說吧你!我的屋裏哪來的天香?”我哈哈地笑了:“我的美人菩薩,你不就是天香嗎?”你衝我噓了一聲,一本正經地說:“忘了我給你講的夢啦?美人菩薩是觀音大士,你怎麽可以亂叫?”我擺出一副滿有學問的樣子說:“你不要誤解觀音大士的話好不好?她說你冒用了她的名號,那是在逗你玩呢!佛門世界不知有多少尊美人菩薩,這並不是專指觀音大士的。你是美人,又有悲憫善良的菩薩心腸,那就是美人菩薩嘛!再退一萬步說,就算美人菩薩專指得就是觀音大士,那她不是也說了,用她的名號感召愛你的人,不算是罪過嗎?說不定你正是受了她的點化,才來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呢!你說不能叫就不叫了,憑什麽呀?”


    你可能被我的一番妄論給說糊塗了,便叉開了話題說:“這裏可是我的閨房,不許跟別人說你來過!”我由不得連連點頭。是嘛!藏在心扉深處的秘密,實在太多太多了。兩個人的故事,飽含著多少愛的甘苦,怎麽能隨便講給別人聽呢?長久以來積壓在心底的好奇和渴望,如今總算是得到了滿足。我原本還有些局促的心,此時也已經鬆弛下來了。我剛要往席夢思小床上坐,卻被你一把拉開了。你的理由挺好玩的,女孩子的繡床,不許亂坐!我嘿嘿地笑了,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你也莞爾一笑,擠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咱們兩人靠著小床沿兒,彼此能聽到心聲。


    你對我說:“雖然鬧了一場虛驚,我們還是有所收獲的。”我摸摸你的腦門兒問:“你沒發燒吧?”你一把打開了我的手:“去!你能坐在我的臥室裏,這不是收獲嗎?我爸爸答應咱倆可以交往了,這不是收獲嗎?從今往後,我們能夠雙雙自由地進出怡靜裏,再也不用怕人了,這是多大的收獲呀!鮑子,喝上一瓶安眠藥,倒也值得哈?”我聞聽後,忽然流下了眼淚。你慌忙用手抹去我臉上的淚珠兒,不安地問:“這是怎麽啦?”我哽咽著說:“一想起那會兒,我的腿肚子就哆嗦。你真的一下子過不來了,那不是要我的命嗎?”你愧赧地說:“有你做我的守護神,哪個無常鬼敢把我鎖了去?”此情此景,我的心裏有一股激情在蕩漾。我忽然一把抱住了你,就像那天在橋洞裏一樣,忘情地吻著你。你毫無思想準備,一把推開了我:“鮑驢!你瘋啦?”我感到臉上一陣火辣辣的,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我沒瘋!我……我醉了!”


    你問:“真的醉了?”


    我說:“真的醉了!”


    你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溫存地說:“那就再喝一杯吧!”我得到了你的允許和鼓勵,那膽子也就放開了。我一把抱住你,便把腦袋拱了過去。你沒有躲閃,任憑我的親吻。我情不自禁地解開了你的衣扣,激動的飄飄欲仙了。


    ----筱婭!筱婭!


    我忘乎所以地唿喚著你的名字,便把自己的臉貼過去,盡情地感受著你的柔情和嫵媚。此時,你的眼睛仿佛籠罩著一層霧蒙蒙的水氣,酡紅的臉頰充滿了青春的誘惑。突然間,一陣急促的門鈴聲把我嚇了一跳。我以為是你母親迴來了,緊張得氣都快喘不上來了,彎腰就要往小床底下鑽。你一把拽住我說:“又不是抓壯丁,你怕什麽?你鑽進床鋪底下,不是更說不清楚了嗎?坐到椅子上去!”


    你真不愧是我的美人菩薩,竟然那麽鎮靜!


    你起身整了整散亂的頭發,便沉著地走出了房間。我強打著精神坐在了椅子上,仄起耳朵聽著屋外的動靜。曾經火一樣的激情,就這樣被無情地撲滅了。


    我扒著窗口,看見你走過小院打開了院門,隻見瘸丁和兩名臂戴“治安”紅袖章的街道大媽,虎視耽耽地站在門口。瘸丁故意拉了拉胳膊上的紅袖章給你看:“你爸你媽在家嗎?”你板著臉說:“都上班了,你們有什麽事兒?”瘸丁一揮手:“到屋裏說吧!”他也不經你的允許,便一瘸一拐地帶著兩名臂戴“治安”紅袖章的街道大媽,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了院門。


    瘸丁走進客廳,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你,陰陽怪氣地說:“你的自殺行為,引起了公安機關的高度重視。他們責成怡靜裏居委會,負責調查你的自殺真相。”你很生氣地說:“派出所去醫院找過我,都說清楚了,還調查什麽?”瘸丁冷笑著說:“僅僅因為考不上大學就去自殺?哼,鬼才相信!你要好好挖一挖思想根源,是不是對社會主義不滿?是不是反對無產階級專政?”你很不客氣地反問他:“哼,你是想通過我來說出你自己的心裏話吧?”瘸丁瞪起了眼珠子:“放肆!你怎麽敢攻擊堂堂的治保主任?我警告你歐筱婭,我代表的可是無產階級專政。聽說你是高才生,喜歡寫寫唱唱。說不定就在你的房間裏,藏匿著反動文章,甚至還有反革命綱領。”


    我忍無可忍地衝進了客廳,指著瘸丁說:“瘸丁,你也太過份了吧?你是不是看反特電影看多了,看誰都像是美蔣特務?”瘸丁一拍桌子,大聲喝斥著:“鮑建銘,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我們是奉公安機關的指示,前來調查歐筱婭的自殺問題,你不要妨礙公務!”我毫不示弱地說:“你甭假傳聖旨,把公安機關的批文拿出來!”瘸丁氣得嘴唇直哆嗦:“嘿嘿,反了你們啦!”他猛地轉向兩名街道大媽吼叫著,“搜!搜查歐筱婭的臥窒!”


    兩名街道大媽聞聽,立即挽袖子、捋胳膊,隨著瘸丁衝出了客廳。你幾步奔到瘸丁的前麵,大聲叫道:“我看你們誰敢進我的房間?”瘸丁一愣:“歐筱婭!你想抗法嗎?”你衝著我喊道:“馬上給派出所打電話,就說我家進了強盜!”我匆匆地來到客廳的大茶幾跟前,一把綽起了電話筒。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我一口氣報告了“匪情”。


    派出所接到報警電話,行動十分麻利。幾名全副武裝的警察,騎著自行車飛速地駛進了怡靜裏。當他們衝上樓梯,看見你和我並肩站在一起,與蠢蠢欲動的瘸丁和兩名街道大媽對陣,一下子給弄糊塗了。民警小黃問:“丁主任,這是怎麽迴事?”瘸丁指著你說:“她抗拒搜查!”你大聲質問著:“你有什麽權力搜查我的房間?”瘸丁信口雌黃地說:“有人揭發你寫反動日記!”你反唇相譏:“我還說你們家藏著變天賬呐!”瘸丁氣唿唿地說:“黃同誌,你看見沒有,她有多麽囂張!”民警小黃說:“丁主任,你看這樣好不好?這裏由我來處理,你們先撤了吧!”瘸丁順坡下驢地說:“好,好,我們撤!黃同誌,她的屋裏肯定藏有反革命罪證,不能放過她!哼,跟我耍橫兒,她還嫩了點兒!”


    民警小黃沒有言語,看著瘸丁帶著兩名街道大媽走了。其他幾名民警見沒有什麽情況,也陸續地撤離了。咱倆也隨著民警小黃,一同走進了客廳。


    民警小黃坐在咱倆的對麵,態度溫和地說:“歐筱婭同學,身體恢複得怎麽樣?”你說:“挺好的!”民警小黃又說:“丁主任的做法可能有點過火,希望你能諒解。不過,你也應該積極配合調查,把事情說清楚。每一樁自殺個案,都需要有明確的結論,這是有規定的。”我不服氣地說:“那他就該亂扣帽子?”民警小黃笑了笑,岔開了話題說:“以後向派出所報警,不要虛張聲勢,我們還以為歐筱婭家真的進了強盜呢!”


    你和我都忍不住地笑了。


    看似一場風波就這麽平息了,但是事情遠沒有咱倆想得那麽簡單。聽說,在居委會召開的治安會議上,瘸丁罵你是個小狐狸精。說你不但迷住了老鮑家的二小子,就連片警小黃都覺得你是個思想單純的女孩兒。瘸丁還揚言,搞階級鬥爭,就要深挖資產階級的毒根子。說什麽你的反動思想,肯定來源於你爸你媽。他還建議居委會本著對黨和人民高度負責的態度,去你父母的單位反映情況,進一步掌握這個反動家庭的新動向。不過,瘸丁的建議並沒有得到王二嬸的支持。她認為你的自殺行為,派出所已經基本做了結論,為什麽非要往反革命那邊推人家呢?可是瘸丁根本就聽不進去,反而奉勸王二嬸不要犯東廓先生的錯誤。你瞧瞧,瘸丁有多麽歹毒!我早就聽人說,瘸丁是個頭頂生瘡、腳底流濃的壞家夥。靠著那張臭嘴,竟然混了個“治保主任”。官當得不大,野心倒不小。他正想抓住你這件事,向街道辦事處和派出所邀功請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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